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怎麽回來了?他不是疆臣嗎?擅離職守可是大罪啊!”嚴訥慌裏慌張驚呼道。


    張居正別提多鄙夷了,蠢啊,疆臣也是能進京述職的,更何況之前因為議和的事情吵得不可開交,召唐毅回來,問問情況,聽聽他的意見,順理成章。


    嚴訥無話可說,臉上的肌肉不受控製,不停亂跳。唐毅這兩個字,就好像兩座泰山,壓在了身上,弄得嚴訥都喘不上氣。


    嚴世蕃何等囂張,都奈何不了了唐毅,反而被趕出了京城,別看自己入閣拜相,手上一點實力都沒有,和唐毅鬥,就是死路一條。


    嚴訥這時候也驚醒過來,他光想著替大舅哥報仇,卻忘了胡宗憲背後還有唐毅呢!


    “我明白了!”他猛地一拍大腿,一臉的懊惱,憤怒道:“張叔大,難怪你要幫我報仇,我總算是明白了,你想暗算唐毅?”


    張居正隻是微微冷笑,沒有否認,這時候才察覺,總算沒有笨到家,不過也好不到哪裏去。嚴訥場子都悔青了,他抱著腦袋,痛苦地趴在桌子上,好好的大學士,幹嘛聽張居正的忽悠啊,放著好日子不過,非要去得罪不該得罪的人。


    自己挖坑,自己埋。我怎麽這麽糊塗啊!


    “不行,我,我要去找唐毅,把事情都說清楚。”嚴訥起身就要往外麵走,都到了門口,張居正連動都沒有動。


    “張叔大,你不怕我告訴唐毅?”


    “嗬嗬,嚴閣老要是覺得能說清楚,隻管去就是了。”張居正滿不在乎道。


    嚴訥掙紮了一下,反倒成了泄氣的皮球。


    官場爭鬥,生死之間,不是小孩子過家家。


    他授意韓丘去抓人問口供,雙方已經撕破了臉皮,即便是他想收手,唐毅會放過他嗎?


    見嚴訥無精打采,仿佛認命一般,張居正氣不打一處來。


    “嚴閣老,你是內閣大學士,唐毅不過是區區的宣大總督,你竟然怕他到了如此地步,不怕人笑話嗎?”


    “笑話就笑話,總比丟了命強!”嚴訥沒好氣道:“我就是一時糊塗,被你給利用了,要是唐毅招我算賬,你可要……對了!”


    嚴訥突然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了張居正,咽了口吐沫,神色凝重道:“叔大,你快去找徐閣老,讓他老人家出麵,唐毅不敢駁元翁的麵子,對,快去找徐閣老,快去啊!”嚴訥念念叨叨,好像著了魔。


    這位的智商真夠感人的,張居正都懷疑他怎麽混到今天的。


    “嚴閣老,你還不明白嗎?沒有元翁的授意,我張居正膽子再大,敢動俞大猷,敢動胡宗憲嗎?他們一文一武,可都是一品大員,功勞潑天啊!”


    嚴訥愣了一下,貌似也有道理,隻是他忽略了關鍵,張居正沒有提到唐毅,嚴訥隻當這三個人都是一體的,沒有多想。


    “隻要閣老能出手,就不怕唐毅了。”嚴訥反倒平靜下來,他不服別人,唯獨對徐階是五體投地,仿佛有了徐閣老,就有了無窮的膽氣,麵對唐毅也不知道怕了。


    張居正見嚴訥上當了,心中暗爽,有這位大學士當擋箭牌,他躲在後麵排兵布陣,實在是太爽了。


    “嚴閣老,元翁何等身份,豈會對一個小輩出手。”


    “啊,他老人家不出手,我們可怎麽辦啊?”嚴訥的心又提了起來。


    張居正對他的智商一點都不抱希望了,“嚴閣老,元翁不方便直接出手,可是咱們隻要抓到了鐵證,元翁自然會給咱們撐腰,主持公道。”


    嚴訥傻傻道:“要是抓不到呢?”


    “抓不到就賴你的智商!”張居正真是要昏倒了,他從懷裏掏出一件東西,拍到了嚴訥的麵前。


    “這裏麵有俞大猷的罪狀,你趕快讓人送出去,務必在進京之前,把俞大猷的嘴巴撬開。”


    嚴訥接過來,看了半天,咬了咬牙,又跺了跺腳。開弓沒有回頭箭,就盼著徐閣老能幫忙就好了。


    ……


    唐毅回來,把別人嚇得雞飛狗跳,他倒是沒事人兒一樣,先去萬壽宮麵君,談的都是邊防事宜,有關俞大猷的案子,他一個字都沒提,至於胡宗憲和唐順之,他也沒有去拜會,迫不及待回到了家中。


    王悅影一手抱著平凡,一手拉著平安,見到了爹爹,平安邁著小腿跑了過來,用力抱著大腿,小臉在爹爹的身上蹭了蹭去,像是親昵的小獸。


    倒是平凡,咧著嘴,別過腦袋,哇哇大哭。


    平安趁機進讒言,“爹爹,弟弟不喜歡你,讓他跟著娘,平安聽爹爹的!”


