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罰了主犯,其他官員賞罰也不能含糊,打一個巴掌給一個甜棗,曆來都是如此。


    首先是浙直總督胡宗憲,他之前有失職之過,好在後來能將功贖罪,揪出幕後黑手,功過相抵,嘉靖賞賜了一對如意,蔭一子錦衣衛千戶,隻能算是聊勝於無。


    倒是譚綸,由於查案有功,辦差得當,嘉靖破格提撥,官升兩級,任右僉都禦史巡撫浙江,而原來的浙江巡撫唐慎則是升一格,加左僉都禦史巡撫福建,接替阮鶚的缺。


    至於原來的福建布政使參議楊繼盛也提了一級,變成蘇鬆巡撫。


    東南三省的封疆大吏全都換了,這一手可是震撼了大明的官場。這三位巡撫當中,除了唐慎是平調之外,譚綸和楊繼盛都是擢升,論資曆威望,他們遠遠不夠封疆大吏的資格。可是東南處在戰場第一線,這時候隻看才能,不看資曆。


    譚綸文武雙全,參與抗倭以來,練兵作戰,屢立大功,上一次推舉浙江巡撫的時候,他就是人選之一。


    這一次五位欽差辦案,趙貞吉和鄢懋卿都因為急躁偏頗,險些釀成大禍,已經被嘉靖召回京城,各自罰俸半年。


    唯獨譚綸在辦案期間,老成持重,又最先查到藏匿倭寇據點,立功不小,接任浙江巡撫,也是名正言順,別人說不出太多。


    最奇怪的要數楊繼盛,他自從嘉靖三十二年南下泉州,無論民政,還是軍功,都是一等一,在吏部的政績考評都是優等,可是他就是升不上去,原因誰都明白,楊繼盛彈劾嚴家父子,把他壓在泉州。已經算是格外開恩了。


    要不是給唐毅倒地方,他也也沒機會升任參議,雖然參議比起知府要高一級,實際上他的權力遠不及唐毅。說得不好聽,就是唐毅的助手,


    那為何楊繼盛能高升巡撫,執掌一省大權呢?


    從聖旨上或許能看出一絲端倪,“……繼盛受命以來。夙興夜寐,竭心盡力,運籌帷幄,頗有功業,發天兵於猝然,破海盜於月港,東南數十年之患,消弭一空……”


    楊繼盛能升官,原因竟是月港的勝利。要知道這場勝利可是唐毅策劃的,楊繼盛不過是執行者而已。他都高升巡撫,唐毅該得到什麽賞賜呢?


    再看看給唐毅的聖旨:“……泉州知府,市舶司提舉唐毅,勇於任事,兩月之間,恢複市舶,有功於朝廷,然則該員誌得意滿,行為乖戾,作風浮躁疏漏。以至欽案證物被天火焚毀,有負聖恩,罷去泉州知府一職,貶為晉江縣令。著令原晉江縣令海瑞,接替泉州知府,市舶司提舉一職……”


    好家夥,賞賜沒撈著不說,還從知府變成了縣令,更氣人的是原來的部下海瑞竟然爬到了唐毅頭上。


    兩個人要是再見麵。該怎麽辦啊?難道唐毅要管海瑞叫府尊大人嗎?


    按照常理,就算貶官,也是要外調的,不能一個城裏的知府知縣上下對調,這不是誠心玩人嗎?還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陛下怎麽這麽……”唐慎想說糊塗,話到了舌尖兒,又吞了回去,隻是滿臉的憤憤不平。


    唐毅卻擺擺手,氣鼓鼓道:“爹,這個損主意多半是楊博弄出來的,此老被我涮了一回,什麽實際好處都沒撈著,故此心中不平,弄出了這麽一手。不過您放心,我在福建待不了多久的。”


    “是嗎?”和兒子在一起,唐慎的懶癌就發作了,一點不願意動腦子。


    唐毅隻好無奈道:“您老調任福建,哪有父子同在一省為官的?”


    唐慎尷尬笑笑,“行之,我還是想不明白,這一次朝廷一口氣換了三省巡撫,到底是想做什麽啊?”


    唐毅抓起茶壺,給老爹倒了一杯鐵觀音,雙手奉上,笑道:“東南的事情,就像鐵觀音,頭一泡兒要掉倒,剩下的就是一泡一泡的品。經過了幾次的折騰,陛下對東南的情況也看明白了,策略也定下了,掌大局的還是胡宗憲,而下麵的人要多用循吏,多做事,少說話,上下一心,才能政通人和,如臂指使。而且我鬥膽猜測,陛下或許要加大開海的力度,不滿足於泉州一地。”


    聽完兒子的分析,唐慎琢磨了一下,還真是這麽一回事。不論是譚綸,還是楊繼盛,都是心學門人,都主張務實的抗倭策略,對開海也都十分熱衷,楊繼盛更是直接協助唐毅開海的幫手。


    他們掌權,開海勢不可擋了。


    泉州做成了,如果寧波,甚至鬆江等地都能開海,正規貿易通了,誰還跑去當倭寇啊,此消彼長,雖然不敢說倭寇能快速消滅掉,但已經露出了曙光,額不,是朝陽,成就大功已經不遠。


