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水溶這場大病,雖則來勢洶洶,卻因著醫治及時,他身子骨原便強壯,被照料得又經心,更重要的是有黛玉陪伴在身側,以致他心情大好,因此不過才三五日,他便已恢複得差不多了。


    原以為完全康複後,就可以和黛玉好生過一段兒沒有旁人與瑣事打擾的卿卿我我的日子,卻不想,隨著他身體的一日康健勝一日,黛玉竟漸漸減少了來他房間的次數,直至後麵兒甚至不親自來,每日隻打發丫頭過來問好兒或是送東西了。


    水溶自是又納罕又鬱結,不明白黛玉緣何忽然又對自己冷淡了,有心想去問罷,又恐一個不慎惹惱了她,越發不理睬他;不去問罷,心裏又著實憋得慌。沒奈何,隻能靠時不時與刑之源過上幾招,來少時排解一下了。


    這一日晨起後不久,水溶又因心中鬱結,正極力冷言相激刑之源與自己過招,——原來刑之源的武功本就稍次於他,又顧念著他大病初愈,不敢盡全力,過起招來,難免縮手縮腳,隻能自己吃虧,次數一多,自然不願意再奉陪。——就有雪雁領著一個捧著食盒的小丫頭子進來,行禮問安後笑道:“姑娘才令廚房熬了烏雞人參湯,說是最補大病初愈者的,特意命奴婢與六爺兒送了來,請爺兒趁熱吃罷。”說完自小丫頭子手中接過食盒,放置一旁桌子上打開,霎時一股子雞湯的清香,便彌滿了屋子的每一個角落。


    不待水溶發話兒,刑之源先就湊上來,腆著臉子笑向雪雁道:“雪雁妹子,林姑娘必定也讓準備了我的那一份兒罷?”便要伸手去捧她才盛好的湯碗。


    卻被雪雁用湯匙一把拍開,翻著白眼兒道:“你又不是病人,自然沒有你的份兒。”話鋒一轉,又道,“不過下剩的雞肉倒是可以給你吃,橫豎湯才是最補人的。”一麵將食盒提至了刑之源麵前。後者一看,裏麵除了幾塊兒白花花的肥雞肉以外,甚至還有一個大瞪著眼睛的雞頭兒,立時覺得胃口全無,因訕笑一句:“我開玩笑呢,我可是從來不喜歡吃雞肉的。”便胡亂指一借口回避了。


    雪雁瞧得暗自好笑,旋即捧了湯碗奉與水溶,笑道:“姑娘還說了,若六爺今兒個吃著好,明兒再吩咐廚下做了送來。”


    水溶接過,若有所思的低頭吃將起來。吃至一多半兒,他忽然抬頭狀似無意的問道:“這兩日你姑娘可是有什麽急事兒要處理,怎麽都不過這邊來走走呢?”


    雪雁聽說,憶起臨來時黛玉曾再四叮囑自己‘不該說的切莫要多一個字兒’,忙笑道:“姑娘這兩日確是不得閑兒。”又一疊聲兒的催水溶趁熱喝湯。見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水溶無奈,隻得依言喝盡了湯,命她去了。


    打發了雪雁,水溶又沉吟了片刻,方喚了連日來都被黛玉留在自己屋裏的青冉過來,道:“去請了王嬤嬤過來說話兒,切記不能讓你姑娘瞧見。”青冉聞言,便知自家爺兒是要透過王嬤嬤,了解一下兒近日黛玉緣何忽然那麽冷淡了,因忙答應著去了。


    不多一會兒,就見王嬤嬤笑意盈盈的進來了,正待行禮,已被青冉伶俐的攙住,又扶至了一旁椅子上坐好,方笑道:“我記得嬤嬤最愛吃六安茶?這就與嬤嬤現沏去。”說完扭身兒出去了,還輕輕掩上了門。


    這裏王嬤嬤方似笑非笑的道:“六爺今兒個喚老身來,不僅僅是請老身吃茶那麽簡單罷?敢是有什麽話兒想問的?”