    “小東西,這麽點就知道爭寵了是吧?”唐毅刮了一下兒子的鼻子,笑道:“你小子這麽大的時候,還望爹爹身上拉屎撒尿呢!”


    平安小臉變色,把腦袋搖晃的和撥浪鼓一樣,“沒有,就是沒有,平安最乖了。”


    “好,平安最乖最懂事了。”唐毅摸了摸兒子的頭,衝著媳婦露出一個為難的笑容,“月影,你先帶他們下去吧。”


    王悅影愣住了,丈夫以往回到家裏,從來都是陪著兒子玩夠了鬧夠了,才舍得處理正事,這一次怎麽連多說幾句話的功夫都沒有,竟然要主動趕自己走?


    王悅影何等聰明,她衝著平安的屁股一拍,讓他先走,然後抱著平凡,到了唐毅的麵前,咬著嘴唇,低聲道:“哥,沒事吧?”


    “唉!”唐毅歎口氣,“我要說沒事,肯定是敷衍你,情況有些棘手,不過我還能應付。”


    王悅影頷首,燦然笑道:“哥,我信你!”


    媳婦帶著孩子下去了,三個字“我信你”比起“我愛你”可有分量多了,後者隻是一時的衝動,而前者則是沉甸甸的托付。


    哪怕是為了家人,也要振作精神,打贏這一戰!


    唐毅不顧疲勞,到了書房,立刻召集了手下的謀士,大家夥湊到一起,茅坤最先說道:“大人,俞老總身在濟寧,算起來被刑訊已經三天了,錦衣衛那邊的消息,俞老總是鐵骨頭,什麽都沒說。”


    “大人有識人之明啊!”王寅感歎道:“隻要俞老總不說,這把火就燒不下去。”


    “不,十嶽兄,事情不那麽簡單。”說話的是沈明臣,“我剛剛得到消息,自從趙炳然出任閩浙總督之後,他就大肆調查胡大帥任內的各種賬目,追查金銀流向,還收買一批胡大帥不喜的人。”


    “他們是處心積慮,早有準備,絕對不是無的放矢。”沈明臣總結道。


    王寅臉上的憂慮之色更加強烈,他別提多懊惱悔恨了,要是自己再多用一點心思,也不會落得今天這麽被動。


    眼下刀柄攥在別人的手裏,被動應付,實在是太難了。


    幾個謀士臉色都不好看,不論是唐毅,還是胡宗憲,在東南都有太多不能對外人言說的秘密。俞大猷隻要泄露一點,對方就可以名正言順調查,順藤摸瓜,把東南給掀個底朝天。把一切都寄托在俞大猷的堅毅上,風險實在是太大。


    “大人,要不……”王寅在脖子上比了一下,隨後又搖搖頭,“昏了頭,昏了頭了!”


    茅坤卻眼前一亮,“十嶽兄,這個辦法或許不錯,隻是委屈了俞老總,我們替他報仇就是……”


    “不行!”


    唐毅用力一拍桌子,臉色鐵青,猙獰可怖。


    “三位先生都是當世奇才,能到我唐毅的幕府,是唐某的榮幸,你們替我出謀劃策,盡心竭力,唐某感激不盡。可是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他們為了對付我,向無辜之人下手,自毀長城,戕害忠良,人神共憤!我唐毅要是也和他們一樣,為了一己之私,不顧一切,豈不是也成了小人!”


    茅坤臉上發燒,低聲說道:“大人自然和那些人不同,隻是任由事態發展下去,隻怕會不好收場。”


    沈明臣搖搖頭,苦笑道:“成大事者,切莫婦人之仁。”


    王寅沒說話,從神色看得出來,也是讚同他們的看法。


    “三位先生,陰謀暗算終究拿不上台麵,我有辦法扭轉乾坤。”


    三個人大喜,一起道:“請大人賜教!”


    唐毅麵帶微笑,“我這一次和俺答打了一仗,發現打仗啊,一定不能落入別人的節奏,對方既然敢出手,就有十足的把握,我們已經失去了先手,再冒險妄動,搞不好會陷得更深。這一局人家搶到了莊家,我怎麽押勝算都不大,唯有另開一局,重新製定有利於我們的規則!”


    大家都是聰明人,很快就領會了唐毅的意思。


    不論是胡宗憲,還是唐毅,也包括俞大猷,在東南做事太多了,值得攻擊的地方不計其數,糾纏其中,輸多贏少。


    可是要換一個角度呢?讓抗倭大功深入人心,作為指揮抗倭的統帥和大將,自然就神聖起來。


    唐毅第一時間讓人發報紙,就是這個思路,經過商量,他們很快分頭行動起來。


    琉璃苑作為京城最大的戲園子,立刻安排歌頌抗倭的戲碼,有以戚繼光為主角的《義烏兵》《戰台州》,有以俞大猷為主角的《海上雄師》,還有圍繞著胡宗憲的《別母出征》、《收王直》、《定海潮》……


    除了昆曲之外,評書,大鼓,小曲,小調,書籍,圖畫,童謠……凡是能用上的形式都拿了出去。


    一股從底層刮起的造神之風,風靡京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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