    比起大局,自己受點委屈也不算什麽,唐毅笑嗬嗬的,反正知縣和知府都是藍袍子,區別就是胸口的補子,反正一般的老百姓也看不出來,也就無所謂了。


    寵辱不驚,要的就是這個氣度。


    轉過天,唐毅剛剛起來,就接到了一封請帖,看上麵的名字,正是楊博,邀請他去欽差行轅赴宴。


    “師兄,我看老家夥沒安好心,擺明了是想羞辱師兄。”


    “嗬嗬,不要瞎說,人家楊老大人是前輩,要尊著他。”


    唐鶴征上上下下看了唐毅一遍,以往唐毅在人前是影帝,可麵對自己人的時候,還總是真情流露,該笑就笑,該罵就罵,從來不客氣,現在倒好,越發深沉了,唐鶴征總結道:“師兄,你越來越虛偽了。”


    “哇呀呀!”唐毅真的怒了,“再敢囉嗦,把你送回京城,讓你爹收拾你!”


    唐鶴征開朗了不少,可是一聽老爹,兩腿發軟,連忙屁顛屁顛去拿官服了。穿戴整齊,從書房出來,迎麵王悅影笑著走來,她挎著小籃子,用一塊青部包頭,足下穿著木屐,襦裙上還沾著露水,活脫一個從田裏回來的小家碧玉。


    在籃子裏,放著幾根頂花帶刺的嫩黃瓜,還有一把菠菜。王悅影的廚藝越發精湛,不但大魚大肉做得好,就連素菜也頗有功夫。昨夜發了麵,蒸一鍋饅頭,配上菠菜湯,拍黃瓜,就是一頓清淡可口的早飯。


    見唐毅要走,王悅影閃過一絲失落,隨即關切地囑咐道:“哥,酒多了傷身,哪怕有解酒丹頂著也不成,要愛惜身體。”


    “真懂事!”唐毅輕輕刮了一下小巧精致的鼻頭,隨手抓起兩根黃瓜,在腋下擦了一把,張口大嚼起來。


    “就算咱們一起吃早飯了!”唐毅留下了一句話,就和唐鶴征出了府邸,往欽差行轅趕來。


    楊博的行轅本是一位鹽商的宅子,隻有三進院子,可是裏麵設計巧妙,看似樸實,實則處處匠心獨具,就拿門前的台階來說,都是一整塊漢白玉刻出來的,和晉商一樣,典型的包子有肉不在褶上。


    站在門口的是一個師爺模樣的人,眼睛朝天,操著濃重的山西口音,“額,來滴是誰啊?”


    “下官晉江縣唐毅,特來拜會欽差大人,這是請帖。”


    唐毅躬身把請帖送上去,對方斜著眼睛接了過來,神態之中充滿了不屑,區區一個芝麻官,難怪來的這麽早。


    “你在這等著吧,我進去通稟一聲,老爺願不願意見你,那可要看老爺的心情。”說完,轉身瀟灑離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唐毅兩個在門口站了差不多一刻鍾,裏麵連點動靜都沒有,唐鶴征氣得攥緊拳頭,“師兄,楊博欺人太甚,你就這麽忍了?”


    唐毅嗬嗬一笑,“我是忍不住,太餓了,你帶著零錢嗎?”


    唐鶴征這個無語啊,沒辦法,隻能摸出了十幾個銅子,唐毅拉著他找了一處早點的攤子,買了兩碗稀粥,四個包子,一碟鹹菜,一碟豆瓣醬,他還剩了一根黃瓜,從中間斷開,給了唐鶴征一塊大的。


    “吃吧。”


    說完,唐毅悶著頭,沒一會兒就把東西吃的幹幹淨淨,唐鶴征沒辦法,也隻能跟著,吃完了早餐。


    唐毅又回頭欽差行轅的門前,畢恭畢敬地站著,此時太陽已經升起,陽光照在身上,頗有些悶熱,唐鶴征不停搖頭晃腦,頻頻擦著汗,可唐毅呢,眼觀鼻,鼻觀口,口問心,一動不動,穩如泰山。


    又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裏麵才傳來罵聲,“好奴才,誰給你的膽子,連唐大人都不認識了,還敢讓他在外麵等著,我看你是不想幹了!”


    一個三十來歲的華服公子從裏麵走了出來,見到唐毅,格外熱情地跑過來。


    “唐大人,我叫楊俊民,我爹正在裏麵等著呢,快請去客廳吧。”


    唐毅和煦一笑,微微頷首。


    一邊往裏走,一邊楊俊民就說道:“我爹總算是把差事辦完,明天就要回京複命,臨行之時,請大家吃頓便飯,也算是緣分一場。”


    楊博請客,豈是了得,足足擺了二三十桌,花廳都擺滿了,一直擺到了院子裏,唐毅被安排在靠近窗戶的一桌,外麵不遠處就是荷塘,花開的正豔,可惜很快唐毅就無暇欣賞了,楊俊民很快由去而複返,帶著兩個人過來。


    “唐大人,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新任泉州知府海大人,這位是新任漳州知府,趙聞趙大人,你們都認識吧?”


    趙聞和海瑞互相看了眼,再看看唐毅,頓時尷尬癌都犯了,傻愣愣站在了都不知道邁哪條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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