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等的就是這一刻,如今既見賈母暈倒,因不著痕跡向一旁吳婆子使了個眼色。吳婆子接收到她的眼色,微微點了點頭,便忙忙上前行至癱倒在地的賈母跟前兒,冷笑道:“賈老太太好大的膽子,竟敢以假裝暈倒來逃過對我家主子行大禮,敢情兒賈老太太還當自己是以前有朝廷封誥的官家太太,忘記自己已經是庶民,忘記庶民見了官家人,尤其是皇室中人,原該行跪拜大禮的?還是賈老太太仍當現下是先時,貴府仍是皇親國戚之時?”


    說罷又用好似是在自語,實則整好兒夠地下賈府眾人都聽得見的聲音說道:“看來得由老婆子我好生教教賈老太太禮儀了!”一麵喝命後麵兒跟車的婆子,“還不取水來與賈老太太醒醒神兒的?”


    便有兩個粗壯的婆子,不知道從那裏變戲法兒似的捧出了半盆子水來,一前一後相跟著行至賈母麵前,一人扯著她的頭發將她扯得臉孔朝上,另一人便將手裏那半盆子水,狠力一下子悉數潑到了她的臉上。


    賈母被這麽兜頭一澆,倒是很快醒轉了過來,但明顯有些兒不知今夕是何夕,因用力甩了甩頭發上不住往下滴的水珠兒,又茫然的四下裏張望了一圈兒,最後接觸到頭上不遠處寶釵那一臉的得意和藐視過後,終於徹底反應了過來,不由又是生氣又是惱怒,想著她薛寶釵不過一個商家女,便是如今攀上高枝兒成了皇子府的側妃,於身份上比她們高了,亦不能這般肆意的找上門來欺辱她們!


    當下亦再顧不得其他,顫巍巍便強撐著自己站了起來,微仰著猶自滴著水珠兒的頭,不卑不亢向寶釵道:“便是寶側妃貴為皇子側妃,皇室的半個主子,老身隻是一家隻是庶民了,亦不能無緣無故治老身一家的罪,懲治老身一家,寶側妃沒有那個權利,那是官府才有的權利!”


    寶釵未料到時至今日,賈母還敢反駁於她,兼之她說這話兒時,雖則整個兒人瞧起來狼狽至極,卻自有一股常年位居高位者身上那種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傲氣,以致寶釵乍見之下,竟不由自主的怔住了,恍惚又回到了先前她在賈母跟前兒從來便隻能仰視之時。


    但她很快又回過了神兒來,不由暗自為自己方才的發怔惱羞成怒起來,因上前逼退了賈母半步,方冷冷一笑,道:“什麽叫‘無緣無故治你一家子的罪’?難道冒犯皇室主子的罪,還不足以讓本側妃治你罪的?!”


    賈母被她逼得禁不住後退了大半步,方穩住身子,心下卻是無論如何瞧不上她小人得誌的張狂輕浮樣兒,隻當她仍是當日那個下賤的商家女,便是再攀上了什麽高枝兒,終究改變不了她低賤的出身,終究亦不能讓她成為真正的貴族,因亦禁不住冷笑道:“原來側妃還記得您的身份呢!”說到“側妃”二字兒時,她還有意咬得極重。


    短短一句話兒,十數個字兒,卻個個兒似尖刀捅在寶釵的心窩子一般,讓她攸地怒不可遏起來,仿佛又回到了先前被賈母所百般嫌惡蔑視之時,因亦再顧不得身份與矜持,掄圓了胳膊便逼上前,狠狠與了賈母一個響亮的耳光!


    賈母才自昏迷中蘇醒過來,原便有幾分頭重腳輕的,不過礙於不想在寶釵跟前兒露了怯失了體麵,所以強打起精神硬撐罷了,如何經得起寶釵於盛怒之下用盡全力扇出的這一掌?禁不住腳下一個趔趄,人便再次以極為狼狽的姿勢,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來呀,給我將這個尊卑不分、以下犯上的賤民,重重的打上二十大板,重重的打!”寶釵甚至連回神兒呼痛的空隙都未留給賈母,緊接著便冷冷發出了下一道命令,她就不信今兒個還治不了賈母這個老刁婦了!


