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三月,隨著迎春被接進太子府,先跟在太子妃身邊兒習學些眉高眼低,待來年春天及笄之後再開臉與太子作妾室;同時宮裏淑貴妃對鳳藻宮的打壓亦日益嚴重,賢貴嬪終於徹底投向了太子一派。


    太子一派當日之所以選中賢貴嬪,決議扶持她在宮中與淑貴妃抗衡,除過因為看重她背後的寧榮二府及其衍生的勢力以外,更重要一個因素,則是他們通過一些個秘密途徑了解到了當年水百川對賈敏那一段單戀,且還了解到了這些年他之所以專寵淑貴妃,不過是因為後者長得與賈敏頗為相似罷了。而賢貴妃身為賈敏的娘家侄女兒,“侄女兒樣貌多隨姑姑”,自然與賈敏亦是很有幾分相似的,隻要刻意打扮一番,多製造幾個機會讓她與水百川“無意”撞見,管保可以將淑貴妃的聖寵至少奪了大半去,故他們才會最終選中了她。


    選中賢貴嬪以後,他們又做了周密而詳細的計劃,一旦實施起來,當可保萬無一失;而之前計劃之所以一直停滯不前,不過隻是因為她曖昧不明的態度罷了,如今她既已徹底投誠,原定計劃自然可以順利的實施下去了。


    不過,這一信息,太子亦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一直都不曾告訴過水溶;而水溶原不時常見到淑貴妃,且因後者素來麵對旁人時,都是化了精致的妝容的,水溶對其又一直沒有好感,故初次見到黛玉時,便並未若大皇子水澈初見她時那般,認為黛玉與淑貴妃生得極為神似,之後則又更因為隨著與黛玉相處的日益加深,越發了解到了她的美好,自然更不可能將其與淑貴妃聯係到一塊兒,是以竟一直未曾注意到這其中真正的玄機。


    五月,經過一番有意的安排,水百川終於在數次“偶遇”了與當年賈敏差不多裝束打扮、神情姿態的賢貴嬪後,將寵愛自淑貴妃身上,徹底轉移到了以前他便寵過一段時間,但很快便失了新鮮感,如今卻再次發現了其美好,當然,主要是一顰一笑都酷似賈敏,且比淑貴妃年輕了近二十歲的賢貴嬪身上,以致賢貴嬪竟在短短一月之內,一躍成為了四妃之一的賢妃,後宮中位份僅此於淑貴妃的第二尊貴的女人,風頭一時無兩。


    不獨如此,水百川甚至下旨,恩準賢妃在來年開春後省親歸寧。以往曆代妃嬪甚至正宮皇後,憑是聖眷再濃再厚,亦不過被恩準每月逢二六日期,準其椒房眷屬入宮請候看視而已,如今皇上竟破例恩準賢妃歸省,以敘骨肉私情,端的是前所未有過的天大的恩寵了!


    消息一傳開,不獨皇宮內院,甚至整個京城都為此事兒而沸騰了,人人都在說,瞧這個架勢,皇上是要立賢妃娘娘為後呢!於是京城裏但凡有點子權勢的人家,甚至包括幾家郡王親王府,都爭相來與賈府套起近乎來,求取賈府姑娘者有之,欲將女兒嫁進賈府來者亦有之,惟願將“皇後娘娘”的娘家人籠絡好了,明兒自己家亦能夠跟著更加的飛黃騰達!


    如此盛況,讓賈府上至賈母賈赦賈政及一幹主子,下至管家執事婆子門子,都跟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起來,較之先前,更又趾高氣昂了不知多少倍,尤其王夫人,更是儼然以當今皇上的“準嶽母”自居,連賈母亦不大放在眼裏了。前日裏才因迎春進了太子府,而自覺體麵尊貴不少、連說話兒聲音都較以前大了幾分的邢夫人的氣勢,更是又於無形中懨了下去。


    這一日傍晚,賈母領了探春惜春並寶玉幾個正欲用晚飯,便有賈赦賈政打發婆子進來道:“老爺說過會子有正事兒與老太太、太太商量,請哥兒姐兒們用畢晚飯後,便先散了罷。另外請璉二奶奶亦一並留下。”


    賈母聽說,點頭道:“知道了,且先退下罷。”打發了婆子,忙命人盛了飯來草草吃畢,便命寶玉幾個都散了,又令人沏了茶擺了時鮮的果子來,方等候起賈赦賈政老兄弟二人來。


    不多一會兒,隨著婆子一行說:“大老爺二老爺來了。”,一行挑起簾子,賈赦賈政兄弟二人並賈璉,便喜氣盈腮的進來了。


    先向賈母行禮問安完畢,又受了刑王二夫人並鳳姐兒及滿屋子伺候的婆子們的禮,賈赦與賈政方分坐到了下首左右第一位的椅子上。


    不待二人吃完茶,賈母便先笑問道:“你弟兄兩個巴巴的進來,到究有什麽正事兒要說的?”


