同安王鄭芝龍說出“我商你兵”四個字後,如願以償看到吃驚不已的大兒子海澄王終於目瞪口呆,十分肯定得點了點頭,這才說道:


    “正是!我來收攏海上船隊,多多打造行商大船和護航戰船,然後上疏朝廷恩準,就帶著昔日老人,再出去闖蕩個三五年。你就在這金廈之地好好練兵,等著為父給你源源不斷送來白花花的銀子,好好招募我鄭氏虎賁,多多打造渡海戰船,以待來日與荷蘭紅毛一較高下!”


    哦!鄭世森直到這時候才算是聽明白了——


    說來說去,狡猾的老家夥是要給自己來個釜底抽薪!先把現成的海船商船都歸置到自己名下,然後領著一幫自己的親信出海行商,去賺個盆滿缽滿!而自己,隻能剩下一個空架子了,所謂多多招募兵勇,不過是“看家護院”,充其量算作“白手起家”而已,而且還要繼續仰仗老爹“源源不斷”送來的軍資,也就是“仰其鼻息”罷了。


    “這……孩兒恐怕難當如此大任……”海澄王打心底裏是一萬個不願意!


    “森兒怎麽如此自謙?知子莫若父,當年為父不在你身邊,你不還是一樣占據了金廈,廣募兵勇,打造了一支虎賁之軍嗎?不必過謙了!”鄭芝龍絲毫也不鬆口,笑著“鼓勵”兒子,並且突然想起什麽似地,接著說道:


    “錦兒【鄭經】已有十三歲,也該早日習得我鄭家海上真傳了,讓他隨我一同出去曆練曆練!”


    鄭芝龍學習能力極強,舉一反三,將清廷用在他兒子身上的“質子”伎倆,原封不動用在了自己的孫子身上!


    “父親……”鄭世森剛要提出不同意見,鄭芝龍卻已經拍板定案一般。轉而對著鄭世忠說道:


    “世忠,過幾日你就返回京師,順便就把為父的上疏帶回朝廷。奏明聖上。記住了,萬事不可強出頭。自保為上!再者,尤其要謹記:天子腳下,耳目眾多,切不可私下與其他三王在京的世子有任何往來。他們那裏,自有為父籌措!”


    “兒子記下了!”


    “好了,為父真是老了,說了這一小會兒就身子困乏了。或許是酒水上頭了。你們也早些歇息去吧!”鄭芝龍見好就收,急忙宣布散會。


    “是,父親也早些歇息!”鄭世忠起身施禮。


    “大哥,走。到你屋中,我還要討教討教那些海戰兵法呢!”


    “呃……這……”鄭世森似乎還有千言萬語。


    “啊……嗯……”鄭芝龍卻早已是哈欠連天!


    “父親大人早些就寢,兒子告退!”罷罷罷,來日方長!鄭世森無奈也隨著二弟起身告辭。


    “嗯,真是乏了。森兒慢走……啊……”老子同安王繼續打著哈欠,伸著懶腰,客客氣氣送兒子海澄王!


    此時,如果兒子默認了他的這個“父商子兵”之法,餘下的事情。就是好好調理一下當年那些個老部下,借以分出你我陣營,進而“善加利用”了!


    看著兩個兒子一前一後告辭而出,鄭芝龍這才從桌上的密匣之中取出一個小紙卷,草草展開看了兩眼,就湊著燈火輕輕點燃,小心翼翼等著它幾乎燒到手指,才輕輕一揚,繼續看著它在空中完全化為灰燼……


    嗬嗬,南邊那位異性漢王啊,你以為機關算盡,卻把我鄭芝龍看得過於簡單了!開海貿易、閩粵同商?主意倒是不錯,可惜我這裏早就給你準備了一出好戲——大清同安王樂不可支,暗自心想。


    *


    *


    廈門島日光岩[1],鄭軍右虎衛隨征營駐地外,副兵鎮【副領兵】軍戶宅。


    說是“宅”,其實就是一處不大的漁家院落。身為右虎衛隨征營副領兵,劉國軒此時也算是鄭軍中高級軍官之一了,自然可以享有平日夜裏離營回府休息的特權。因為廈門島本來就不大,宅子又在隨征營軍營近旁,一旦有事片刻就能歸營,很是方便。


    “黃桂,你小子就……就知道滿口噴糞!今日……本鎮……本鎮沒有灌趴下你,明日定……定不饒你!”