    忙有兩個婆子答應著,自後麵兒馬車上取了板子過來,亦不將賈母架至凳兒上趴好,——當然賈府門外光禿禿的,確亦尋不來凳子,便舉起大板你一下我一下重重蓋在了勿自掙紮個不住的賈母身上。這兩個婆子平常都是混在二門以外的,素未當過什麽體麵差使,如今好容易得了這個能在寶釵跟前兒討好賣乖的時候兒,如何肯輕易放過?雙雙卯足了勁兒便往賈母身上招呼,那板子端的是下得又快又狠。


    賈母活至八十歲,從來隻有她打人的份兒,何曾受過這樣兒重罪,又何曾受過如此奇恥大辱?端的是又羞又氣又痛又恨,頭幾下兒還能有力氣喊叫並斷斷續續的罵寶釵“狐媚子外道,永遠上不得高台盤”、“商家女便是商家女,一輩子擺脫不了輕浮張狂的習性兒”……等語;一麵又罵賈府眾人不知道挺身而出幫她一把的,賈府眾人被她這麽一罵,不獨沒有一個人敢挺身而出的,反而都將頭埋得更低了,惟恐將禍事兒引到自己身上,導致下一個挨打的便是自個兒。


    及至到挨過將近十下兒後,賈母的罵聲兒喊叫聲兒便漸趨去小,直至徹底沒有了,顯是再次暈了過去。那行刑的兩個婆子便不敢再下手了,惟恐鬧出人命來,隻拿眼瞧寶釵。


    接收到二人的目光,寶釵禁不住心下一跳,因向一旁吳婆子使了個眼色。吳婆子會意,忙上前舉起二指往賈母鼻下一探,方退至寶釵跟前兒,壓低聲音道:“暫時還死不了,隻是果真二十板子打完,就說不準兒了,依奴才說,倒是見好就收罷?”


    寶釵聞言,心下雖猶十分不甘,終究亦害怕真鬧出人命來,說不得微微點頭道:“就依媽媽說的辦罷,隻是這下台的筏子……”說著有意頓住了。


    吳婆子原是那人精兒,如何不明白寶釵的意思?因忙接道:“奴才理會得的,主子隻管放心。”


    因上前幾步,向那兩個行刑的婆子高聲兒道:“好了,主子宅心仁厚,最是憐老惜弱的,今兒個就打至這裏罷。”兩個婆子聞言,如蒙大赦,忙忙退回了方才二人所站立的原地不提。


    餘下寶釵又親自上前,蹲至賈母跟前兒細細看了一番她早已麵白如紙的臉子和狼狽不堪的全身後,方滿意的緩緩站起了身來,隻是心裏終究有點小小兒的遺憾,那便是賈母這副狼狽模樣兒,薛姨媽及薛蟠卻無緣親見,真真是可惜了!


    收拾完賈母,寶釵心裏長久淤積的那口惡氣兒,終於算是出了一多半兒,餘下那一少半兒,自然落在了王夫人身上。


    就見她扶了鶯兒,緩緩踱至瑟瑟發抖的王夫人跟前兒,又緩緩蹲至視線與她平行的高度,好以整瑕的盯著王夫人慘白的臉子細細瞧了一回,方“咯咯”嬌笑道:“姨媽這是作什麽,釵兒可是您的後輩兒呢,姨媽對著我行此大禮,豈非是有意要折煞我了,嗯?”


    王夫人被她話尾那一聲兒“嗯?”字弄得越發止不住要發抖,半日方哆哆嗦嗦的強自擠出一句:“寶側妃說笑了,寶側妃身份高貴,民婦不過一介賤民,如何當得起側妃您這聲兒‘姨媽’?側妃說笑兒了。”


    寶釵聽說,掩嘴笑了幾聲兒,方正色道:“姨媽這說的那裏話兒?眼下我是今非昔比了,但親情人倫可不敢隨意忘卻,絕不至於像某些人那樣兒,一得了勢,便忘記自己是誰,是出自那條瓜蔓兒上的,對著與之出於同一條瓜蔓兒上的其他人極力輕視打壓甚至絕情絕義了!”