    賈政放下茶鍾,笑道:“回老太太,就為省親。”


    不待賈母答話兒,王夫人先就驚喜的問道:“省親的事兒竟準了不成?”說完又忍不住雙手合十,低聲喃喃的念起佛來。


    賈政見王夫人竟在他與賈母說話兒時插嘴,心下不悅,然到底為眼下的大喜事喜悅,因隻白了她一眼,便向賈母笑道:“自是已十二分準了的,這會子與大老爺過來,就是要與老太太商議選地方蓋省親別院之事呢。”


    賈母聞言,亦是喜之不禁,因笑道:“如此說來,此番元丫頭,哦不,賢妃娘娘咱們是接定了?”


    賈赦忙笑道:“今兒個皇上已當著文武百官說了此事兒了,還能有假的?老太太隻管安心等著孫女兒歸寧罷。”說完話鋒一轉,“隻是蓋省親別院,花費勢必不菲,倒是該從長計議一番才是。”


    一句話兒讓狂喜中的賈母與王夫人攸地冷靜了下來,偌大的屋子立時鴉雀無聲起來。半晌,還是賈母先開口打破了沉默,“鳳丫頭,現今你掌著家計,如今咱們官中賬房上還有多少銀子?”


    鳳姐兒見問,凝神細想了片刻,方囁嚅道:“老太太與太太亦知道,咱們家如今人口眾多,花費巨大,偏近年來各莊子田產又收成不好,說咱們是在‘寅吃卯糧’,一點子不為過,因此如今官中賬上,再連上今年莊子田產上的各項收益,撐死了也就十萬銀子不到罷了,要蓋省親別院,隻怕相差甚多……”


    賈母與王夫人皆知道鳳姐兒說的是實情,因此聞言後心下雖不免失望,亦不好多說的,倒是一旁賈赦忍不住冷笑道:“外人瞧著咱們家這般體麵排場,誰能想來,竟內囊中空至廝了?不是說二太太掌家頗賢的嗎?如今這個樣子,一旦傳了出去,隻怕連人大牙都要笑掉了!”


    王夫人聽賈赦此言,似是在懷疑自己中飽私囊了,心下大怒,因冷冷一笑,道:“大老爺這話兒好沒道理,如今府裏名義上雖是我掌家,誰人不知真正理家之人,是璉兒媳婦,我不過是個甩手掌櫃罷了?璉兒媳婦可是大老爺的兒媳婦,難道會偏幫著我這個嬸子,在背後捅自己公公婆婆的簍子不成?”


    一旁鳳姐兒見他二人吵來吵去,又將自己夾在了中間當磨心兒互煞性子,想著自己平日裏為當這個家,費盡了心力,體己亦不知貼進了多少去,卻猶時常落得這般“費力不討好”的下場,當下又是生氣又是委屈,偏又不敢回嘴,隻得低垂下了頭去,暗自心傷垂淚。


    還是上麵兒賈母素因疼愛鳳姐兒,瞧不過眼,因說道:“難道家裏的銀子都是鳳丫頭自己花了不成?你們身上穿的,頭上戴的,平日裏吃的喝的玩的,金奴銀婢的伺候著,那一樣兒不是拿官中銀子置辦的?隻會在受用過了相互煞性子,什麽意思?倒是說省親正事兒是正經。”


    賈政亦道:“皇上如此看重娘娘,看重咱們家,不拘怎樣兒,那怕傾盡闔府的財力物力,咱們都應當將此事兒辦得體麵排場,煊煊赫赫的,與娘娘長臉,讓皇上滿意才是。”


    說得賈赦一撇嘴,道:“二老爺說得倒輕鬆,那也得有銀子本錢來體麵排場不是?便是我讚同傾盡了官中所有的銀子,連明兒府裏上上下下幾百口子的吃穿用度都不顧,來修築那省親別院,也隻不過是零頭兒罷了,餘下那個整數兒,又該從那裏來?”