    副兵鎮劉國軒倚在門口,衝著剛出了院門之外的幾個身影喊道。每喊一句,他的身體就晃悠一次,好幾次險些摔倒!


    “劉兵鎮,末將……服了!明……明日……再來討酒吃!回……回去吧!”被喚作黃桂的,也是腳底拌蒜、一步三晃,卻還努力歪著頭,含糊不清的衝著身後的官長呼喊。


    “兵鎮回吧……回吧……”餘下的幾人也都跟著客氣,互相攙扶著跌跌撞撞往不遠處的兵營中走去。


    “曾春、鄭先庚……顏潛、孟喬,唉……唉!你們幾個慫包,今夜國姓爺不是在……在漳州家宴嗎?如何回得來,還不回來一醉方休!”劉國軒爛醉如泥一般,卻不依不饒,斷斷續續喊出其餘四人的名字,貌似意猶未盡。鄭軍雖然歸入了大清漢軍,可私下裏兵士將校還是習慣稱呼海澄王鄭世森為“國姓爺”。


    “兵鎮大人,末將們不敢再喝了……再……再說了,王爺軍紀……軍紀森嚴,今夜若不是你請客,我們是……是斷斷不敢出營的!”


    走在最後麵的那個叫做孟喬的,是右虎衛隨征營遊擊偏將,職位最低,似乎喝的也最多,卻還是蹣跚著回過頭來,軟綿綿抬起右拳,輕飄飄擊打左胸,算是行了一個軍禮,卻險些一拳把自己打歪了,好不容易站穩,這才繼續喊道:


    “您……回去吧,明日再……再喝!屬下告……告辭了!”


    “你們……你們真忒娘們了……你們……”劉國軒也已大醉,眼瞧著一眾自己麾下的下級軍校慢慢消失在夜色中,都沒有回轉的意思,這才罵罵咧咧返身扶著門框,踉踉蹌蹌進了房門,也不回身,就用腳後跟狠狠踢閉了大門。


    直到此時。劉國軒倚在門上,卻不再有絲毫的醉酒之意,而是豎著耳朵仔細聆聽了一會兒。確認院落內外安靜無異之後,這才輕手輕腳一點一點插上門栓。接著。他一口氣吹滅了屋中唯一的一盞大燈,就著月色,繞過杯盤狼藉的客廳,轉進內間自己的寢室,又輕手輕腳點燃一盞小油燈,還自顧自的打起微弱的鼻鼾,似有似無、時斷時續。一雙眼睛卻散發著警覺的光芒……


    又過了好久,警覺的劉國軒這才從靴筒中抽出一柄短刃,輕輕放在書案之上、一口盛滿了酒水的海碗近旁。接著,他彎身在書桌下摸索好久。終於小心取出了一個錦囊,同樣輕輕雙手捧放在案上。擺放停當,劉國軒起身離座,悄無聲息地跪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詞:


    “臣。劉國軒,恭迎懿旨!”


    “一跪三叩首”的簡單禮節之後,劉國軒跪著展開錦囊,打開一卷小小的普通宣紙,卻發現上麵隻有區區四個漢字:“兵威如何”!


    原來。自從去年劉國軒受了皇太後布木布泰的密旨,設計向鄭森獻出漳州城、並取得其完全信賴之後,隔三差五的,宮中就會有密旨送達,而且每次都是言簡意賅、形製普通。


    不再猶豫,劉國軒找出一片薄綢,用工整的蠅頭小楷奮筆疾書起來:


    “臣北拜敬疏:此處兵威日盛,觀之有十。一者,處守態而取攻勢……”


    將近半個時辰之後,密密麻麻一篇寫就在綢布上的“疏奏”總算完成了,而這一過程,始終伴隨著劉國軒時斷時續、故意而為的鼾聲。幸虧劉兵鎮文言文功底紮實,要是換做弘毅來寫,一匹綢布也寫不下!


    落筆之時,已是三更時分了。劉國軒從容不迫取出一套壽衣,小心翼翼將吹幹了的綢布仔細縫進了袖口之內。一切停當,他這才從桌下密匣處又取出三封信,也不觀瞧,連同那張隻寫有四個字的紙片,逐一遞送到昏暗的油燈燈芯之上,一邊輕聲細語,用隻有自己才能聽得到的聲音說道:


    “太後勿怪,臣實屬無奈,隻能即使滅失痕跡……”


    終於燒到第一封信了,劉國軒有些惆悵,慢吞吞說道:


    “施琅大人,您當年對我有賞識提拔之恩,如今又露招募提攜之意,屬下豈能不知?但,我如今卻隻能越過你,直接為朝廷效力了……”


