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百姓從睡夢中剛剛醒來,就聽到街道上馬蹄作響,有衙役一邊跑著,一邊高喊:“欽差到!”


    聲音極高,大家都聽得清清楚楚,聽清楚了可是沒錯,但是大家夥都懵了,什麽時候冒出了欽差,怎麽從來沒有聽過。欽差大人也會跑到咱們這兒鳥不拉屎的地方,真是稀奇啊?


    不像別的地方,一聽到官員就腿軟,義烏的百姓膽子大著呢,大家夥呼朋引伴,到了街上看熱鬧,一個個翹首以盼,想要看看欽差大臣是什麽德行。


    日頭初升,一陣鑼響,先過去八名雄赳赳的騎兵,沒一會兒,欽差的儀仗就出現了,走在前麵是肅靜回避牌,接著是金瓜斧鉞,刀槍棍棒,旗扇傘蓋,一對對金碧輝煌,晃人的眼睛。


    小孩子掰著手指頭,數著數著就亂了,等到大家的期待到了頂點,欽差大人的轎子才出現在麵前。轎子周圍有四十名火銃手,四十名刀斧手,四十名長槍手,一排排整齊如林,腳步踏在地上,咚咚作響。


    看得老百姓目瞪口呆,口水長流,乖乖,這就是欽差大人啊,好大的威風!


    直到隊伍過去,有些老人才反應過來。


    “草民給欽差大老爺磕頭。”


    嘩啦啦跪下一大片,砰砰磕頭,來自骨子裏的震撼那就不用說了。


    儀仗穿街過巷,來到了陳大成的家門前,這時候大嬌放下,有人撩開轎簾,唐毅邁步走出來。


    嘉靖為了讓唐毅當好差事,賞了他巡按禦史的冠帶,同縣官一樣。都是七品,藍袍,二梁冠。腰裏紮著銀帶子,所不同的是巡按是言官。胸前繡的是神獸獬豸,而非縣官的練鵲,這一點差別被老百姓看在眼裏,大家夥也不懂其中的差別,隻覺得欽差大人太了不起了,往常縣太爺就是青天大老爺,這位簡直就是大老爺中的大老爺。


    尤其是唐毅年紀輕輕,長得英俊瀟灑。和戲台上的文生公子一般不二,更讓人驚為天人。


    昨天那位給唐毅搓背的小二買菜回來,看到人群黑壓壓的看熱鬧,說是來了欽差,他往裏麵一看,隻說了句:他是欽差!就又驚又喜,直接混了過去。等到醒過來的時候,菜早就沒了,他也顧不得上什麽,趕快跑回了客棧。把欽差大人用過的浴桶給收藏了起來。


    還真別說,過了一百多年,浴桶竟然拍出了天價……


    外麵怎麽亂。唐毅沒有在乎,直接讓沈林去叩響陳大成家的大門,過了一會兒,陳大成才急匆匆跑出來,一見外麵的儀仗,頓時嚇呆了,渾身僵直,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大膽,看見欽差大人。還不下跪!”


    “欽差!”


    陳大成眼珠亂轉,在唐毅臉上掃過。看了第一眼,隻覺得這位欽差怎麽這麽年輕。再看第二眼,可把他嚇壞了!


    “怎麽是你!”失聲驚呼出來。


    唐毅微然一笑,“陳大成,本官微服而來,你不願意見我,如今本官穿著官服,帶著儀仗過來,你有什麽說?”


    還能有什麽說的,陳大成再強橫,也不敢不敬欽差啊!


    撲通,跪在地上,砰砰磕頭。


    “草民無知,請大人海涵,請大人原諒。”


    一連磕了三四個頭,唐毅心中的氣憤散了不少,淡淡說道:“平身吧,還不請本官進去嗎?”


    “是是是!”


    陳大成偷擦了一把額頭的汗,在前麵領路,唐毅邁步走進了院子。陳家院子寬敞,用三合土砸得地麵,兩旁放了不少石墩石鎖,打熬力氣之用,看起來還是挺勤奮練武的。


    進入了屋子,唐毅緩緩向四周看了看,沒有什麽擺設,幾乎就是家徒四壁。突然他發現了牆角有一個架子,上麵擺著掛著一副甲胄,唐毅擺手,讓人拿過來。


    接在手裏,仔細看了看,唐毅突然冷笑道:“陳大成,大明律載有明文,不許百姓私藏甲胄旗號,違反者仗八十,流三千裏,若用之行凶,罪加一等。這副鎧甲血腥氣濃重,想來你殺了不少人啊。本官現在就讓手下人砍了你的腦袋,你可服氣?”


    轟!


    唐毅說話的聲音不大,卻好像是雷霆砸在了陳大成的腦袋上,震得他搖搖欲墜。


    陳大成平時深受百姓擁戴,能輕鬆召集幾千人,可是真正麵對朝廷,他還是弱小的可以忽略不計。


    他的身體不停顫抖,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輕蔑一笑,透著無盡淒涼。


    “大人要殺小的,隻管砍了小的人頭就是,不過小的要說,就算殺了我一萬次,我也不服!”


    “你為何不服?”