    賈政聞言,噏動了幾下嘴唇,終究一時拿不出主意來,隻得低下了頭去,一聲兒不再吭。偌大的屋子裏,再次陷入了沉默的僵局。


    半晌,還是王夫人猶豫了又再猶豫,終於一咬牙一狠心,說道:“官中賬上雖沒有多少銀兩了,大家夥兒把體己銀子湊一湊,隻怕也就差不了多少了。我手上如今還有幾萬兩現銀,若再當點子首飾珠寶的,當能湊夠十萬兩。”好歹元春是她的女兒,隻有她體麵煊赫了,她這個作母親的才會跟著體麵煊赫,因此她亦顧不得自己的體己銀子了。


    話音剛落,邢夫人便先叫道:“二太太這話兒好沒道理,官中的銀子拿來修省親別院也就罷了,到底娘娘體麵了,咱們還能跟著體麵一點;可是要讓咱們大家夥兒再將體己頭麵都拿出來,隻怕就有點過了罷?況我原不比二太太大家出身,嫁妝豐厚,又掌家多年,手上過的銀子數以萬計;我有的隻是幾樣兒凡俗頭麵兒,不值什麽錢,平日裏不過靠月錢過活兒罷了,便是有心想拿,亦得有拿的不是?”


    如此場合,後麵鳳姐兒雖沒有說話的餘地兒,然攸地沉下去了的臉子,卻側麵兒說明了此刻在她心中,到底是多麽的不讚同王夫人的提議,畢竟攸關自個兒的切身利益,隻有傻子才會不盡全力去維護呢!


    這種牽涉到自家最切身利益的時刻,賈赦賈政賈璉兄弟父子都是不好開口兒的,因都不約而同低下了頭去,假意吃起茶來。


    王夫人被邢夫人一席話兒噎了個半死,有心反駁,又恐徹底惹惱了賈赦與邢夫人,以致他們最後連半兩銀子亦不出,因凝神沉吟了片刻,方似笑非笑道:“雖說娘娘是我生的,大老爺大太太豈不知‘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難道此番蓋省親別墅,隻有咱們二房的人會跟著體麵煊赫的?況果真此番省親張羅得好了,指不定明兒娘娘便能再晉位亦未可知,將來勢必好多著呢,大老爺平日裏最是精明不過的,怎麽今兒個倒忽然糊塗起來了?”


    王夫人這番話兒雖然說得頗不中聽,卻亦算得上是切中了要害,賈赦聽罷,不由凝神沉思了起來,倘賢妃明兒真能作得皇後,他們家便是皇後的娘家人,天宸真正的皇親國戚了,到那時,作為榮國府長房長子,並襲了爵的自己,雖不一定能比得上賈政這個“國丈”那般受萬人追捧,要加官進爵,抑或是被滿朝文武眾星拱月,隻怕亦非難事兒,畢竟如今他雖則還隻是“賢妃娘娘”的大伯,已是在享受這種待遇了,明兒真要作了“皇後娘娘”的大伯,難道會反不及現在了?


    左思右想了一番,怎麽著今兒個暫時出銀子,都是一筆劃算的好買賣,因不知不覺便鬆了口兒,“身為娘娘的大伯,能為娘娘省親盡一份自己應盡的力,那原是我該當的,隻是我到底能力有限,平日裏除過俸祿,其餘進項都入到了官中,多的亦拿不出,好歹就出五萬銀子罷。”


    見賈赦好容易才願意出五萬銀子了,又見一旁邢夫人攸地鐵青了臉子,滿心的不願意,隨時都有可能會說出收回銀子的話兒,王夫人心裏雖猶不甚滿意,到底聊勝於無了,因忙感激一笑,道:“如此就多謝大老爺大太太了。”


    一麵轉身向上首賈母道:“如今連上官中的銀子,已經有二十五萬兩了,未知老太太……”說至這裏,她便有意頓住不說了,畢竟身為後輩,要說出這要上人銀子的話兒,傳了出去,終究不像。