    說得水溶俊臉一赧,旋即起身抱拳正色道:“嬤嬤既這般直爽,水溶也不拐彎抹角了,實不相瞞嬤嬤,我今兒個特意請嬤嬤來,就是想問一下兒緣何玉兒忽然對我這般冷淡起來?可是我有什麽地方作的不好的?嬤嬤若能不吝告知,水溶感激不盡,事後必定竭力改之!”


    王嬤嬤原是那人精兒,如何想不來今兒個水溶巴巴的請了自己來到究是所為何事兒?雖則對先前水溶傷了黛玉之心一事,猶存了幾分芥蒂於心,之後水溶的種種補救行為,她卻是瞧在眼裏記在心裏的,深以為水溶是個值得黛玉托付終身之人,對二人的發展自然亦是樂見其次的。


    原以為經過此番水溶生病之事後,二人便可以順理成章的和好了,偏黛玉又因心中到底不能對那件事徹底釋然,竟又隨著水溶身體的日漸複原,再次對他冷淡起來,王嬤嬤在一旁自是看在眼裏急在心底,即便水溶今日不打發青冉請她來,她亦決定要尋個時機點點水溶了,因此才會這般開門見山的。


    適逢青冉奉了茶上來,王嬤嬤接過,淺啜了一口,方笑道:“六爺這般心誠,老身又豈能不知無不言的?”說畢話鋒一轉,“不過說到這件事兒,老身由不得不多說爺您幾句。說來六爺也真真是個粗心的,病了一場,竟忘記一碼事歸一碼事的理兒,隻看得見姑娘現下待您的好,卻記不起姑娘當日所受的委屈了!”


    長歎一聲兒,繼續說道,“說句老身一個作下人不當說的話兒,咱們姑娘雖則最是個通情達理兒的,她可心細,心又重,等閑聽上旁人一言半語,都要度量個三日五夜方罷;等閑遇上個什麽傷心事兒了,麵上雖不表露出來,心裏亦一定會暗自傷心個十天半月,甚至於更久的。如此用心費神的,身子骨又如何能好得起來呢?”


    這一番話兒雖則隻是王嬤嬤據自己連日來的觀察和平日裏對黛玉的了解推測而得出的,倒亦真將黛玉現下的想法兒猜了個七七八八。當日她確是在聞得青冉告知水溶病重後,於一時情急之下,忘記自己心裏還沒有原諒水溶,便忙忙的趕了去瞧他,又那般精心的照顧他。然隨著水溶的日漸康複,她又忍不住別扭起來,她願意去照顧病重的他是一碼子事,她願不願意就那般輕易便原諒了他,又是另一碼子事兒了。總不能他連個交代都不給,自己便當那件事兒沒有發生過了罷?!


    不過她心底的想法兒,卻還有兩分是連王嬤嬤都沒有猜到的,那便是事後再想起那夜的兩次“喂藥”,她的心便忍不住又是慌張又是矛盾,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水溶。她心裏原就是對他有幾分好感的,因此十分害怕自己在他灼熱的目光和似火的熱情下,一時衝動便接受了這份兒已有了“雜質”的感情,將來再要後悔,卻已是來不及了!


    王嬤嬤一席話兒,直說得水溶茅塞頓開、豁然開朗,旋即便禁不住暗自悔愧起來,半日方說道:“嬤嬤說得不錯兒,水溶真真是個粗心,不,沒心沒肺的,竟忘記先前玉兒所受的委屈了。我這就與她好生道歉去。”說完忙忙便要尋黛玉去。


    慌得王嬤嬤忙一把拉住,笑道:“這會子姑娘在寫字兒,偏姑娘寫字兒時,又是最不願意有人在側打擾的,六爺還是午後去後花園那片紅梅樹下等姑娘罷。”又附耳與他如此這般說了一通,末了方道:“六爺按老身說的來,管保姑娘能原諒您的。”一麵在心裏暗想,當年老爺與太太每每鬧了不愉快,一到花園子裏散散,再合上兩句詩啊詞的,便又和好如初了,如今換到姑娘與六爺身上,想來亦會一樣兒湊效的。


    水溶聽說,雖仍是恨不能立時瞧黛玉去,又見王嬤嬤說得篤定,到底強忍住了,道:“此番若真能得到玉兒的原諒,明兒一定好生答謝嬤嬤。”


