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做了一個夢,夢到了許多好吃的,有燒雞、有豬蹄、有醬肉、有魚翅……睜開眼,竟然都是真的!


    大白胖子徐渭正獻寶一般,把一樣樣的好吃的端上來。見唐毅醒來,他嬉笑道:“怎麽樣我夠意思吧,這頓算我請你的。”


    “喲,能吃到青藤先生請的飯,真是難得。”


    唐毅連忙爬起來,急匆匆洗了把臉,才洗到一半,他突然疑惑道:“青藤先生,你昨天不是說你的錢都給了要飯的嗎?”


    “啊?”徐渭一愣,伸出大拇指讚道:“記性真好,我起來的時候,發現有一床猞猁猻的褥子,好東西啊,真是好東西。”


    唐毅皺著眉頭,問道:“關褥子什麽事?”


    徐渭咧著嘴說道:“你對我太好了,可是我覺得這麽好的東西,給我用就浪費了。所以我就卷了起來,孔夫子教育咱,要仁人愛物。”


    “然後呢?”


    “然後我就想報答你,所以就拿著褥子去了當鋪,然後換了一桌子菜回來,看看你,高興的都傻了!”


    “我是傻了,可我不是高興的!”唐毅怒吼道:“一張猞猁猻的褥子,能換十桌菜,你知道不?”


    “知道,你放心,我不會中飽私囊的,拿去,這是當票,你要是喜歡,贖回來就是了。”


    徐渭說著在兜了翻了半天,突然老臉一紅,不好意思道:“對不起啊,我好像把當票給丟了,你不會在意吧?”


    徐渭一臉欠扁的德行,唐毅小臉憋得通紅,他總算遇到了對手了。和他比起來自己的臉皮實在太薄了。


    “吾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說完了之後,唐毅埋頭張開大嘴,大吃大嚼。毫無形象,看那個架勢。仿佛要把失去的褥子吃回來,要把討厭的徐渭吃下肚子!


    徐渭也不含糊,這位好像從來不知道什麽叫不好意思,唐毅吃的凶,他吃的同樣嚇人,兩個家夥幹脆搶了起來。弄得屋子裏狼藉一片,和狗窩有的一拚。


    沈林興衝衝跑進來,愣是沒有下腳的地方。


    “少爺。您……”


    唐毅強忍著氣,說道:“給我弄桶水,我要沐浴更衣。”


    “對了,給我也弄一桶,再把你們少爺的衣服給我拿一件,我不嫌棄他髒!”徐渭扣著腳丫子說道!


    就你這個邋遢鬼,還嫌我們少爺髒,沈林實在是忍不住一臉鄙夷。


    唐毅仰天長歎,“我上了王畿的當了!”


    ……


    重新收拾好,唐毅一身淡灰色的長袍。徐渭比他胖了一大圈,要是穿他的衣服豈不成了緊身衣,沈林隻好給徐渭找出一套寬大的道袍。還真別說。人靠衣裝佛靠金裝,這家夥打扮起來,真人模狗樣的。


    大喇喇坐在唐毅的對麵,一隻腳毫無形象地搭在桌子上。看到桌子上有綠豆糕,這位抓過來,張開血盆大口,沒一會兒就吞了三五塊下去。


    唐毅一臉黑線,咳嗽了兩聲,徐渭渾不在意。


    “沈林。昨天晚上你們有沒有搞錯?把真的徐文長給丟了,抬回來一個飯桶?”


    沈林一臉心虛。忙說道:“少爺,我看也有可能是假的。要不你測試一下?”


    “怎麽測試?”


    “簡單,這是你們昨天對的對子,問問就行了。”


    說著沈林從懷裏掏出了一本粗製濫造的小冊子,送到了唐毅麵前。


    昨天他和徐渭都早早退走,他們離開之後,立刻掀起了一場瘋狂的搶奪。唐毅和徐渭寫的字跡都成了爭搶的對象。


    兩大才子所留,沾著文氣,這要是掛在家裏頭,能招來文曲星,絕對是傳家之寶。


    對聯很快把一掃而光,接著是唐毅和徐渭用過的筆墨硯台,甚至連徐渭脫下的破棉襖都有人順走了。


    還有好事者把唐毅和徐渭對得對子都錄了一遍,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印刷作坊,不到一天時間,小冊子就出來了,不得不說盜版商就是有效率。


    翻開冊子,三個大字映入眼簾:精衛集!


    第一頁赫然印著唐毅的那首精衛詩,後麵則是兩個人所對的對子,很多唐毅都忘了,上麵都寫得一清二楚。現在看起來,瘋癲的一幕幕不斷出現在眼前,還真有些不勝唏噓,看得津津有味。


    昨天唐毅的舉動是精心盤算過的,尋常讀書人要個名聲就行了,他可不一樣。要知道他是以白丁之身,麵見過嘉靖的。名師高徒,名門之後。


    要是不拿出足夠的高度,怎麽讓人信服!精衛填海,正好寓意蕩平倭寇,安定海洋。既有雄心,又有誌向。


    唐毅都準備暗中推波助瀾,把詩作廣為流傳。隻是沒想到,竟然有人動作更快,倒是剩了好多麻煩,他看得欣欣然。


    徐渭卻哭天搶地,氣得暴跳如雷。


    “狡猾,小狐狸,壞蛋,惡棍!”一個個名詞落到了唐毅的頭上,徐渭指著他的鼻子說道:“姓唐的,你耍詐,憑什麽寫完了對子,還要弄首狗屁不通的詩?你要是比詩作,我徐文長會怕你不成?我沒寫詩,結果名字就成了精衛集!我辛辛苦苦的,拿老命拚出來的,都成了你名下的。我就是老黃牛,我就是墊腳石,你踩著徐某往上爬,你太壞了!”徐大才子不停倒苦水,簡直和竇娥一樣冤。