    賈母如何不明白王夫人接下來要說什麽?雖頗舍不得自己的體己,亦明白眼下再想不出其他法子來,且大房二房都出了銀子了,自己若要不出,反倒不像,因點頭道:“我也出十萬兩罷。”又笑向鳳姐兒道:“鳳丫頭,我知道你也是個財主,你就意思一下,出個三萬兩罷。”若因鳳姐兒不出銀子之事而讓王夫人心裏不痛快,明兒尋下機會便奪回了鳳姐兒手中的管家大權,到時候二房的勢頭兒就要更盛,王夫人就要更不將她放在眼裏了,倒是替鳳姐兒作個順水人情,讓王夫人不要對她有所芥蒂的好。


    鳳姐兒一聽,心中雖老大不情願,情知賈母之命不可違,且又有心向王夫人表明她雖是大房的人,心卻始終是站在二房那一邊兒的,說不得笑著應道:“既是老太太有命,孫媳便是當盡頭麵首飾,亦一定湊夠這三萬兩。”


    當下眾人再一合計,連上官中的銀子,如今能用來蓋省親別院的銀子,便有三十八萬兩了。


    三十八萬兩,對於等閑百姓人家,甚至是等閑的大戶人家,都能算得上是一筆巨款,夠他們那怕是成日價吃喝玩樂一輩子了。然,要用來修築迎接當今皇上寵妃的省親別院,無疑仍是差了一大截兒的,於是眾人又不約而同的再次沉默了。


    半晌,賈母忽然說道:“要不將珍兒兩口兒請過來,讓他們再出點子?東府人少,不比咱們這邊兒日常花銷大,東府官中應當還有不少銀子才是。”


    眾人一聽,忙都拊掌笑道:“偏忘了東府。有他們鼎力幫忙,當問題不大了才是。”便遣賈璉親自往東府請賈珍尤氏夫婦去了。


    不多一會兒,賈珍夫婦便同著賈璉進來了,一進門,便對著賈母又是行禮又是問安的,口中笑道:“恭喜老太太老爺和太太們了,真真是咱們家天大的喜事兒呢!”


    因賈璉一向與賈珍投契交好,堪稱最合拍的酒肉兄弟,素來你有話兒不瞞我,我有話兒亦必定告訴你的,遂在臨來時,便將這會子賈母請他夫婦二人過來的目的,大略說了一遍,又一疊聲兒的抱怨‘咱們兩口兒都是寅吃卯糧,手頭兒頗緊了,偏還被逼著出了三萬銀子,明兒真真是不能活了!’。


    賈珍聞及此言後,便不欲過來,然再一思及如今西府這邊兒大房出了個太子妾室,明兒指不定便是皇妃娘娘;二房如今又極有可能會出一位“皇後娘娘”,風頭正盛。不若自己東府,原就人丁單薄了,近年來更又不進反退,倘能靠著她兩個,將來為惜春攀得一門好親事,便是如今出點子血,將來亦能撈得回本兒來,遂才同了尤氏一塊兒,跟了賈璉過來。


    賈母忙含笑與賈珍夫婦寒暄了一通兒,便開門見山說了這會子請他們過來的目的。


    賈珍一聽,因來之前便已衡量好了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忙笑道:“老太太說那裏話兒,原是一家子骨肉血親,能為娘娘省親盡一份兒力,那原是我這個作哥哥應當應分的。隻是如今家計頗難,我那邊兒又供奉著祖宗祠堂和家廟家學,多了亦確是拿不出,就拚盡全力出個十萬兩罷,老太太瞧著好是不好?”


    依照賈母等人原來的設想,最好是能讓賈珍出個二十萬兩的,畢竟東府開銷確實較之西府小得多,且賈珍又是族長,名下的莊子原比西府尚要多幾個,收入亦要多幾分。不想賈珍一來便幹脆的提出要‘拚盡全力’出十萬兩,又提出自己那裏供奉著祖宗祠堂和家廟家學,賈母等人準備好的一腔勸他的說辭,反倒沒有了用武之地,說不得點頭笑道:“你們能有這份心力,我與你老爺太太們已經是喜歡得緊了,那裏還有什麽不好的?真真是難為你們了!”


