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重重,皇家森嚴,看似密不透風,自古以來的經驗卻證明,宮廷從來不是藏事的地方。


    除了那些有權有勢的大太監會走漏消息,不起眼的小太監,宮女,侍衛,看起來無聲無息,卻不知道通著哪一路的神怪。


    景王發了瘋,很快傳了出來,嘉靖暴怒,被氣得昏倒,也傳了出來。


    更要命的是景王竟然說兒子不是他的,龍種被串了,一時間上上下下,八卦之魂都燃燒起來。


    甚至有人連夜編出種種的段子,集結成冊,暗中出版,混雜在書店之中,正積極籌備會試的學子,都神秘兮兮,買了幾本回去研究。


    豈止是一個滿城風雨可以形容,天家的臉麵蕩然無存。


    嘉靖的身體剛剛被李時珍調理過來,遭此打擊,又病倒了,恰巧李時珍已經到處尋找藥材,行神農之旅去了,嘉靖身邊的庸醫也不敢用藥,隻能用些溫補的方子,讓嘉靖慢慢恢複。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一天倒有半天昏昏沉沉,好不容易醒來,嘉靖一想起來就痛罵。


    他能不氣呢,朕的皇位是怎麽來的?


    還不是正德皇兄胡亂折騰,把命折騰沒了,連個兒子也沒留下,天下就落到了朕的手裏。


    大明朝多少藩王,誰有朕的逆天氣運!


    好不容易得來的皇位,當然要子孫萬代傳下去,誰知道朱載圳這個沒出息的東西,甘心戴綠帽子,光是為了欺騙朕?


    要是把皇位給了你,野孩子成了未來的太子,老朱家的血統完了,還怎麽去見列祖列宗。逆子,你是讓朕死不瞑目啊!


    嘉靖整個人都要被怒氣弄得爆炸了,他立刻讓人去景王府,把朱載圳給抓起來。


    去景王府的太監回來,卻告訴嘉靖,景王徹底瘋了,他白天睡覺,晚上起來,在王府裏麵來回亂跑,還沒出正月,朔風凜冽,就穿著單衣,腿都凍得紫青色,都不知道回屋去暖和,總而言之,人已經瘋了。


    “皇爺,殿下畢竟是您的兒子,他瘋了,就別追究了。”黃錦仗著膽子說道。


    誰知嘉靖一拍龍床,破口大罵:“朕沒有那個逆子,朕寧可絕後,也不要他,朱載圳不配做朕的兒子!”


    黃錦嚇得渾身戰栗,伏在地上,一句話都不敢說了,


    好不容易嘉靖發泄夠了,胸膛一起一伏,不停喘息,過了許久,他才幽幽說道:“黃錦,既然朱載圳瘋了,就更不要留在京城了,讓他去外麵散散心,三日之後,你安排人手,送朱載圳就藩。”


    黃錦一愣,“皇爺,王爺就藩,可是有規矩的,三天時間,怕是什麽都準備不夠啊!”


    “他還有臉要什麽?”嘉靖抓起藥碗,照著黃錦就砸了過去,腦門上鮮血就流了下來,黃錦魂飛魄散,連忙點頭,“皇爺不要生氣,奴婢這就去辦。”


    黃錦跑了,嘉靖就像是耗光了電力的廢電池,躺在龍床之上,沒多大一會兒,又昏睡過去,隻是緊皺的眉頭,握著的拳頭,告訴著大家,他睡得很不好!


    三天之後,景王坐上了南下的馬車,隻有區區二十名護衛,王府的女人更是一個沒有,馬車也隻有五駕,兩個裝財寶細軟,兩個裝衣服,剩下的一個留給景王,總算不用走著去安陸。


    史上最簡陋,最倉促的就藩,馬車出了城門,一直坐在車裏傻笑的景王,突然回頭,似乎在搜尋什麽,奈何他看得眼睛發酸,竟然連一個熟悉的身影都沒有,


    別人不來也就算了,可是作為他的老師,大學士袁煒,還有陳謹,曹大章等人,可都是他的師傅,此一別,隻怕永遠都見不到了,竟然連麵都沒露。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總算是看透了。


    景王掛著淡淡的充滿著鄙夷的冷笑,一回頭,又恢複了傻乎乎的樣子,這個世界太可怕了,要麽聰明絕頂,多智如妖。要麽,就老老實實做一個傻瓜,瘋子,躲到別人看不見你的地方。


    不要做正常的人,不然你隻有死路一條!


    當然景王不知道,在護送他的人當中,有一名錦衣衛的人,準確說是曾經的錦衣衛,他是一名孤兒,陸炳提拔了他,給了他富貴榮華,陸炳突然死掉了,他找到了陸俊,陸俊又找到了唐毅,沒有別的,隻求他能賞他一個報仇的機會,不管是誰害死了陸太保,他都願意用命去拚。


    唐毅把這個錦衣衛放在了護送的隊伍之中,還給了他一包藥,每天隻要在茶水或者飯菜裏,放一點點,天長日久,不出兩三年,景王就會死去,陸太保在天之靈,就能安息了。


    幹掉了一場奪嫡大戲,徹底落幕了,裕王成了當之無愧的贏家。


    隻是麵對著喜怒無常的嘉靖,獨一無二可未必是好事,朱載垕小朋友,要想熬過艱難的嘉靖朝,還要你的師傅們遮風擋雨才行。


    當然了你可以暫時慶祝一下,隻是小小的一下。


    高拱、陳以勤等人都聚在了裕王府,唯獨缺少的就是唐毅,裕王鼻子頭發酸,眼圈通紅,“孤王能等到今天,靠著高師傅悉心嗬護,靠著唐師傅運籌帷幄,還有其他幾位師傅的教導……”


    陳以勤和胡正蒙,還有剛剛調回京城的唐汝楫,滿腦大汗,好家夥,我們都混成了“其他”,同樣是師傅,差距咋就這麽大呢?


