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分明有過那樣狂熱爛漫的情與愛意,時今終究是漸行漸遠漸漸變得隻能在歧途之上兩望煙水了麽?


    仿佛是有什麽東西破碎了的樣子……俊臣喉結動了幾動,但這樣一副淡然的神色依舊拿捏的恰到好處,這樣淡泊的情態配著那精致的五官,忽又把他這個人顯出那樣幾分邪佞的瑰美,在夜光中又分明帶著那樣強勢若斯、不容忽視的謫仙氣質:“今天,是你大婚的日子?”薄唇微啟,俊臣他是明知故問了。


    沒話找話麽?他不知道,但他明白作為一個有風度的男人,是不應該隻等著女人先開口、從而把氣氛和話題就這麽一直僵持在那裏的。


    隻是此刻分明想念的再見,卻滋生出苦澀難遏的尷尬,這份疏離感是那樣的冷,冷到似乎覺的再也難以同彼此接近。


    他們兩人曾是那樣的親密無間,沒有一個想過,從沒有想到過有朝一日竟也會疏落如此,疏落到再見之時竟然也會這樣尷尬,甚至陡至了隱隱的陌路人一般的模樣,怎能不感懷?這情這態這思緒在心底裏叫囂起伏的鋪天蓋地、直抵著心房一層層壓過去……


    太平定定的聘立在原地,大紅的喜服渲染著她楚楚動人的五官,美豔且讓人醉心到牽出一種不祥的錯覺。


    隨著俊臣的愈行愈近,就著迂回清光,她窺到的那張那麽熟悉的、俊美的麵孔也越來越明顯。


    他披著一襲不知是被月華渲染成琉璃、亦或原本就是淡玉滲著白的長袍,眉峰舒展,狹目微微向上眺,挺拔削玉的鼻,桃花薄唇,依舊帶著那種熟稔非常的蠱惑人心的震懾。隻是凝望向她的目光之中浮了層若有還無的隔世錯覺,不覺便又讓人引出一種恍惚之態。


    但此時此刻,隻消一眼,便令太平不能自拔:“嗯。”僵定之中,太平將蜜唇微微向上揚了揚,啟口回答了俊臣的問題。


    不過這樣的回答等於未回答,她並沒有向俊臣解釋為何大婚之夜的自己會出現在他家府苑門口。


    她沒有動,就那麽靜靜的看著他一步一步向她走過來,直到跟她咫尺相鄰。


    忽然有那麽一瞬息,他們都有著如是的心思,都多麽想擁抱住麵前的人兒,熱切的跟這個心心念念了這樣久的人兒道一聲思念……經久的不曾見麵、經久的持著倔強而固守住的那道心結,這之中他們都有著很多話想要同對方說,心頭都懷揣著同樣似火欲焚的熱情!


    但荒誕且自苦的卻是,偏生這是兩個同樣倔強的生命,他們默契的選擇雙雙繃緊著心裏那股因愛而起的脾氣,誰都不肯先讓卻一步,都在竭力做著艱難的僵持。


    善花開、結怨果,真的就是這樣無可奈何的作弄!到了頭歸根結底這樣的以愛之名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也不知道又都在自苦著些什麽!


    就這樣靜謐的午夜裏,來府之前臨著街頭的十字路口,他們孑孑而立。分明內蘊含情彌深,但誰都惜字如金,所熱鬧的也隻有寥廓在耳廓的夜風不安分的呼嘯錚鳴……


    “你一個人在這裏。”終於,太平牽唇又引出一句話來。那樣平仄的調子,枯燥的平坦,不是疑問的語氣。


    “是。”俊臣接口。如是平仄無態。


    興許是站的久了,心頭那層覆蓋的寒冰漸漸有了消融的勢頭,話匣子隨著挑起的新話題而雙雙被打開,下邊兒這一來二去言的倒也算是順勢。


    “在做什麽?”


    “看月亮。”


    “打算就這樣站一夜麽?”太平略微向著左肩側了一下頭。言出口的話句依舊是先前那樣沉緩的調音不改。


    許是察覺到這段對話太過枯燥了些,俊臣低了下頭、又抬起來,輪轉了一個思考的過程:“或許是吧……”他心裏莫名含著委屈,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就這樣一直看月亮看上個一整夜。那月亮太像她,無論是皎潔的華光還是單單“月”這個字眼,都那麽貼切著她的笑靨與她的芳名。不得不承認,他是想著她的,一直都在想念她,以至於總時不時有意無意的睹物思人,一如方才那樣。


    “太孤單了吧……”聽著俊臣這樣的回答,太平心裏忽而也酸酸澀澀的不大好受。她垂了下變得沉重的眼瞼,啟口碎聲囁嚅著,語氣中已經略有了零星的濕潤。


    俊臣隻是一味去接她的話語,所言出的不過是些未過大腦深思熟慮的最純粹的隨心話,因為回答的太緊密,故而省卻了思緒的兜轉與那些濃鬱的感懷:“不會,有月兒陪著我呢……”才出口就甫然覺的自己錯了!是啊,她的閨名就帶著一個“月”字,這樣的言語在他看來是輕薄了,是那麽容易便會讓她誤解了自己,認為自己是在唐突她呢。


    這樣忖著,卻又一時誠然不知該如何補救!俊臣搖了搖頭,慢慢頷首。


    人在心緒錯綜之時往往會有一些最本質的返璞歸真吧!一如當下,他潛意識裏似乎隻想著躲開她這落在自己身上的、水一樣的瀲瀲眸光,竟是難得的孩子般的模樣。


    深情真的隻能是一樁苦心苦意的悲劇麽?悲劇到必須要以那麽深的傷口來體悟、來讀句?人活一世已經是那樣的辛苦了,不是淘神便是費力的,難道還要連本該純美而柔軟的感情都要化作刀鋒利刃、使人飽嚐這肝腸寸斷一般的苦楚?