    王嬤嬤隻是笑吟吟的點頭,並不說話兒,她可不是圖的水溶的答謝,她圖的不過是將來黛玉能過得開心快樂罷了。


    不提這邊廂王嬤嬤與水溶的暗自計議,如今黛玉清晨起來,因憶起先前自己生病時,青冉曾燉過烏雞人參湯與自己喝,說是最大補的,遂想也未想,便命雪雁去廚房傳了話兒,又命她親自在那裏守著,待雞湯燉好以後,便與水溶送去。


    打發走雪雁,她又忍不住立時後悔起來,自己作什麽要這般關心那個傷害過自己的“無賴”?於是心裏煩躁,遂命紫鵑百靈準備了筆墨紙硯,欲寫一會子大字兒,好讓心能清明安定下來。


    未料寫了半日,卻是越寫越煩躁,腦子裏還時不時浮現過水溶的音容笑貌,她終於恨恨的擲了筆,坐至窗下,顧自生起悶氣兒來。看來明兒就該請了水溶離開才是,不然她就別想安心作其他事兒。隻是,他到底才大病初愈,這樣兒顛簸來顛簸去的,可受得住受不住?思及此,她又忍不住暗啐起自己來,他受得住受不住,與你何幹?


    正暗自矛盾、情思縈逗之際,就見王嬤嬤掀簾進來了,一行走一行笑道:“今兒個天氣倒好,過會子用畢午飯,姑娘何不後花園兒裏逛逛去?那裏紅梅花兒如今雖隻起了花骨朵兒,尚未開放,卻別有一番較之開放了不同的味道兒呢。”又歎道,“如今連個陪著說話兒的人都沒有,姑娘成日價隻能待在屋裏,也夠悶的了!”因雲娟與淑貞都要幫助各自的相公打點生意,平日裏隻能抽晚間過來問候一聲兒,故黛玉主仆們住在這裏,倒真可以稱得上是與世隔絕了。


    黛玉聽說,沉吟了一瞬,點頭道:“也罷,過會子就去散散罷。”


    王嬤嬤聞言,心中暗喜,忙道:“既是如此,我這就吩咐廚房準備午飯去。”又問,“姑娘今兒個想什麽吃?”


    “不拘什麽,隨意弄幾樣兒來,也就罷了。”黛玉答道。王嬤嬤答應著掀簾去了。


    午飯後,黛玉命紫鵑與自己係了一件薄披風,便不要一個人跟著,獨自去了後花園兒。


    後花園兒自然比不上以往太子府或是賈府的園子那般軒朗明闊、珍稀花木應有盡有,卻亦收拾布置得十分齊整,且還有一彎活水從中繞過,倒是別有一番意趣。


    緩緩行至王嬤嬤說的那片尚未開花兒的紅梅樹下,黛玉仔細瞧了一番,倒真如王嬤嬤所說的那番,有一番與花兒盛開後大不一樣的別樣味道,心下自覺鬆快了不少,禁不住過樹穿花,沿著樹下小徑,漸漸行至了樹林的另一頭兒。


    就見小溪對麵兒不遠處一座小山坡上,有個小小巧巧的亭子。黛玉一來好奇自己來了這麽幾日,竟然不知道此處還有個亭子,二來走了這麽久,腿也有些個酸了,因抬腳便朝其緩緩行去。


    將至小山坡下的石階,猶未踏下溪上的小木橋時,黛玉忽然聞得一陣兒好聽的琴聲自山坡上傳來,細聽之下,還是個琴技頗精的行家。霎時間,一股子類似於俞伯牙遇上鍾子期那般喜出望外的感覺,便盈滿了黛玉的四肢百骸,以致她竟忘記疲憊,更又加快了步伐。


