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大學士一年的俸祿也不過二百多兩,唐狀元的俸祿不會超過一百兩,卻要一年還一千兩,還不許貪贓枉法,那就隻能指著家裏頭供養,可是家裏也不能無限量給銀子,算來算去,隻能過苦日子了。


    唐汝楫還是個紈絝子弟,愛好還不少,隻能忍痛拋棄:鷹放了,狗殺了,蛐蛐蟈蟈都扔了,古玩別買了,銀絲碳不能用了,八大胡同去不成了,就連烤鴨子都吃不起了!


    唐汝楫淚流滿臉,這和當和尚有啥區別啊,還不如殺了他算了?


    無論他在心裏頭怎麽大喊,怎麽痛罵,也隻能乖乖認命,能保住烏紗帽就算好事了,哪還敢有什麽奢求。


    唐毅美滋滋收下了欠條,不耐煩地擺擺手,唐汝楫抱頭鼠竄,趕快離這個小瘟神遠一點。打發走了唐汝楫,唐毅端起茶碗,正要潤潤喉,突然腳步聲響起。


    “不是讓你走了嗎,又來幹什麽?”一抬頭,發現進來的是唐順之。


    “恩師,您怎麽過來了?”唐毅嬉笑著見禮。


    唐順之沒有多話,坐在了唐毅旁邊,沉吟一會兒,突然笑道:“行之,為師想和你談談你爹的事。”


    “我爹?還有什麽事?”唐毅嚇得把茶杯連忙放下,焦急問道:“師父,你不會沒辦成吧?”


    “胡說,你師父是什麽人,這點小事都辦不到嗎?”唐順之怒斥道:“我看你小子是越活越回去了,連你師父都信不過,朽木不可雕也!”


    唐毅低著頭,反正你罵什麽都聽著唄!


    等唐順之罵夠了,才試探著問道:“師父,到底是什麽事?”


    “當然是科舉的事情!”


    “什麽?”


    激動之下。竟然直接站了起來,拉扯到腿根的肉,疼得他一皺眉。可是也顧不得了。要是老爹能正兒八經得到功名,何必要功勞分得雞零狗碎。他們出力,別人得好處!


    唐毅興奮地問道:“我爹能參加鄉試嗎?”


    “當然不行。”唐順之一口回絕,鄙夷地說道:“鄉試是朝廷正式掄才大典,要有資格限製的,你爹他成嗎?”


    唐毅這才悚然一驚,問道:“有什麽不成的,我爹不是秀才嗎?”


    看著唐毅傻愣愣的模樣,唐順之不由得感歎。自己這個徒弟對很多他不該在行的事情,一清二楚,可是很多常識,有一無所知,也不知道是傻還是精!


    他不由得苦笑著給唐毅科普。原來在大明朝秀才功名不是永久的,而且也不是所有秀才都有參加鄉試的資格。


    科舉製度發展到明朝,已經非常完備了,普通的學子首先要經過縣試、府試、院試三級考試,獲得秀才功名,也就是所謂的生員。成為光榮的士人集團的預備隊。


    取得秀才功名並不意味著就能考舉人,畢竟一省之中,讀書人何其之多。就拿南直隸來說,鄉試錄取名額隻有一百人,而秀才何止萬人,僧多粥少,必須要進行篩選。


    考中秀才之後,要定期參加歲考,旨在檢查其學習情況。府、州、縣學的附生、增生、廩生均須參加。歲考實行“六等黜陟法”,即將考試成績評定為六等,根據成績對生員的身份進行黜陟。如增生、附生補為廩生,廩生降為增生、附生等。此外。對成績考列五、六等者,還有青衣和發社兩種懲黜。著藍衫本為生員身份的象征。“青衣”處分即使被懲生員改著青杉,曰“青衣”;“發社”即由縣學降入鄉社學;最嚴重的處分是革黜為民。


    別以為這就完了,歲考之後,在鄉試之前,還有科考,科考是鄉試的預選考試,成績分三等,其一二等及三等大省前十名、中小省前五名準應鄉試。


    除科考外,旨在選送參加鄉試人員的考試還有生員、貢生、監生的“錄科”和“錄遺”。所謂錄科,即科考成績三等未獲得參加鄉試資格者、因故未參加科考者以及在籍監生、蔭生、官生、貢生因名不列於本地學宮而不參加科試者,皆須於鄉試之年七月由學政考試錄科,方能送考;如果還沒有趕上,後麵還有一次“錄遺”。


    不過不管是錄科,還是錄遺,老爹都沒資格參加,他連歲考都沒有經過。


    唐毅聽著老師的講解,一愣一愣的。


    幹脆抱著腦袋說道:“師父,我怎麽聽我爹都沒戲啊!”


    “笨!為師是告訴你一般情況,還有特殊的,可以直接送考。”


    “當真?”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唐順之好像老狐狸般笑道:“我朝規定,現任學官準由學政直接送考;在國子監肄業的貢生和監生,由本監官直接送考;正印官胞兄、弟、子、侄中隨官員在任讀書的貢生、監生,準許本官申送參考;學官、州縣佐貳由本任地方官申送參考。”


    唐順之如數家珍,把四種情況都說了一遍,唐毅仔細聽著,憂慮地問道:“貌似我爹哪樣也挨不上!”