    唐毅眨眨眼,貌似有些道理,的確自己在文壇上的地位不及徐渭,難免有踩著他刷聲望的嫌疑。一想到這家夥悲催的命運,唐毅就心軟了。


    “青藤先生,你說要我如何補償?”


    聽到補償二字,徐渭蹭地躥起,瞬間換成了一副笑臉。搬過凳子,坐在了唐毅的身旁,矮得緊緊的。


    “你也別管我叫青藤先生,咱們就有兄弟稱呼,你師父是唐順之,我師父是王畿,我就是你的師兄。從今往後,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徐渭擺出了一副跟著我有肉吃的神色。


    唐毅可不吃這一套,冷冷問道:“你準備怎麽照顧我?”


    “這個簡單,為了督促你讀書上進,我勉為其難,在你家吃喝,一頓四菜一湯就行。為了防止有壞人刺殺你,晚上我給你看家護院,再給我準備一個小院,有臥房有書房,最最重要還要有廚房,吃得飽,才有勁給你幹活是吧?”


    唐毅咬咬牙,氣呼呼說道:“你還忘了茅房!足吃足喝,還要足拉!”唐毅狠狠說道:“你是抱大腿知道不?別說得那麽好聽!”


    徐渭仰著臉笑道:“算是吧,該準備中午飯了!”


    噗!


    唐毅噴出一口老血,他算是明白了,王畿哪裏是讓他開導徐渭,分明是送來了一個臭不要臉的大包袱。


    ……


    晚飯過後,徐渭打著哈欠,就準備休息。唐毅笑道:“文長兄,你不是說要給我看家護院嗎?怎麽比我休息得還早?”


    徐渭尷尬地笑笑,“行之小兄弟,年輕人早點睡覺,對身體好。要是學問有啥不懂的,等到明天再問我。”


    說著他又要走,唐毅一把拉住他,笑眯眯說道:“學問的事情怎麽敢勞動徐文長,我這隻有一點賬目,邀請老兄幫忙。早就聽說你聰明絕頂,應該不難吧?”


    徐渭雖然沒有專門研究過算學,可是架不住人家聰明啊,十來歲就把九章算術弄得明明白白,應付一點賬目有啥難的。


    拍著胸脯,徐渭欣然領命。


    唐毅帶著他直接到了後院,這裏有專門的五間房舍,裏麵有十幾個紅木架子,堆滿了各種賬冊。麵對浩如煙海的賬目,徐渭腦袋一下子就大了三圈。


    “師弟,小兄肚子疼,你看能不能先去茅房?”


    “那有馬桶!”唐毅指了指牆角。


    “我眼睛不好!”


    “這有鏡子。”


    “我,我怕黑!”


    “有蠟燭,自己點!”唐毅笑眯眯說道:“文長兄,你不會當逃兵吧?”


    徐渭咬了咬牙,怒吼道:“算你狠,就不信還能難得住我!”


    一屁股坐在了唐毅的對麵,燭光中,隻聽到算盤劈裏啪啦響個不停,直到東方發出淡淡的微光。


    原本運河票號的賬目都交給了吳天成,可是這一次運河票號吸納了浙江的士紳,規模擴大三倍,俗話說萬事開頭難,尤其是金融機構,必須要有嚴密的財務製度,詳細的規章。作為唐毅改變世界最有力的武器,交通行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徐渭最初隻是覺得頭暈眼花,經常出錯,可是他學習能力極強,漸漸進入佳境,可是越看,越算,就越吃驚,看著唐毅的目光都變得匪夷所思。


    這些賬目可不是幾十兩,幾百兩的小賬目,動輒十幾萬,幾十萬,甚至上百萬兩!


    什麽叫做富可敵國,徐渭知道哪怕是朝廷的戶部,也未必有這麽驚人的資金流量。一個十幾歲的戶部尚書是沒法想象的,可是眼前的小子就做到了。南直隸,浙江,兩個大明朝最富庶的省份,最有實力的豪商巨賈,士紳大族,多數都加入進來。這是何等實力,何等強悍!


    相比之下,文會的爭鋒簡直就是小兒科,不值一提的開胃菜。


    金雞報曉,嘹亮的叫聲讓徐渭恍然驚醒,隻見對麵的唐毅伸了伸腰杆,不好意思地說道:“文長兄,不小心熬通宵了,我去安排點吃的,白天給你補覺吧!”


    “慢。”徐渭突然站起身,神色凝重,突然躬身說道:“行之,請教我仕途經濟的東西吧,我求你了!”


    唐毅瞳孔突然緊縮,問道:“為何?”


    徐渭揚起了臉,兩顆淚從眼角劃過,指著自己的心口說道:“因為這裏有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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