    隨著第二封信的燃起,他換做輕鬆語氣,接著嘀咕道:


    “同安王,你父子鬥法,我隻能作壁上觀了。不過,麵上我還是要做海澄王的親隨,不可稍有差池啊,見諒見諒……”


    第三封信,劉國軒明顯有些遲疑,思索片刻,卻終歸還是搖了搖頭,依舊送到了燈火之上:


    “平南王啊,閩粵之間千山萬水,也不知道你這般延攬之信發來幾多?恐怕不隻有我一人收悉吧?我原本是要呈入京師禦覽的,又怕路長事多,還是放你一馬吧……隻不過自作孽不可活,你好自為之便是。下官也算仁至義盡了吧?”


    隨著第三封信同樣化為灰燼,剛剛進行完了一番簡短的“遠程祭告”儀式之後的劉國軒不再言語,舉起早已落滿紙灰的大酒碗,“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好酒!好醉!好睡啊!呼……呼……”


    一通高聲呼喊之後,劉國軒回身倒在床上,和衣而睡,瞬時間就真的鼾聲四起。隻不過,手中不知何時,已緊握了那柄利刃……


    *


    *


    京師,琉璃廠,季開生府邸。


    “談老先生,這是梁功剛剛差人送來的密函一封。”


    季開生坐臥不安的來回踱著步子,與一旁穩坐釣魚台、不緊不慢看著密函的談遷形成了鮮明對比。


    季開生原本是留在乾清門外候著的,可誰承想一直等到宮城即將落鎖,也不見有自己什麽事情。幸虧機靈的吳良輔派了小太監出來送話,說是貝勒爺會議國是漸入佳境,卻不知何時了事,讓季開生先出宮回府,有旨意下來再來不遲。於是,季開生就退回了午門外與張歲寒會和。


    一番商議之後,兩人決定分頭行動:季開生先回府上,那裏還有談遷老“幕府”可以商議大事;張歲寒就在這裏等著,看看有什麽情況及時通報給季開生。


    後來日漸夜深,張歲寒打點了城門校尉才知道:入夜之後,大臣們出宮一般會走西華門,又急忙趕過去,正巧碰上了出來打前站的東二所太監王三喜。收了銀子的城門尉自然樂得做個順水人情,就將同來打探位育宮內貝勒爺消息的張歲寒介紹給了三喜,兩人初一碰麵,卻都知道對方,於是就在城門洞子裏好一個商議,這才有了後來梁功送出來的簡短密函。內容無非是梁功打探出來的會議的大體過程,以及對貝勒爺的擔憂。


    談遷一目十行,早就看完了短短數十字的密函,卻笑而不語,望著季開生“熱鍋螞蟻”一般轉來轉去。半響,這才開了金口:


    “天中啊,稍安勿躁!”


    “我如何不急躁……”


    季開生剛要抱怨,忽然發覺自己的燈影恍惚跳動起來,急忙回頭時,這才發現那封密函已經被談老頭托著送進了燈火之中。


    “貝勒爺初入禦前會議,稍有閃失的話……”季開生明白談遷的做法是正確的,也不再糾纏,而是直奔主題。


    “閃失?會有什麽閃失?哈哈,依老夫看來,隻能是騰達,而絕非閃失!”談遷將手中的火團輕輕扔落地麵,不再理會。


    “騰達?”


    “正是。明日宮中,貝勒爺就會帶出話來。到那時,或許就是你我忙碌非常的時候了……”


    老頭子話說半句藏半句,一幅高深莫測的樣子。


    “明日?那今日……”


    季開生實在是放不下心。


    “今日?今日已經三更,該是睡覺的時候了。嗬嗬,天中啊,你也回去早些歇息吧!”


    談遷果斷“送客”,笑著將“主人”季開生請出了自己“寄人籬下”的臥房……


    《打油詩一首.看每句首字》


    看遍近史皆失意


    正說當年有契機


    版圖之外已砥礪


    去來乾坤難自知


    起身已穿六甲子


    點盡天下苦與樂


    中華輝煌萬人癡


    文武皇朝唯大清


    [1]日光岩,俗稱“岩仔山”,別名“晃岩”,相傳1641年,鄭成功來到晃岩,看到這裏的景色勝過日本的日光山,便把“晃”字拆開,稱之為“日光岩”。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夢穿康熙換乾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弘毅知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弘毅知難並收藏夢穿康熙換乾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