    一席話兒說得王夫人越發抖得厲害了,頭亦低垂得幾乎快要貼至地上了。


    又聽寶釵道:“雖說當日姨媽對咱們一家不仁在先,畢竟姨媽你亦是真心疼愛過我的,隻衝著這一點,我亦作不出那等對姨媽不義在後之事兒來,好了,鶯兒且先扶姨媽起來罷。”一麵說,一麵衝鶯兒極其詭異的笑了一下兒。


    鶯兒回了她一個同樣兒詭異的笑容,方上前一麵作勢要扶王夫人,一麵輕笑道:“姨太太能起得來不能,可需要奴婢幫您一把的?”


    地上王夫人聽說,忙不迭擺手賠笑道:“豈敢勞煩姑娘,我自個兒能起得來呢。”說著強忍著膝下的酸麻與疼痛,便要掙紮著爬起來。下一刻,她卻忽然覺著膝蓋後彎兒一陣鑽心的麻痛,天旋地轉之間,人亦不由自主往前重重的撲倒在了地上,霎時全身火辣辣的痛。


    王夫人這一摔,因著毫無防備,且地麵兒又極為堅硬,以致她當場便被摔了個七暈八素,懵懵懂懂,半日回不過神兒來。好半晌,當她終於自疼痛中緩過神兒來,她終於想明白方才發生了什麽,敢情兒自己是鶯兒那個死丫頭暗算,一腳踢在了膝蓋彎兒處,因抬起頭便怒視著笑得一臉促狹的她道:“好你個死促狹小淫婦,竟敢暗算起我來,看我不讓你主子打爛了你!”


    又強忍著痛向寶釵呲牙咧嘴的笑道:“寶丫頭,方才你也瞧見這個死蹄子的所作所為了?姨媽摔上一跤倒沒什麽,隻是這丫頭如此陽奉陰違、尊卑不分,一旦傳了出去,豈非讓你也跟著臉上無光?”說著又要掙紮著爬起來。


    卻見寶釵冷冷一笑,道:“陽奉陰違、尊卑不分的是你罷?我什麽時候說過你可以起來了?你倒好,竟敢自作主張,自個兒先起來了,真真好大的膽子呢!”


    王夫人顯然有些兒反應不過來眼前的狀況,因下意識的問了一句:“不是寶丫頭你讓我起來的嗎……”


    一語未了,已被寶釵冷笑著打斷:“我什麽時候說過讓你起來了?”又問四下裏眾人,“你們可曾聽見我說過讓她起來的話兒?”


    眾人都忙擺手擠眉弄眼的笑道:“主子並不曾說過這話兒,是這個婆子自個兒在作白日夢,異想天開呢。”


    寶釵聽說,滿意的點了點頭,方轉向王夫人,冷著臉子以冰刀一般的聲音說道:“你也聽見了,我可從未說過那要你起來的話兒!再者,寶丫頭也是你叫得的?”喝命鶯兒,“鶯兒,以下犯上、自作主張,該當何罪?”


    一旁鶯兒忙脆生生接道:“回主子,該掌嘴二十、杖責二十!”


    “既是如此,那就按規矩辦事兒罷!”寶釵聞言,笑吟吟接道,毫不意外的瞧見王夫人一張老臉越發麵如土色起來。


    王夫人方才是瞧見了賈母皮開肉綻、十板子下去便死了一多半兒的慘狀的,早已是心有戚戚焉了,這會子卻聞得自己的懲罰比賈母的猶要多了二十個嘴巴子,不由越發心驚膽戰,生恐二十板子下去,自己將性命不保,所謂“螻蟻尚且偷生”,何況她才活了半世,還有大好的下半輩子要過?當下亦再顧不得其他,翻身便就地跪在寶釵跟前兒,一行哭,一行磕頭如搗蒜的告起饒來:“求側妃娘娘瞧在民婦身上好歹流著與令慈相通血液的份兒上,瞧在民婦一向不曾薄待過令慈的份兒上,饒過民婦這一遭兒罷。”


    聞得王夫人竟還有臉子提起薛姨媽,要自己顧念她與薛姨媽當日的情分,饒過她這一遭兒,寶釵禁不住怒極反笑,道:“要饒過你,也不是不可以,隻是……”


    “隻是什麽?還請寶側妃明示,民婦一定照辦。”話未說完,已被王夫人急切的打斷,隻要能逃過那二十板子,逃過那二十個嘴巴子,她一點兒不介意寶釵會吐出什麽更難聽的字眼兒來侮辱她,精神上的侮辱,那裏及得上肉體上活生生的疼痛磨搓更嚴重?