    他們也隻敢想想,唐毅的功勞擺在那裏,更何況大喜的日子,他們也不能攪了雅興。


    裕王府這邊歡天喜地,師傅們開懷暢飲。


    可是景王的那些師傅,卻一位比一位慘,尤其是袁煒,聽到了消息之後,整個人都蒙了,他順著椅子,就坐到了地上,以吃苦瓜的表情,愣是坐了兩個時辰。


    從裏到外,全都苦透了。


    其實當初唐毅說得對,麵對著強勢的嘉靖,完備的官僚體係,根本不存在奪嫡黨爭的空間。


    換句話說,即便是裕王繼位,隻要不得罪狠了,袁煒還是內閣的老前輩,如果幸運的話,也能爬到首輔位置,然後光榮致仕,體麵的過著一品閣老的生活。


    可問題不在裕王,而在景王!


    景王出了那麽大的問題,竟然把天家血脈都給弄混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景王如此荒唐,教導他的師傅們能沒有教導不嚴之責嗎?


    雖然懲罰沒有下來,可是袁煒捫心自問,怕是難以全身而退。他這個人,心胸不算是多寬廣,對別人如此,對自己也這樣。越想越怕,越想心路越窄,連續三天昏昏沉沉,到了第四天,早晨穿好了官服,要去西苑參加朝會。


    剛剛走到了門口,一頭栽倒,家丁都嚇壞了,連忙把袁煒抱回了臥室,請來名醫幫著診治。


    摸了半天的脈,也摸不出什麽來,身體很健康,多半是憂思過度,傷損身體,開了幾副藥,袁煒吃下去,結果病症反而更重了。


    到了第五天,吃什麽吐什麽,吐到了最後,竟然有血液流出。


    袁煒本來還挺胖的,幾天時間,就瘦的皮包骨,腮幫子縮進去,太陽穴塌了,嘴唇起了一層幹皮,居然奄奄一息了。


    袁煒病倒,消息很快就傳開了。唐毅還在辦案子,一聽到這事,也嚇了一跳。心說袁煒的心理素質也太差了,好歹是一個閣老,最不濟,致仕回家,好好過日子,總不能一點後路都不給自己留吧?


    唐毅純粹是以己度人,可不是每個人都向他一樣,狡兔三窟。袁煒就是個翰林詞臣,前半生功夫都用在八股,當了官就溜須拍馬,他的一切都是嘉靖賜予的,沒有一樣是自己掙來的,


    嘉靖沒有說一句話,光是想到聖眷流失,就能把他給嚇個半死。


    唐毅覺得自己還有些責任,是他算計了袁煒,把他弄得這麽慘,平時也就算了,偏巧媳婦快要生產了,唐毅覺得做事要小心謹慎。


    他特意找來了徐渭和曹大章,封了二百兩銀子,一顆八兩多的老山參,讓他們去袁煒的府上,看一看。


    徐渭心裏頭好笑,你把人給逼上了絕路,還去送禮,這不是諸葛亮吊孝嗎?


    想來想去,徐渭拉著曹大章,跑到了便宜坊,吃了一頓烤鴨,又到了藥店,把老山參賣了,換了五千兩銀子。


    拿著錢,跑到了琉璃廠,這兩位看什麽好買什麽,淘換了一堆寶貝,一天逛下來,就剩下幾塊碎銀子。


    曹大章鼻子頭都冒汗了,腦袋也涼快了,憂心忡忡道:“文長兄,這,這可怎麽和行之交代啊?”


    “還能怎麽交代?買的時候,你不也挺高興嗎?”徐渭耍起了流氓,“有本事讓他弄死我!”


    曹大章無語凝噎,“我說文長兄,你和行之好兄弟,他不會對你如何,可是我不成啊?小弟還有麻煩,指著行之保命呢!”


    徐渭想了想,隻好又跑到了紙店,買了幾張宋紙,借來了一套筆墨,他提筆就寫,寫的是心經,寫到了一半,把筆扔給了曹大章,無奈何,曹大章隻好把剩下的寫完。


    裝裱好了,兩個人抱著就往袁煒的府邸而來。


    徐渭還說呢:“袁閣老病了,我看八成是心病,心病心經治,再好不過了,比起行之的禮物啊,要珍貴多了。”


    曹大章一臉不以為然的苦笑,一路急匆匆到了袁府,一抬頭,三個大字,寫在當中。


    “當大事!”


    徐渭看了半天,冒出一句話,“袁閣老再也吃不了山參了。”(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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