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一場寒,唐毅收到了一件川綢的棉袍,打開一看,差點笑噴了。領邊袖口上的幹枝梅和柳條似的,齊刷刷,耷拉著腦袋,一點精氣神也沒有,前後還繡著比翼雙飛的鴛鴦,可是怎麽看怎麽像大肥鴨子。


    這還都能忍受,往身上一穿,才注意到,竟然一隻袖子長,一隻袖子短。


    唐毅都哭了,“媳婦,這是給我得了腦血栓準備的啊!”


    這袍子唯一值得稱道的就是足夠厚,足夠暖和,披在身上,仿佛能看到王悅影在燈下蹙著眉,瞪著眼,費盡心思的嬌模樣。


    真有點想念小妮子了,想想到杭州也有好幾個月了,人都說小別勝新婚,也該把媳婦接來,再體驗一把新婚的感覺了。


    以往是辦差,唐毅不方便帶家眷,就在昨天,朝廷終於下了旨意,因為招降徐海有功,唐毅被加封為杭州知府。


    注意啊!


    杭州作為上等符,知府是高配,也就是說唐毅也進入了紅袍官員的行列。


    不過這一件大紅袍得來的並不容易,嘉靖給唐毅送來聖旨的時候,也定下了一份軍令狀。


    嘉靖要求嘉靖三十六年,市舶司的稅銀要增加到二百萬兩,明年更是要增加到四百萬兩,完成任務,沒說的,紅袍加身,如果完不成任務,滾回家裏頭哄孩子。


    嘉靖語氣之堅決,簡直不給唐毅回旋的餘地,還想保住前程,就唯有接受不平等條約。


    唐毅也搞不明白,嘉靖怎麽突然抽風了,要銀子不要命了?


    一打聽,總算是弄明白了情況。原來剛剛蓋好的奉天、華蓋、謹身三大殿又著火了,給燒成了廢墟。


    浙江,山東今年遭了災,朝廷不得不免除兩省的賦稅,山東還好說,浙江不但負擔著天下稅負的十分之一。還有兩百萬石漕糧,以及十幾萬軍隊的開銷。浙江遭災,不但稅賦沒了,還要倒貼,從各省調運糧食軍需,填補虧空,裏裏外外,朝廷歲入少了一百多萬兩。


    再有前些日子唐毅看到邸報,上麵寫著嘉靖下旨。要求沿海各省,進獻珍珠。


    不用問,準是那幫道士出的點子,修煉可是燒銀子的大事情。


    花費多了,歲入少了,嘉靖缺錢缺的厲害。


    想來想去,田賦沒法增加,商稅也收不上來。嘉靖曾經向河南派遣礦監,想要多開點礦。彌補虧空,結果可好,礦監下去之後,當地百姓奮起反擊,弄得灰溜溜逃回了京城。


    嘉靖幾乎被氣個半死,可饒是他強悍無比。麵對著地方的士紳集團,也是徒呼奈何。想來想去,唯有一個地方,那就是市舶司能撈錢。


    一想到市舶司,嘉靖就越發念著唐毅的好了。


    從年初開海成功。唐毅除了第一次獻上一百萬兩之後,接著又陸續進獻了二十萬兩的稅銀。


    嘉靖掰著手指頭算算,泉州一處一年就能拿到一百多萬兩,如果再把寧波交給唐毅,豈不是就有兩百多萬兩!


    嘉靖也糊塗,市舶司可不是種地,增加一個市舶司,未必能增加一倍的收入,要不然,把沿海城市都設立市舶司,大明豈不是有用不完的錢?


    這裏麵的道理和嘉靖是講不通的,他隻要求一個東西,至於煩惱,那是下麵的事情,他老人家就是這麽不食人間煙火。


    說實話,唐毅是真想拒絕,可是一看到那一身大紅的官服,他就覺得血液沸騰,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


    雖然年紀輕輕,就步入高級官僚的行列,有些紮眼,可紮眼就紮眼,老子總不能因為別人的觀感,就委屈了自己。


    再說了,同樣是知府,杭州知府比起什麽寧波和泉州,吸引力實在是太大了。


    杭州臨海,又是大運河的起點,經濟繁榮,加上黑戶,人口足有百萬,比起蘇州還要多。如果能把杭州治理好了,應付內地的省份都沒有問題,還能作為日後的大本營,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天賜良機。


    思前想後,嘉靖給的大禮包無論如何都要吞下去。不過唐毅也不是省油的燈,他給嘉靖寫了一份萬言書。


    提出要想讓他完成任務可以,必須給他充分的自主權力,不但是杭州,寧波,乃至泉州,廣州,還包括鬆江,統統在內,要改變單打獨鬥的模式,市舶司一律統一稅率,統一規範,統一指揮。


    而且唐毅還向嘉靖討要了七品以下官吏的任免之權,以及隨時設立新的機構,聘請更多書吏的權力,還要求市舶司要完全獨立運作,不受總督和巡撫節製……


    林林總總,不下十多項條件,唐毅沒指望嘉靖能完全通過,本來就是漫天要價坐地還錢。


    隻要能把杭州城完全交給他,唐毅就心滿意足了。


    他的萬言書還沒得到嘉靖的首肯,隻是有一點是明白無誤的,唐毅已經是大明有史以來,最年前的紅袍官員,以及最年前的省城知府,他還打破了由老爹保持的升官速度最快記錄。


    躥起之快,無數人羨慕嫉妒恨,哪怕是文曲星下凡,也沒有這麽玩的!


