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站著的地方,是一片退海之地,也就是說,曾經是一片海水,往下挖幾米,還能挖出來貝殼,按照縣誌上麵記載,此地叫“下汙”,從字麵上的意思也看得出來,就是滿是爛泥的低地灘塗。


    眼下呢,屬於長蘆鹽場管轄,目之所及,到處都是高大的蘆葦,到了深秋之時,已經枯黃,一眼望不到邊際,到處都是金燦燦的一片。


    在別人的眼中,這裏就是一片荒地,可是唐毅不這麽看,他上輩子就來到過這裏,天津小站!


    除了有馳名天下的小站稻,還曾經是北洋新軍的發源地,袁大頭就在這裏練出了六鎮北洋新軍,最終覆滅了滿清。


    唐毅也沒想到會到這裏,當初他安排俞大猷到天津練兵,俞大猷看重這塊荒涼寬闊,地形複雜,就選在了這裏。


    結果唐毅要到天津,他當然要找個安全的地方,試問天下,還有比俞大猷更好的保鏢嗎?


    “這就是命啊!”


    唐毅微微含笑,十分歡喜。


    俞大猷不知道唐毅想什麽,見他高興,也咧嘴笑了起來。


    “大人,末將已經讓人給您安排了住處,您請這邊瞧。”


    唐毅順著俞大猷手指的方向,有一座四合院,前麵是河流,後麵有一片楊樹林,整齊幹淨,唐毅饒有興趣,裏裏外外看了一遍,湊到牆邊嗅了嗅,還有一股土腥味。


    “是新建的房舍?”


    “實不相瞞,弟兄們聽說大人要來,用了七天時間,日夜趕工趕出來的。房子還沒幹透,不過您放心,回頭讓他們點上火爐,多烤一烤,保證不會潮的。”


    唐毅笑著擺擺手,“老哥,我這一次過來,就是想體會一下民間疾苦,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啊!這座四合院不錯,可是離著村子太遠,住在這裏實在是不方便,我還是自己找一個住處吧。”


    說著,唐毅邁步離開院子,徑直上了馬車。


    俞大猷腦袋方方的,唐大人啊,你這是作什麽啊?莫非是這院子不成?唉,我真是不會辦事啊,早知道就買一座豪宅了。俞大猷滿心懊惱,急忙追了出去。


    馬車走出了五六裏,前麵出現一座村莊,說是村莊,也不過幾十戶人家,連個圍牆都沒有,隻是插了一些木樁。


    村子裏的房舍也七扭八歪,不成樣子。有的房前種著果樹,有的養著雞鴨,土路又窄又髒,穿著草鞋的小孩子追逐著,當看到了馬車,都嚇得躲到了房子的後麵,閃著黑豆的眼睛,警惕地看著。


    從村頭走到了村尾,愣是沒有一個商鋪。隻有偶然會有貨郎光顧,帶來人們急需的物品。


    俞大猷捏著鼻子,陪唐毅走了一圈,壓低聲音道:“大人,這可真不是您能住的地方,末將已經讓弟兄們去找了,回頭給你找一個鹽商的別院,保證寬敞闊氣。”


    “可別,我看這兒就挺好。”


    唐毅邁步走到了馬車前麵,撩開簾子,笑嘻嘻道:“你們看如何?”


    王悅影連眉頭都沒皺,“挺好的。”


    “姐姐說好,自然就是好的。”琉瑩格外聽話,隻不過是聽王悅影的話。


    平安探出小腦袋,他四處看了看,突然發現村邊有一片樹林,葉子落下來,高高的樹杈上,有好些個鳥窩,能掏鳥蛋,好地方!


    “爹,我要住這。”


    至於平凡,咿咿呀呀,想說什麽,可是別人都自動忽略了他。


    決定下的容易,可是總要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啊。


    在村子裏轉了三圈,最後把當地的裏長給叫了過來,是個很本分的老頭,黑紅的臉膛,深深的皺紋,跟刀刻的一樣。


    他這輩子,見過最大的官就是縣太爺,還是離著老遠隻看了一眼,就嚇得低頭,連模樣都不知道。


    一看俞大猷一身鐵甲,膝蓋就發軟,忍不住要跪下。


    唐毅笑著拉住了裏長,“嗬嗬,老伯,別管他,是我、還有家人要住在這裏,村子裏還有沒有空房子,要寬敞一點,破不怕,能住人就行。”


    裏長咧著嘴,跟吃了苦瓜似的,誰家的房子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哪有多餘的。


    他想了半天,“土地廟後麵,村裏頭就那寬敞了。”


    “好,請帶我去看看。”


    裏長領著頭,到了村東邊,果然有一處挺大的院落,原來是村子裏的打穀場,後來打穀場挪到了外麵,就改成了土地廟,前麵三間門臉,中間供奉土地爺,剩下的兩間房子是裏長召集村民,通報征稅,征徭役的地方。


    後麵有一大排破舊的房舍,足有六七間。


    “早先這是糧倉,那時候還豐收呢,這些年,連家裏的糧囤都裝不滿,就空了下來,要是不嫌棄……”


    “不嫌棄,不嫌棄!”


