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當吐出了徐階的名字,韓丘就死死盯著楊繼盛,想要從他的臉上看出一些惶恐,或者是其他的情緒。


    &nb楊繼盛會試落榜,在人生最低穀,進入國子監,恰巧當時的祭酒是徐階,老徐發現他,賞識他,鼓勵他,可以說楊繼盛從一個窮小子,放牛娃,考中二甲進士,有一大半徐階的功勞。


    &nb天地君親師,師徒的羈絆堪比父子,楊繼盛哪怕膽子再大,也不敢欺師滅祖,或是驚訝,或是暴怒,或是焦急……總該有點表示吧?


    &nb哪知道楊繼盛還是一張撲克臉,“韓丘,本官接手這個案子,就做好了身敗名裂的準備,別說涉及到徐閣老,就算是宮裏,我也不會皺眉頭。不過……凡事要講究證據,你要是拿不出真憑實據,誣陷首輔之罪,不是你能承受的!”


    &nb韓丘深深吸了口氣,眼神來回亂轉,楊繼盛果然是不同凡響,有此等正直之臣負責案子,興許是自己的轉機。


    &nb“楊大人,罪員當初押解俞大猷路過南直隸的時候,從京中送來一封手諭,提到唐帥回京,要盡快把俞大猷的案子做成鐵案,問出口供,不給他翻身的機會。”


    &nb楊繼盛麵帶思索,這個理由也說得過去,畢竟以唐毅的功勞和聖眷,他回京之後,隻要找到嘉靖,討一封赦免的旨意不難,哪怕徐階都擋不住。


    &nb故此提前下令,拷打俞大猷,辦成如山鐵案,即便嘉靖也沒法輕易推翻。


    &nb隻是有一點,楊繼盛無法接受,徐階人老成精,怎麽會直接下令,留下把柄,實在是匪夷所思。


    &nb“大人或許疑慮,罪員當時也是如此,隻是手諭確確實實是徐閣老所寫,罪員隻能照辦。不過罪員當時多了一個心眼,讓家人帶著徐閣老的手諭,偷偷溜走,潛藏起來,作為後手。”


    &nb“現在手諭在哪裏?”楊繼盛追問道。


    &nb“罪員也不知道,當時情況緊急,我也不知道哪裏是藏身之所。不過罪員的家人倒是山東登州府的人氏,或許他回了老家。”


    &nb……


    &nb從刑部大牢出來,楊繼盛二話不說,立刻給錦衣衛打招呼,七太保周碩親自出麵,帶著二百人直撲山東。


    &nb他們剛到登州,那邊就已經把人抓到了。


    &nb按察使孫鑨當初發現了韓丘刑訊俞大猷,並且上奏朝廷,作為案發地點,孫鑨猜測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跡,他詢問租房子給韓丘的商人,得知韓丘一行是三十六人,可是等他撞破的時候,隻剩下三十四人,算上韓丘,三十五個,還有一個沒了蹤跡。


    &nb孫鑨立刻下令嚴查,果然,經過一個多月的努力,被逃回老家的韓富給抓了起來,從他手裏搜出了那一份關鍵的手諭。


    &nb周碩沒費吹灰之力,就拿到了關鍵證據,簡直喜出望外,急匆匆返京。


    &nb“哈哈,徐華亭要完蛋了!”沈明臣得意笑道:“千算萬算,沒想到竟然出了這麽個昏招,他給韓丘下令也就算了,竟然還送去手諭,白紙黑字,我看他是跑不了了。”沈明臣笑著對唐毅說道:“大人,事到如今,您不想上位都不成了,老徐一去,荊川先生接掌首輔,不管是吏部還是禮部,您隻要把屁股坐熱,入閣在即啊!”


    &nb嚴訥牽連到案子裏,早就在家裏泡病號,聽說已經離死不遠了,還剩下一個李春芳,青詞宰相,廢物狀元,一點威脅都沒有。


    &nb隻要唐順之再撐五年,唐毅接任首輔,順理成章,擺著手指算算,五年後唐毅剛剛過而立之年!


    &nb三十歲的首輔,幹到六十歲退休,還有三十年的時光啊!這麽長時間,足夠一展胸中所學,中興大明,而他們這些幕僚也能跟著鸞鳳飛西天,名揚天下,彪炳青史。


    &nb爽快啊!


    &nb真是太舒服了!


    &nb沈明臣得意洋洋,倒是王寅冷笑了一聲,“別高興太早了,事情肯定不這麽簡單!”


    &nb“還有什麽不簡單的,徐階再強大,他也不是皇上,繞過三法司,直接刑訊一品武將,抗倭功臣,還不夠讓他倒台啊?徐階倒了,天下還有誰是大人的對手?”沈明臣不服氣道。


    &nb“那個手諭不是徐階寫的。”


    &nb淡淡的一句話,沈明臣差點吐血三升,急忙轉向唐毅,驚訝問道:“大人,您怎麽知道?”


    &nb“押解俞老總離開東南,就有人暗中跟隨,事實上韓富離開的時候,我是一清二楚的。他在中途投宿,也有人把所謂手諭偷了出來,檢查發現手諭是假的,才又送了回去。”


    &nb我的天啊!


    &nb沈明臣張大了嘴巴,能塞進去倆拳頭。


    &nb乖乖,大人藏得真夠深的?


    &nb唐毅微微一笑,“句章先生,你知道長江航運公司嗎?”