    為了躲避眾人惡狠狠地目光,唐毅選擇了低調,低調,再低調,凡是大型的活動,能推就推,能躲就躲,等到過去風頭,大家都習慣了,再冒出來不遲。


    就因為他的低調,錯過了一場好戲……


    就在十月十五,徐海正式投降大明,那一天徐海帶領著上萬名部下,明盔亮甲,裝備精良,提著刀劍就衝到了杭州城下。


    徐海更是高聲大叫:“我是徐明山,前來請降,速開城門!”


    看他的架勢,哪裏是請降,簡直就是要攻城,逼著城中的文武把城門打開。氣焰囂張,簡直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和他形成鮮明對比,城裏的文武都嚇得變顏變色,尤其是巡按禦史王本固,更是不堪。聽說徐海帶兵前來,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訓,王本固立刻下令關閉城門,他上城巡視,如臨大敵。


    不多時,胡宗憲也趕到了,他往城下看去,頓時皺了眉頭,徐海的架勢,哪裏是投降,分明就是向杭州的文武示威。真是好一個寧頑不靈的悍匪,胡宗憲怒火中燒,他心裏清楚,招降徐海是上報朝廷的事情,陛下都下了旨意,要是辦砸了,丟得可是嘉靖的人。


    胡宗憲冷冷一笑,“來人,隨本官出城。”


    王本固慌忙攔住,“胡大人,徐匪窮凶極惡,可惡非常,您身為東南統帥,哪能輕易以身犯險?倘若有個閃失,誰能負責?”


    王本固不是關心胡宗憲,而是擔心承擔失陷總督的罪名。胡宗憲哈哈一笑,“請王大人放心,一切都在本官的掌握之中。”


    隻帶著兩個隨從,胡宗憲大開城門,到了外麵,顧盼自若,麵前的千軍萬馬,就好像是草芥一般。


    徐海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威勢,在此之前,他還從沒有怕過誰,包括汪直在內,但此時此刻,在這個人的麵前,他徹底屈服了。他站了出來,不由自主地彎下了膝蓋,向這個曾與他勢不兩立的對手恭敬行禮,他認輸了,輸得心服口服然。


    下一秒,胡宗憲做出了一個足以讓所有人驚掉下巴的舉動,他伸出了手,按在了徐海的頭皮上。


    更過分的是不停地拍撫,一邊拍還一邊說道:


    “你引倭寇入侵,為禍國家多年,今日既然歸順,以後當安分守己,切莫再次為惡。”


    那是縱橫十幾年的倭寇頭子,不是什麽阿貓阿狗,你如此對待他,不怕他反咬你一口嗎?


    可是令人想不到的是徐海竟然感激涕零,痛哭流涕道:“罪民所犯之罪,罄竹難書,今歸順朝廷,理應一心一意,絕無二誌,大人教誨言語,銘刻肺腑,永世不忘。”


    ……


    在所有人的驚歎聲中,胡宗憲成功收服了徐海,那一刻,他就是萬眾矚目的焦點,要是明朝也有攝影機,胡宗憲絕對能被鎂光燈晃瞎了眼睛。


    “彌天大勇,真是彌天大勇!”


    前些日子跑回紹興看老娘的徐渭趕到了杭州,親眼目睹了那一幕,跑到了唐毅這裏,手舞足蹈說著。


    “文長兄,人都說溫柔鄉是英雄塚,我看家裏麵也差不多,你的水平下降太快了。徐海明明到了窮途末路,越是禮遇他,他就越覺得自己是個人物,越不甘心。相反呢,你不把他當回事,作踐他,踩著他,反而讓他覺得你是真心的。”


    徐渭張大了嘴巴,遲疑好半晌,才拍著腦袋,追悔不及道:“唉,我這個腦袋啊,是真不管用了!”徐渭在地上焦躁地走來走去,湊到了唐毅麵前,涎皮著大臉道:“行之,哥哥決定再給吏部上書,多請三個月的假,哥哥要留在你身邊,恢複功力,順便還能保護你的安全,怎麽樣?”


    “不怎麽樣!”


    唐毅瞄了一眼徐渭無處安放的大肚子,就憑這個身板,誰保護誰還不一定呢!


    “文長兄,你不就是想白吃白喝嗎?”‘


    徐渭把脖子一梗,索破罐子破摔道:“就是吃你的,不行咋滴?”


    “行,當然行了!”唐毅突然笑道:“文長兄,我現在就以杭州知府,兼任市舶司提舉的身份,聘請你出任教務總監。這是你的聘書!”


    唐毅說著,把一份文件,塞到了徐渭的懷裏,徐渭臉色陰沉,道:“你先把題頭填了。”


    “你看看我寫的是誰?”


    徐渭一看,赫然寫著自己的名字,他用手指著唐毅,手指哆嗦,“你是早就憋著壞呢!”把名字簽好,徐渭抱著膀道:“說說吧,你準備怎麽當知府?”(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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