    “我,我為什麽要服!”陳大成咬碎鋼牙,悲憤地吼道:“那麽多貪官汙吏,草菅人命,敲骨吸髓,逼得鄉親流離失所,賣兒賣女,他們不該死我該死!那些豪商地主,糾集流氓無賴,搶占銀礦,打死打傷無數父老,他們不該死我該死!如今堂堂欽差大臣,也欺壓良善,為虎作倀,要殺我的腦袋,天底下還有說理的地方嗎?”


    最後一句,陳大成用力吼出,脖子上的青筋暴露,臉色紫紅,簡直像是發怒的獅子,徐渭和戚繼光都不由得衝上來,擔心他會傷了唐毅。


    唐毅微微擺手,“哈哈哈,陳大成,你沒問過本官來幹什麽,怎麽就斷定本官為虎作倀?這恐怕也是欲加之罪吧?”


    “你!”陳大成一陣語塞,嘟囔道:“你還能幹什麽好事不成?”


    “這句話問得好,來人請禦筆!”


    唐毅一聲令下,沈林帶著兩個人,把禦筆送到了桌案前麵,掛了起來,唐毅帶頭,向禦筆行了大禮,陳大成也傻了,茫然地跟隨。


    磕過了頭,唐毅站起身,淡淡說道:“陳大成,你可認識字嗎?”


    陳大成頭上冒汗,哆嗦著說道:“認得,寫的是:書生可堪重任,文武該當如何。”


    “好,說得好,聖上賜給本官這兩句話,讓本官巡視東南的各軍。為的是什麽,就是質問他們,朝廷信任他們,陛下倚重他們,給糧餉,給軍械,給他們信任,可是他們怎麽報國的?昏聵無能,外不能滅倭寇於海上,內不能保百姓之安寧!官府無能,文武瀆職,不能保護百姓,使得你們這些豪傑英雄不得不奮起自保,一腔熱血,男兒性情,本官雖然年幼,但是欽佩得很,請陳先生受我一拜!”


    唐毅說著就躬身施禮,可把陳大成嚇壞,比剛剛受到的驚嚇還大!


    一見麵唐毅就要殺他,陳大成一腔憤怒,琢磨著腦袋掉了碗大的疤,再說了,你也未必敢殺我,義烏的百姓也不是吃素的。


    可是當他看到禦筆,聽到唐毅親口說出他是英雄豪傑,陳大成激動了,捫心自問,這些年自己雖然為了大家夥出力不少,可也做了不少違抗王法的事兒,哪裏擔得起這四個字,更承受不起欽差大人的禮。


    他慌忙側過身體,砰砰磕頭,腦門都紅了一大片。


    “求大人不要折煞小人,小人罪該萬死!”陳大人用力磕頭,唐毅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


    他從戚繼光那裏知道陳大成的所作所為,就知道他對官員極度不信任,沒有一絲的好感的。不過他並沒有就此官逼民反,直接帶槍投靠,下海當倭寇,說明他對朝廷還存在一絲幻想。


    大明朝畢竟存在了一百多年,早已深入人心,就算再不好,善良的百姓也不想隨意拋棄,就是這點民心,才是維係天下的根本所在。


    陳大成這種人有點類似鬆江,他們反對朝廷,卻又迫切希望得到朝廷的認可,在他們心中皇帝總是英明的,隻是被佞黨奸賊給蒙蔽了。


    這不,陛下派了欽差大人,來責罵東南的文武,就是最好的證明!


    陛下還是英明的,還是惦記天下蒼生黎民的,隻是他一個人,沒法照顧過來這麽多百姓,但是陛下畢竟還是想到了大家夥,這就是好皇帝……哪怕晚了一些,讓大家夥多受了委屈,也沒有什麽可憤怒的。


    幾十年來的堅冰,比想象中融化的還要快,陳大成從一個離經叛道的壞分子,直接變成了擁護大明的好公民,一念之間就是這樣奇妙。


    如果讓嘉靖知道他的禦筆被唐毅用來收拾人心,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唐毅把眼睛哭得通紅的陳大成拉了起來,讓他坐在對麵,陳大成堅持不坐,垂手侍立,就像是犯錯的小學生。


    “大人貴足踏賤地,可是有什麽吩咐?小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嗬嗬,要說起來,我也有所耳聞,義烏這些年人多地少,不時發生爭執械鬥,好好的大小夥子就死在了私鬥之中,不值,一點都不值啊!”唐毅痛心疾首說道:“陳大成,我聽說是從二三十年前開始,官員越發橫征暴斂,民不聊生。固然有官員不肖,其實也有倭寇作亂也是一大原因,你想想,前線消耗那麽大,就要加征稅賦,最後還不是落到了大家的肩頭。說到底對付倭寇不光是朝廷的事情,也是你我百姓的職責所在,你覺得可在理!”


    唐毅溫和的聲音,好似有魔性一般,陳大成不停點頭,痛心疾首說道:“草民愚昧無知,長了一雙耗子眼,要不是大人提點,草民還糊塗著。沒別的說,如果大人招兵,小民願意第一個參軍!”


    唐毅看了眼一旁侍立的戚繼光,微微含笑,戚繼光把拳頭攥得咯咯響,狠狠一揮!


    “成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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