    俊臣那樣的字句與那樣的孩子般的神情其實把太平逗笑,但她又實在笑不出來,她什麽話都說不出,再也說不出,濃烈的積蓄已經滿滿兒塞在了喉嚨裏,不斷加深加劇、再加深再加劇……直到再也承受不住一顆心的負重,她兀地撲向前去,緊緊地摟抱住了眼前這樣久違的愛人,把芙額埋在他溫良的肩膀上放聲大哭!


    這一刻該是怎樣的、多麽的動容啊!那是多麽安全的感覺呢,又是多麽久違的舒心與親切呢……


    夜風呼嘯,嗚嗚的撩刮起疏林裏邊兒漫空飛舞的碎葉與一陣春桃的殘瓣,肆夜將這幾點亂紅疊黃渙散四周、卷向四野,一個彈指的交錯,突然就變得肆虐!


    俊臣沒有半刻停滯,幾乎是與太平發乎同時的緊緊附和著她緊密的擁抱、緊緊環抱住她楚楚纖腰一層一層親密的收束。


    他知道,這種心有靈犀來自於彼此的下意識,分明心裏還是那麽深切那麽濃烈的想著、愛著對方的啊……這種蝕骨熬心的錐痛,拿捏的人兒猶如烈焰炎火中的蝶,到底曆經了怎樣的焚燒催耗才又終於修來了此刻這久違的擁抱!


    就在這一瞬間,這些日子以來經久縈索著的那股積悶與空虛,頓然有了一個密密集集的著落的點。心蠱裏盡情四溢著的是那仿佛前所未有過的安詳、與對愛意滿足的渴求,再不願隱而不發……那些忍耐、那些負氣,全然隨著真心愛戀的人兒那股最原始的欲望而隻消曇然便盡數飛灰煙散!


    就在這樣一個不同尋常的充斥著屬於旁人、又或許誰都不屬於的喜慶笙歌的夜晚,直立身體、靈魂早已匍匐在地的兩個那麽純粹的人,終於又一次相擁相抱著入了府苑就近處的廂房,相會風雲於了百媚鴛鴦錦帳裏,渴求陽光雨露的身心毫不願再掩飾真心熾愛的再一次極自然的合二為一……


    廂房內沒有燃著半盞燭燈,隻有天光於這黑魆魆的目之所及點染出微弱的亮色,嬌喘籲籲,起初並不激烈,太平心中原本被控製、壓製的極好的那一點兒委屈此刻卻倏然就融化成淵深的河流,她聲色軟糯而迫切,抬手半擁半推著來俊臣:“你給我一個解釋,我要你一個解釋!”聲浪夾著昭著的委屈,逐次有了高揚。


    俊臣有些意亂情迷:“好,我解釋。”他邊頷首親撫著她光鮮的額頭,邊附在她耳畔溫溫的言語撩撥。


    嗬出的氣息水霧般將太平耳根處的敏感肌膚作弄的微癢,她心魂做了跌宕、神緒有了馳騁,但小性子起的愈發執拗:“我不聽我不聽!”口不對心的別過頭去,是女子最常見的無理取鬧。


    作弄的俊臣一時不明白自己究竟又哪裏得罪了她:“好,那我不說……”隻得這樣附和。


    誰知這樣的回答無疑再一次倏然勾動天雷火,太平心中那積蓄的酸澀驟然做了潑墨勢!她要的自然是俊臣當日失約的解釋,以及俊臣日後日趨冷落她的解釋,還有一些她自己也一時想不起來的諸多解釋,終歸是很糾葛:“你不在乎我,你就是變心了!”她將手握成了小拳頭,帶著不重也不輕的力道一下下擂在他的肩胛骨上,語波細碎的將性子使到底,“你都不給我解釋……”


    太平倏然止住,因為她說不下去了。這一會兒要解釋一會兒又不聽、不聽後還再一次要解釋的無論怎麽都不行,實在讓俊臣難以招架,他幹脆什麽也不說了,直接把她拉進懷心深處俯身沉沉的吻下去。


    這個霸道而蠱惑的強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與迫切的想念,一下子就攻陷了女子心靈的城池!在這成陣的愛意撫慰之中,她軟化了這本就柔曼的身子。


    二人漸漸變得頭腦放空而混沌,漸漸敞開心扉將自己安然的交給彼此。在這一場本該是太平與武攸暨的新婚之夜,她再一次把自己交給了心中真正愛著的那個人,任俊臣報之以同樣甚至更炙熱的愛意回應,一倏然忘記了世上得失、渙散了倫常事理、也模糊了兩人之間有心無心締結出的那些隔閡……一瞬隻剩涓涓愛意,旁的一切頓然便已雲散煙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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