    唐毅把手伸到了懷裏,摸了半天,掏不出來,別提多尷尬了。


    “俞,俞老哥。”


    俞大猷愣了一下,慌忙掏銀子,他也沒帶錢。


    倆大男人,一對大紅臉,幸好這時候琉瑩走了過來,拿出了一顆金豆子送到了唐毅的麵前。


    唐毅慌忙接過來,送到了裏長的麵前。


    “這個院子算我租下來的,這是定金,您收好了。”鄉下民風淳樸,又有俞大猷在,唐毅倒是不擔心打了水漂。


    “哎,哎!”


    裏長眼睛冒光,他一輩子也沒見過金豆子啊,歡喜的什麽似的,一張老臉都樂成了菊花。


    “您有什麽吩咐,回頭就跟小的說,小的一定給您辦了。”


    “嗬嗬,少不得要麻煩您,今兒天不早了,住的地方還沒收拾呢,沒法款待您了,等收拾好了,我再請大家夥吃飯。”


    “您忙,您忙著。”裏長告退了。


    唐毅在院子裏轉了一圈,眉頭緊皺。


    房子不少,可都是土坯的,少說也有十年沒有收拾,窗戶門都壞了,天棚上麵還有窟窿,四麵漏風,連唐府的馬圈都不如。


    俞大猷看著都搖頭,低聲勸道:“大人,聽末將一句勸,別糟蹋自己了,還有夫人和少爺呢!”


    “我們沒事,老爺能住,我們就能住。”王悅影態度堅決,這一次出京,非比尋常,那麽多東廠的番子盯著,王悅影認準了一條。無論如何,一家人都要在一塊兒,決不能分開。


    放心吧,有我在,不會吃苦的!


    唐毅給了媳婦鼓勵的眼神,笑著對俞大猷道:“老哥,我就是要體會一把篳路藍縷的滋味,朝廷大事都難不住我,眼前的這點小事,算得了什麽。”


    見唐毅態度堅決,俞大猷也不好多說,他心中暗想,就唐大人那個好享受的勁兒,他連三天都撐不了,自己等著就是了。


    俞大猷滿心等著看熱鬧,帶著人告辭,就剩下唐家四口,加上一個琉瑩。


    “先把住的地方拾掇出來,別的明天再說。”


    唐毅找來氈毯,把牆上的窟窿暫時堵上,又去安排臥房。琉瑩十分體貼,她提議讓平安和平凡跟著她,唐毅夫妻住一間,也就是說,整理兩間房舍就夠了。


    可光是兩間房就把唐毅給累得兩眼冒金星,灰塵足有半寸後,牆上都是蜘蛛網,幸好北方冷的早,沒有了蚊蟲,不然非被叮得滿身大包。


    可天氣冷,半夜凍著了怎麽辦?


    琉瑩有主意,她的馬車上墊了三層狼皮褥子,都給搬了下來,鋪在了炕上,哪怕不生火也不冷了,平安和平凡兩個小東西沒心沒肺,嘿嘿大樂,仿佛出來野營郊遊,可歡樂了。


    小毛驢也在院子裏來回跑,扯著脖子亂叫。


    貌似就我一個人發愁啊!


    有什麽好愁的,被孩子們感染的唐毅跑到了後院,找到了一堆朽木,他都給搬到了房前,架上了篝火,還有吃剩下的幹糧,切成了薄片,在火堆上麵烤了一會兒,熱乎乎,有些焦胡味,吃起來別有滋味。


    琉瑩燒了一壺水,王悅影翻出了肉鬆,還有自家製的奶粉,用熱水一衝,奶香四溢,兩個孩子捧起大碗,喜滋滋喝著。


    紅彤彤的火炭,映著唐毅三個人的臉頰,很溫暖,很貼心。


    貌似應該說點什麽,可是舌頭兒就是那麽笨,最後隻剩下一聲歎,“早點休息吧,日子會好起來的。”


    王悅影和琉瑩一起用力點頭。


    ……


    轉過天,太陽還沒出來,唐毅就爬了起來,他先是到了村子西邊的水井,挑了兩擔水,把水缸裝滿了。


    不過唐毅也丟了不大不小的人,人家都穿著短打,唯獨他一身長衫,根本不像是幹活的人。出現的時候,嚇得別人都往後退,心說哪裏來了一個怪物。


    回到家裏,趕快找了身馬夫的衣服穿上,衣服對了,可是細皮嫩肉,十指修長,怎麽看都不像是幹活的人。


    不管了,唐毅哼著小曲,挑著擔子,先到村子外麵,找到了一處黃土坑,黃土粘稠,正好用來和泥。


    把黃土挑回來,倒上了水,又去割來幾捆蒲葦,平安不解其意,好奇地看著。


    “記得爹爹教過你的詩嗎?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說的就是這種東西。”唐毅一邊將蒲葦切成規則的小段,一邊笑著向兒子解釋。


    “把切好的蒲葦混到黃泥裏,和勻了,抹在牆上,就把窟窿結結實實堵住了,到了冬天,咱們就不怕冷了。”


    平安跟屁蟲一樣,跟在後麵,眼睜睜看著老爹像是一個魔法師,他經過的地方,破敗的土牆都煥然一新。


    到了晚上,唐毅吃過了飯,連一句話都不願多說,腦袋沾上了枕頭,就鼾聲如雷,累得沉沉睡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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