    &nb“我聽說那是大人一手組建的,是用來安置振武營遣散士兵的。”


    &nb茅坤嗬嗬一笑:“句章兄,你說的不錯,這幾年長江航運已經吞並了沿江的各個碼頭,至於南北漕口,有七成都落到了大人手裏。”


    &nb所謂漕口就是漕幫,更加專業,更加強大的航運公司崛起,漕幫的勢力就不斷瓦解,以往他們還能通過罷工鬧事,威脅朝廷,眼下卻因為開海,海貿繁榮,他們連作亂的本錢都沒有。


    &nb很多人隻好轉行,剩下的隻有投靠航運公司,才能生存下去,至於還在頑抗的,實在是少之又少。


    &nb掌控了漕幫之後,運河沿岸,大小事情都瞞不過唐毅。


    &nb韓丘一行人雖然行動詭秘,避開了官府的驛站,卻不知道住進了更危險的漕幫名下客棧。自從俞大猷被抓,在東南負責唐毅產業的金丹和雷七立刻下令,動員一切力量,盯著韓丘一行人,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監視之下。


    &nb沈明臣和王寅互相看了一眼,流露出強烈的驚訝之情!


    &nb他們跟著胡宗憲多年,總以為一個疆臣做到胡宗憲的地步,權勢滔天,已經算是極致,和唐毅一比,簡直不值一提。


    &nb難怪唐毅能掀起那麽大的輿論風潮,不動聲色就把徐階逼到了牆角,這家夥分明就是一個怪物!


    &nb比起沈明臣單純的驚駭,王寅的目光之中竟然多了一絲狂熱。


    &nb作為一個智者,他看得明白,大明朝病了,天下病了,需要一個高明的醫生,他一度認為胡宗憲是哥不錯的人選,後來也想過徐階。


    &nb可是朝廷一道調令,胡宗憲就得乖乖卸去兵權,而徐階呢,雖然大權在握,也不過是科道六部而已,根本拿不出什麽改革的氣魄。


    &nb他們都不是擁有無上權力,可以大刀闊斧,振衰起弊的梟雄人物。


    &nb王寅一直在問自己,究竟誰才是那個理想的主公人選,他現在算是確定了,唐毅就是!商人、士紳、軍隊、幫派、官場……唐毅的勢力就像是一張大網,密密麻麻,深厚強悍。


    &nb和徐階胡宗憲等人相比,唐毅就像是一株樹苗,而其他人卻是蒿草。在破土而出的時候,樹苗或許被蒿草壓製著,長得不夠快,可蒿草注定了一歲枯榮,哪裏比得上樹木的堅韌持久。


    &nb隻要假日時日,唐毅的勢力完全成長起來,絕對有足夠的力量,去挑戰陳陳相因,腐朽衰敗,令人窒息的朝局官場。


    &nb王寅很興奮,興奮到腦袋都發熱了。可很快又涼快下來。


    &nb“大人,既然那個手諭是假的,隻怕就動搖不了徐階的地位,又白忙活了!”


    &nb茅坤突然哈哈大笑,“十嶽兄,你怎麽也糊塗了,要真是沒用,大人何必還留著韓富這個棋子啊。”


    &nb王寅被唐毅的勢力驚歎,腦筋稍微轉得慢了,經茅坤一提醒,他突然豁然開朗。


    &nb偽造首輔手諭,誰能做到這一點?


    &nb要極為熟悉徐階的筆跡和文法,還要有徐階的印章,非親近人做不到這一點。假如自己是徐階,聽說有人偽造了足以以假亂真的手諭,會怎麽想?


    &nb肯定會暴跳如雷,立刻調查是誰幹的。


    &nb不用問,一定是最親近的人可能性最大,估計不會超過一巴掌,徐階隻要查下去,搞不好徐黨就因為互相猜忌、內亂,而分崩離析了。


    &nb堡壘都是從內部先瓦解的,假的手諭,竟然比真的還要有殺傷力!


    &nb王寅咽了一口吐沫,強壓著激動,探身好奇道:“大人,這個手諭不會是您幹的吧?”


    &nb“十嶽公,我是人,又不是妖孽,徐階的手諭我可偽造不了。不過我敢說,此刻一定有人很不好受。”唐毅的嘴角掛著一絲淡淡的笑容。


    &nb……


    &nb砰砰砰!


    &nb張居正以頭觸底,腦門都紅腫起來,花磚上還有暗紅的鮮血。


    &nb作為一個驕傲的人,哪怕對方是給予天高地厚之恩的老師,也不願意采取這種卑微到屈辱的姿態,去祈求對方。


    &nb可是張居正沒有辦法,萬般無奈,惶恐到了極點。


    &nb當得知有人偽造徐階的手諭之時,張居正就傻眼了,很明顯,能接近徐階,熟悉筆跡,還能拿到印信的,張居正就是不二人選,加上慫恿嚴訥出手對付俞大猷,隻要不傻,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他!


    &nb說是師徒如父子,可畢竟不是父子,師父不會無限容忍弟子,何況徐階的心胸不算寬廣,他要是知道張居正一再利用,甚至暗算他,老徐會作何反應,簡直不敢想象?


    &nb沒有了老師的庇護,搞不好還會被老師和唐毅,兩個巨型怪獸夾擊,在這一瞬間,張居正覺得全世界都拋棄了他。


    &nb“天亡我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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