    “蠢,笨,你的機靈勁哪去了?”唐順之毫不猶豫罵道:“為師是兵部侍郎,幫著你爹補一個南京國子監的監生易如反掌。此次沙洲被攻破,除了安遠道之外,之下的佐貳官也難逃其咎,現在沙洲一個官都沒有,儼然空城一座,你爹是正八品的知事,平級調動,讓他出任沙洲縣丞,署理沙洲政務,這樣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從國子監肄業,取得參加南直隸鄉試的資格!”


    唐順之繞了這麽一大圈,總算讓唐毅明白了,老爹參加鄉試的資格一點問題都沒了,而且還是雙重保險,不光是國子監肄業的監生,還是州縣的佐貳官,看誰敢質疑!


    想通之後,唐毅放聲大笑,別提多高興了。


    “師父,你真是太好了!”


    “先別高興太早!”唐順之冷笑道:“你以為取得了鄉試資格,就能考中舉人嗎?”


    “難道不行嗎?”


    “當然不行!”唐順之怒吼道:“南直隸是我朝文風最盛之地,蘇州府鍾靈毓秀,匯集天下文脈,一府之力,勝過許多省份,其餘安慶府,應天府,徽州府,都是科舉強人輩出,憑著你爹的學問,想要殺出重圍,擠進前一百名:難!”


    唐毅腦袋也涼快了,想要在南直隸考中舉人豈止是難,簡直是比登天!可唯一的機會,又怎麽能放棄!


    老爹能打敗倭寇,一樣能創造奇跡!


    “師父,弟子這就回去,距離鄉試不到半個月的時間,我讓我爹好生準備!”


    唐順之微微一笑:“放心,由於倭寇鬧事,我會想辦法把鄉試押後一個月,這樣你們就有一個半月的準備時間。”


    “一個半月?”唐毅咧咧嘴,他可是清楚八股文之難的,多這一個月,怕是用處也不大,有好過沒有,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師父,弟子要趕快回去告訴我爹,不能多留了!”唐毅轉身要告辭,唐順之喊住了他。一轉身,從書房拿過一套文房四寶,送到了唐毅的手裏。


    “這是為師考鄉試的時候用過的,本來是準備送給你的,拿去給你爹吧,當個彩頭!”說著唐順之感歎地拍了拍,意味深長笑道:“好好用,蒼天不負苦心人!”


    “多謝師父!”


    唐毅一刻不停,告辭離開,這一次他沒法騎馬,隻能換了駕馬車,急匆匆向著沙洲趕去。


    坐在馬車上,唐毅實在是疲憊不堪,眼皮直打架,偏偏又睡不著,腦袋裏不停胡思亂想,今年是嘉靖三十一年,下一個鄉試之年就是嘉靖三十四年。科舉真扯淡,為什麽要三年一次,像高考一年一次多好啊!


    老爹說的沒錯,在自己考中功名之前,的確需要老爹撐過空檔,要是能中舉人,中進士,唐家在東南就安穩了,唐毅經營的人脈商脈就會穩定下來,還會像八爪魚一樣鋪開,生根發芽,壯大成長。


    等到自己的時候,就已經提前有了豐厚的積累,不用和尋常進士一樣,捧著卵子過河。


    機會稍縱即逝,絕對不能錯過。偏偏隻剩下一個半月,老爹書法倒是好,可惜鄉試是要糊名謄錄的,也不知道他的八股文章行不行。


    對了,唐順之當初還留給自己一本寶典,不過那裏麵收錄的時文多是會試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越想腦袋越大,唐毅不由得翻身坐起,突然馬車一頓,一個物體咕嚕嚕從懷裏掉出,正是唐順之給他的硯台。


    探花郎用過的吉祥物,哪能怠慢,唐毅連忙拿起,可是突然皺了皺眉頭,分量不對啊!一大塊石頭怎麽會這麽輕呢?


    唐毅眉頭皺起,不過他沒敢動作,馬車回到了沙洲,老爹已經搬進了縣衙,正在指揮著衙役和士兵幫助安頓百姓。


    “毅兒,你回來了!”


    “爹,跟我過來!”唐毅二話不說,拉著老爹找了一處僻靜的房舍,把硯台高高舉起。啪,硯台碎裂,石屑亂飛,唐毅急忙蹲下身體,從裏麵找出了一張宣紙。唐秀才好奇地湊過來,隻見上麵寫著四五十句話,都是八股文的句式。翻過背麵,有四個微不可查的小字。


    “心學門人!”


    唐秀才不解其意,疑惑道:“毅兒,這是什麽鬼?”


    唐毅略微思索一下,頓時忍不住狂笑,“爹,這可是通過鄉試的神功秘籍!孩兒終於知道了,有組織真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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