    好容易行至小山坡上,黛玉早已是累得氣喘籲籲了,但為了能早一些兒見到那彈琴之人,與之切磋琴技,她隻是略微緩了緩氣兒,便又一鼓作氣行至了亭子中,旋即她便怔住了。


    就見端坐在亭中石幾前,一身翩翩白衣,正拿修長十指不緊不慢撫琴之人,不是別個,竟是水溶。


    以水溶的目力及他所處的高位,自然早已瞧見了黛玉,隻礙於王嬤嬤上午再四交代的要與黛玉‘一個意外的驚喜’,方在瞧得她走得那般累,心疼得緊的情況下,強忍著沒有下去扶她一把的。如今既見得黛玉上來了,他心裏不由暗自舒了一口長氣兒,旋即便住琴笑道:“玉兒走了這麽一會子,一定累了,倒是先吃一種熱茶,解解乏的好。”便起身行至石幾後麵兒一張半人高的竹案前,就著熱水先漚了手,方動手與黛玉現泡起茶來。


    黛玉乍見彈琴之人竟是水溶,當下便紅了臉子,旋即便欲回避,不想還未轉身,卻見他已動手忙忙碌碌與自己沏起茶來,反不好就走,且心中到底欣賞他的琴技,很想與之切磋一番,遂紅著臉子點頭道:“如此便有勞……無塵哥哥了。”遂緩緩行至石桌前,將手絹兒輕輕鋪至一張石椅上欲坐下。


    一旁水溶雖忙著在沏茶,卻時刻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見此狀,因忙忙道:“如今雖才初冬,到底寒氣兒頗重,還是鋪個褥子再坐不遲。”一麵說著,一麵已變戲法兒一般,從身後拿了一個大錦褥子出來,又小心翼翼鋪好,方笑向黛玉道,“玉兒請坐。”


    黛玉被他的這一舉動弄得越發臉紅不已,然心裏卻又分明覺著了一股隻有在春天裏才會有的溫暖與甜蜜。


    瞧著黛玉坐下後,水溶隨之遞上一鍾熱茶,笑道:“這是廬山的雲霧茶,就著舊年的雪水沏的,玉兒嚐嚐好是不好?”


    見他一直拿灼熱的目光殷切切瞧著自己,黛玉雖不好意思,到底不好推辭的,因忙接過細細吃了小半盞,隻覺滿口餘香,回味無窮,不由含笑讚道:“果然好茶,倒難為無塵哥哥費心了。”說完忙又低下了頭去。


    半日,見水溶一直不說話兒,隻是定定的瞧著自己,黛玉十分不自在,猶豫了片刻,因先開口打破沉默道:“無塵哥哥身體可大安了?這裏風大,倒是早些個回屋的好,省得再又複發了。”


    水溶聽說,暗罵前幾日為了能得到黛玉更多的關懷,裝虛弱裝過了,怔了一瞬,笑道:“並無大礙的,玉兒不必擔心。”又問,“方才玉兒可聽見我彈琴了?前兒無意聞得王嬤嬤說玉兒是個彈琴識琴的行家,還請不吝賜教才是呢。”


    黛玉臉紅笑道:“那是嬤嬤在胡亂誇嘴兒呢,我才能活了多大,便是自生下來那一日即開始彈琴,亦不過短短十餘載,何況是打四五歲上才開始接觸到琴的,那裏就敢稱上麵行家了?無塵哥哥快別笑話兒我了。方才我聽哥哥彈琴倒是造詣頗深,如不介意,可否賞光再談一曲,容黛玉好生飽飽耳福?”


    水溶見她果真如王嬤嬤說的深喜琴技頗佳之人,心中暗喜,看來今日定可得到她徹底的原諒,因忙點頭笑道:“樂意至極。”水溶見她果真如王嬤嬤說的深喜琴技頗佳之人,心中暗喜,看來今日定可得到她徹底的原諒,因忙點頭笑道:“樂意至極。”遂瀟灑的一甩衣襟,複又坐到石桌前,抬手優雅的談起先秦名曲《高山流水》來。


    一曲談罷,黛玉早已被深深迷住,好半晌,方觸景傷情般輕輕歎道:“伯牙何其有幸,能得子期為千古知己,我的知己,又在那裏呢?”


    一句話兒說得水溶心裏一動,因忙意有所指的接道:“子期已在伯牙跟前兒,隻是子期一時糊塗,犯了錯誤,不知道能否得到伯牙的原諒,再次共譜知己佳話兒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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