    方才臨來時,賈珍除過已在心底想好要出十萬兩銀子以外,還想好了此番除過出銀子外,一定不摻合到後麵兒的凡百事情譬如再出銀子錢或是出力氣等事兒當中去,以免落得鳳姐兒如今那般費力不討好的下場,如今銀子的事既已說完,他自然不打算再多留,因向賈母笑道:“這會子時候兒也不早了,珍兒明兒一早還要到衙門去,就不多陪老太太與老爺太太們,且先告退了。”


    說完不待賈母等人發話兒,他已拉了尤氏,欠身向眾人行了個禮,扭身兒一徑出去了。


    餘下眾人怔了半晌,王夫人方頭一個回過神兒來,道:“不是原計劃要讓珍兒出二十萬兩的嗎,怎麽就這樣兒讓他走了?”便要命人去將賈珍夫婦截回來。


    慌得賈母忙低聲兒喝住那人,轉頭向王夫人冷笑道:“知足罷你,他願意這般輕而易舉的出十萬兩,已經是夠仁至義盡的了,果真的咱們再要逼他多出,明兒他打出要供奉祖宗祠堂和家廟家學的旗號兒,你就等著被全族人的唾沫星子淹死罷。”


    說得王夫人一滯,隻得低垂了下頭,退至一邊兒去,一聲兒再不言語。


    又聽賈母似是在向地下人說話兒,又似是在自言自語的道:“三十八萬兩,再連上如今珍兒的十萬兩,共計四十八萬兩,雖則仍會有缺口,到底缺口不若方才那般大了,如今時間緊急,倒是先籌劃著蓋園子,明兒再想法子湊銀子罷……”喃喃籌算的時候,賈母心裏忽然止不住一陣發酸,自己都這麽大年紀了,原是該好生享享子孫後人的清福了,緣何還要這般事事操心呢!


    籌算完畢,便命賈赦賈政,“我記得咱們家門下眾清客相公中,不乏會統籌策劃的能工巧匠,明兒便召齊了他們,先大略丈量丈量修別院的地兒,再大略算算需要用多少銀子,罷了再議罷。我也累了,你們且都各自散了罷。”如今且先走一步算一步罷,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雖然如今銀子顯見得不夠,然他們總不能等湊夠了銀子再開始行動罷?這麽想著的同時,賈母心裏卻奇異般的並沒有多少慌張,就好像篤定自己果真到了那一天時,一定會拿出應對之策來一般。


    賈赦賈政忙起身回罷:“門下清客相公中,確是有一位山子野,極善籌算規劃,明兒就先請了他來議過,再議後事兒不遲,橫豎時間雖緊迫,到底還算得上充裕。”方打頭兒退了出去,後麵兒眾人忙亦跟著散了,各自回房歇下,一宿無話。


    次早賈赦賈政起來,先是去各自衙門裏應了個卯兒,享受了一番眾星拱月的美好感覺後,便回至家來,按賈母的吩咐,召起了眾清客門人,並府裏老管事的人等,審察兩府地方,繕畫省親殿宇,察度辦理人丁等……百般忙活兒了起來。直忙活兒了大半個月,方初步選好了地點,亦即寧榮二府之間一塊兒約莫三裏半大的空地兒;亦繕畫好了省親的殿宇圖紙;各項主事人亦基本選定了。


    隻是,萬事俱備,卻隻欠東風,按現下的布局鋪排,要將這省親別院蓋好,且處處皆妝扮得富麗大氣,卻又不落俗套,至少得需要一百萬兩銀子,亦即是說,賈府眾人如今籌夠的四十八萬兩,連修蓋省親別院所至少需要銀兩的一半兒,尚且不夠!


    老兄弟二人其實都是打小兒被鳳凰蛋一般捧大,成親後又被妻妾兒女下人們捧著之人,壓根兒不擅長這些個掌家理財之事,他們所擅長的,不過是吃喝玩樂,抑或是賞玩琴棋書畫罷了,沒奈何,他們隻能再次相跟著到得賈母屋裏,以商議對策。


    賈母在聞得人報:“大老爺與二老爺來了。”時,便已猜到了二人的來意,心裏雖萬分不耐煩,卻亦知道這件事情,終歸還得由她來管不可,因示意他弟兄二人坐下後,便打發人請王夫人鳳姐兒去了,如今看來,她心中那個最隱晦的想法兒,也是時候兒該付諸於行動了。


    趁著丫頭去請王夫人鳳姐兒的空擋,賈母忽然問賈政,“你覺著林丫頭好是不好?”


