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毅不由自主在腦海中跑了十萬八千裏,此時還不得不回歸本位——十七世紀中葉的大清!順治十二年、1655年的中國!恰恰是這個時代,原本在科學思想和科學技術上領先世界的中國,即將因為科學理論和科學意識的落後而被西方超越!這個時代太特麽關鍵了啊!


    對時下順治朝的國人毫無科學理論素養和科學意識思維的這種現狀,弘毅其實是急在心裏的。華夏五千年文明,其實技術研發探索一直在自己的套路上不斷前行,可惜始終沒有形成刨根問底、追根溯源的科學意識。也就是說,隻知道“如何”,卻不知道“為何”;或者說,隻滿足於應用,而不重視理論,於是缺少了一個根本動力——創新!


    科學的生命力恰恰在於創新。科學創新推動了科學的進步和發展。縱觀世界科學發展史,無論中外,每一次重大的科學創新都導致了科學理論體係和結構的重新建構,科學思想和科學意識隨之突飛猛進,使科學前所未有地迅速發展。而科學又轉變為一種改變世界麵貌的強大的物質力量,推動了經濟乃至整個社會的變革和進步。


    當然,創新意識與文化根源有著密切的關係。想到文化,弘毅不知道該一聲歎息,還是沾沾自喜了。


    因為文化有著強烈的民族性,不同的民族必然就有不同的文化。有一本書的名字就叫做《科學是一種文化過程》,很獨到,也很精辟。因為,早有學者斷言:“作為一種文化現象,科學同其他文化現象一樣,也表現出強烈的民族性”。說到底,西方科學的發展實際上是科學創新的過程。表現在科學家身上是他們具有強烈的創新意識和創新精神,表現在西方國家則是他們有著良好的創新氛圍,而這些都與文化息息相關。


    弘毅曾經潛心拜讀了那本著名的《西方科學的起源》一書。受益匪淺。但穿越而來之後,弘毅最深切地感受是:在篤信“天人合一”的中國,一切都是圍繞“治人”與“人治”在運行,“人的社會”的現實意義遠遠高於其他事物。對自然界運行規律的探索也是為順利實行人治而服務的。有了這個出發點,所有的應用技術的出現都頗具功利色彩——為上位者服務,即便是讓勞動人民從中受益,出發點也是為了捐糧納稅能力的提升。


    若想在帝製中國大力發展技術工藝,特別是科學理論,就必須遵循這個基本規律。試想:一位穿越而來的大手筆“豬腳”很突兀的選擇了某個方麵大搞科學實驗,給所有人灌輸後世的科學意識,而且異想天開從基礎科學理論入手,告訴人們什麽是物質、什麽是速度……卻無法給朝廷、給各機官府帶來任何實際的好處,那些官僚們又有誰會“感冒”?


    即便是有一些熱衷於新奇事物的人出現。對豬腳鼎力相助,但在文人官僚體係之下,不出仕為官,就不會占據任何政治資源,科學的普及必定後繼乏力。


    所以。弘毅並未急於用金手指去普及“科學”,甚至連“技術”層麵都不曾奢望,而是在功利主義觀點的指引下,通過木蘭演武,來刺激當權者,讓他們知道星堡、攻城炮和燧發槍的威力。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當權者樂於見到實際利益。並不關心這些既得利益的來源,正好給弘毅留下了充足的空間。


    從火器這一應用技術和自然科學理論的集大成者入手,用一代人的時間去培養“一批”願意對科學一探究竟的人才,這種“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做法,才是弘毅想要的。


    如果沒有根基,哪怕你穿越而來種下了參天大樹。一旦穿越者離開,這棵大樹或許就會被當做無用的“柴火”了。種下一棵苗,培養一批知道此苗未來作用的“園丁”,並且讓他們一天天看到樹苗的茁壯,讓他們內心中滿期待與堅定。即使豬腳謝幕了,種子與人脈卻留下了,讓自然而然、油然而生的科學意識水到渠成,這才是萬世之基!


    當然,這一套想法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昨天弘毅和湯若望談到了“標準化生產”,卻被老洋頭給否決了。失望之餘,弘毅才真切感受到,華夏熱土,於自然科學來說,最最匱乏的就是自然意識和探索精神。而這個問題的解決,沒有幾代人的努力,連個“曙光”都不會看到,更別說結出“碩果”了!