    瞧見王夫人那一臉的期待與諂媚,寶釵心裏的怒氣攸地去了個七七八八,禁不住暗自在心裏感歎,自己這位姨媽的臉皮兒,倒真真稱得上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卻渾然忘記她與薛姨媽母女原與王夫人稱得上“半斤八兩”,亦算得上是“家學淵源”了!


    因笑意盈盈的繼續道:“隻是你需與我作一件小事兒才行。你可願意?”


    王夫人見問,猶豫了一瞬,又思及寶釵說的是讓自己與她作一件“小事兒”,想來當不會太為難自己才是,因忙賠笑道:“還請寶側妃明示,民婦一定全力以赴!”


    寶釵似是極滿意王夫人的態度,因嫣然一笑,道:“此事兒說來亦不難。方才我在臨來的路上,不小心讓鞋子沾上了些微的汙垢,你幫我弄幹淨罷。”一麵示意鶯兒上前稍稍揭起她的裙角兒,露出了她腳上那雙做工極其精細考究、並未瞧見有汙垢的繡鞋。


    王夫人見狀,快速跪爬著上前,自襟間抽出自己的手絹兒,便要動手與寶釵擦拭幹淨。卻聽寶釵在頭上冷冷道:“我說過讓你用手絹兒擦了嗎?”


    說得王夫人禁不住心下一“咯噔”,旋即又湧上一股子不詳的預感來,怔了片刻,方強笑著說道:“不用手絹兒,可還能用什麽呢?寶側妃娘娘可真愛說笑。”


    寶釵聞言,並不答話兒,隻是似笑非笑站在原地,倒是侍立在她身側的鶯兒“咯咯”嬌笑道:“自然是用嘴舔幹淨了,姨太太不會連這個亦想不到吧?!”


    此言一出,不止王夫人攸地怔住了,地上猶跪著的賈府眾人亦是不約而同身上一僵,寶釵此舉,也實在是太陰損了,所謂“士可殺不可辱”,這樣兒奇恥大辱,果真王夫人今兒個照做了,連帶賈府上下所有的人明兒不用再見人,便是寶釵亦不用再見人了,畢竟做得出如如此對待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姨媽之事兒來之人,亦堪稱是豬頭不如了!想歸想,眾人卻仍沒有一個敢於站出來替王夫人說道兩句,或是斥責寶釵此舉實在太欺人太甚的!


    “怎麽,不願意?那就挨打罷!”寶釵見王夫人怔住了,禁不住涼涼說了一句。話落,便見方才對賈母用刑那兩個婆子又抬著大板,凶神惡煞的靠了上來,作勢要去摁倒王夫人。


    王夫人又慌又怕,卻無論如何使力亦掙不脫肩上那兩個婆子的手,不由自主便被二人摁到了地上,但板子猶未隨之上身,顯然行刑的婆子仍在等寶釵最後的命令。


    寶釵居高臨下欣賞了一陣兒王夫人的恐慌後,方蹲下身子,平視著她早已哭得涕淚交加的臉子,冷笑問道:“舔還是不舔?”


    雖則王夫人萬分害怕這頓板子下來,自己一多半兒會性命不保,然憑是換了誰,隻要她身上還有一縷血性在,亦是無法接受這樣兒奇恥大辱的,因倔強的偏過了頭去。


    “很好!”寶釵見她一副寧死不屈的樣兒,冷笑不已,攸地立起身子,便喝道:“給我狠狠的打!”兩個婆子聽說,忙依言狠命的蓋了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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