    賈政見賈母問得沒頭沒尾的,心下雖納罕,卻仍是據實回道:“外甥女兒人品樣貌俱屬上佳,林妹夫與敏妹妹又家學淵源,以致外甥女兒才情連差不多的男子尚且及不上,自然是個極好的。”


    賈母聽說,點頭笑道:“既是如此,我有心把她許給寶玉作媳婦兒,你意下如何?”隻要讓黛玉成了賈家的人,連同那二十七萬兩在內共計四十七萬兩銀子,自然一並是賈府的了,整好兒可以一解眼下的燃眉之急呢!


    說得賈政怔了片刻,方漸漸反應過來賈母此舉的真正用意,心下對賈母又是歎服又有了幾分說不出的感覺,因忙笑道:“如此親上作親之事,兒子又豈有反對之理?但憑老太太吩咐。”又遲疑道,“隻是寶玉與外甥女兒如今都還小呢,便是要親上作親,隻怕亦得再等上個三二年的,隻怕遠水難以救得了近火……”


    一旁賈赦聽至這裏,終於忍不住插言道:“眼下他兩個雖年小,尚不能成親,難道不可以先定親的?隻要定了親,外甥女兒便算是咱們家的人了,自己家有事兒,難道她還能袖手旁觀的?”


    賈政聞言,不由微微赧顏,因訕訕道:“倒是我犯糊塗了,竟未想到這一茬兒,還是老太太與大老爺有智計。”


    賈母白他一眼,嗔道:“果真的書讀得太多,反倒成了個呆子了?”說完又正色道,“隻是,你太太心中素來對林丫頭有所不滿,而林丫頭不獨是敏兒惟一剩在這世上的獨苗兒,如今又算是於咱們家有大恩了,明兒待林丫頭進了咱們家的門後,倘有誰與她臉子瞧,讓她受委屈,我可不依的。”


    明白賈母這是在敲打自己,要命王夫人待黛玉好一些兒,賈政忙賠笑應道:“老太太隻管放心,誰要是敢委屈外甥女兒,兒子決不輕饒。”賈母方滿意的點了點頭。


    適逢外麵兒有人回王夫人與鳳姐兒來了,母子兄弟幾個方暫且頓住不說了。


    待王夫人與鳳姐兒進來,行禮問安畢後,賈母便將欲聘了黛玉與寶玉作媳婦兒之事大略說了一遍,末了又道:“才我已與大老爺二老爺商量過了,都覺著此番能親上作親,係天大的好事兒,不知你們以為如何?”


    賈政忙亦道:“外甥女兒自小在咱們家過活兒,最難得的是從小兒與寶玉一處長大,脾氣性情都彼此知根兒知底兒的,端的是天作之合,才我已與老太太商量過了,就這麽定了罷。”


    王夫人原非那愚鈍之人,如何瞧不出賈母已事先與賈政通過氣兒,便是自己再不情願,亦隻能這麽著了?再一深想,又將二人忽然作此決定的個中原因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兒,想著如今好歹是為了自己的女兒,且將來黛玉真過門作了自己的兒媳婦兒,那還不是任自己隨時想要搓扁捏圓都可以的?退一萬步講,如今寶玉與黛玉都還小呢,離成親也還早呢,誰知道這兩年間會發生什麽變故,焉知黛玉就一定能進得了賈家門的?


    倒是權且答應了的好,以免惹得賈母生了氣兒,撂下此事兒再不理會了,因忙賠笑道:“大姑娘那份兒才情模樣兒,誰見了能不愛的?如今老太太與老爺做主,自然更錯兒不了。依我說,擇日不如撞日,明兒咱們就遣媒人上門提親去罷。”


    難得見王夫人在有關黛玉的事情上忽然這麽好說話兒,賈母雖明白她是為了黛玉那四十七萬兩銀子,才會答應得這麽幹脆的,心下仍是十分喜悅,乃笑道:“這話兒有理,明兒就命人備了厚禮,好生上門提親去。”


    說完忙又擺手道,“罷了,如今她雖跟著她那個不知道是外幾路的哥哥過活兒,到底我才是她在這世上最親近之人,自然她的終身大事亦該由我做主才是,倒是我領了鳳丫頭,親自走一遭兒是正經。”


    鳳姐兒聽說,忙跟著湊趣兒道:“過了明兒個,老太太便既是林妹妹的外祖母,又是太婆婆了,以後她可該稱呼那一個呢?”


    說得賈母越發喜悅,因命王夫人過會子回去後,一定要好生備上一份兒厚禮,又與眾人商量了一些個中細節後,方命眾人各自散了,不在話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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