    杜篤祜和朱昌祚算是當下順治朝“中青年官吏”的一個縮影,如果他們能夠哪怕對“科學”有一點點敬仰和尊重,假以時日,就會對弘毅的這番宏圖偉願有所裨益的。


    不過,在這之前,如何表述“科學”一詞呢?這是一個問題。因為中國古代的“科學”是一個專用名詞,自唐代以來其實是指“科舉之學”,對於後世以為的“科學”,很長一段時間是用“學問”、“物理”、“數學”等詞來分別指代的。因為中國傳統上,將所有的知識統稱“學問”,將關於自然物道理的學問稱為“物理”,而“數學”學科則獨立於“物理”之外。


    到了明代,似乎科學可以被稱為“格致”,即“格物致知”,以表示研究自然之物所得的學問。直至中日甲午戰爭以前出版的許多科學書籍多冠以“格致”或“格物”之名。但,這個“格致”似乎不能囊括弘毅最最看中的“科學四位一體”——科學思想、科學理論、科學技術和科學意識。


    唉,真是頭疼!好在一時半會兒還用不上去“科學地表述科學”,隻好往後放一放了。眼前,弘毅到是從杜篤祜的口氣中,總算看到了一絲絲“曙光”!


    “杜大人,這位伽利略您應該不是第一次聽說的。我聽湯老瑪法說,此人在前明的曆書中有所提及,當時是譯作——伽利勒阿。”弘毅有意識給杜篤祜一個大大的梯子,一個順暢的台階。按照一般的官員做派,杜篤祜會一排額頭,做恍然大悟狀,高呼“原來如此!”


    但弘毅忘了,杜篤祜是一位“直臣”!人家聽了這句話之後,略作思考就說道:


    “請右宗正大人勿怪,下官原本對曆法就好不精通,您說的伽利略也好,伽利勒阿也罷,我今日才是第一次聽聞。”


    “呃——”弘毅後麵準備好的說辭一下子如鯁在喉!


    “不過,”好在杜篤祜後麵沒有冷場,“這位伽利略先生果真為雄傑!居然比我國人更早就能一窺月宮究竟!慚愧啊,慚愧!”


    “哈哈,杜大人過謙了。明月高懸,何處不是故鄉最圓?泰西諸人想必也是自古以來就欲一探究竟的。我更在意的,是為何我中國之人,五千年來每每遙望星空,隻是把酒邀月,卻不曾有過仔細看一看月宮麵目的想法呢?偏偏西方之人卻捷足先登了!”


    弘毅先稍作安慰,接著皺起眉頭,好像十分遺憾。


    “是啊,大人如此一說,下官也是頗為遺憾!”杜篤祜點頭稱是,一旁的朱昌祚也受到了影響,愁眉不展。


    “正好,尤裏驍騎校是羅刹人中較有學問的,不如你來說說看?”弘毅恍然大悟的樣子,將皮球踢給了旁邊的尤裏。無論尤裏如何作答,下麵的承接弘毅都已經想好了。


    “爺,奴才豈敢承您一句有學問的誇讚?不過,這位伽利略能有如此成就,的確與歐羅巴學著普遍的探索精神密不可分。”弘毅實在沒想到,尤裏的第一句話就一下子說到了自己的心坎裏了!由此可見,對於科學的認知態度,東西方的確是相距甚遠的!


    “哦?細說!”弘毅滿意的直點頭。


    “嗻!奴才粗淺之論,請主子海涵!”在同伴中最先粗略掌握滿語的尤裏十分規範的報了一個拱手禮,開始了一段讓弘毅歎為觀止的論述,竊喜今天留下了這些羅刹降人,實在是明智之舉!


    因為這段論述,就算是21世紀來的曾弘毅,都沒有如此係統的思考過!


    (本章待續)


    《打油詩一首?藏頭》


    讀文閱史隻長息


    正說當年有契機


    版定圖開皆夙願


    去來神秘亦難期


    起身百載光陰渡


    點盡人間苦與疾


    中鎮邊夷平海晏


    文安武定喜淚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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