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錦替海瑞說好話,嘉靖首先就不相信他,至於官員們,還都在無逸殿蹲著呢!依嘉靖的想法,裏麵稍微有點分量的,都有可能是幕後的黑手,至於其他人,連名字都叫不上來,又怎麽把如此大事托付給他們?


    幾十年來,嘉靖最信任的一柄刀就是陸炳,偏偏幾年前陸炳走了,錦衣衛也半廢了,指望不上。


    倒是東廠聽話,隻是那幫蠢貨能鬥得過奸狡如狐的大臣嗎?嘉靖一點也不看好。


    自從嚴家父子倒了之後,嘉靖就徹底失去了自信,朝堂之中,妖孽太多,嘉靖的花招都被人家研究透了,與其跳出來丟人,還不如躲在西苑,保持神秘,讓下麵人琢磨不透呢!


    這也是數年來,不輕易露麵的原因。


    包括唐毅和徐階鬥法,嘉靖都隻是冷眼旁觀,隻是這一次卻不行了,海瑞將矛頭直指嘉靖,批得他體無完膚,一錢不值。


    嘉靖想要反擊,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手?真是氣死個人!


    “黃錦。”嘉靖幽幽的聲音飄來。


    “奴婢在。”黃錦連忙跪爬了兩步,身後留下了一道水印。


    “嗯!”嘉靖重重出了一口濁氣,“在京的文武,有誰可用?除了無逸殿的那些!”


    黃錦跟吃了苦瓜似的,他已經犯了一回錯誤,要是舉薦的人不成,神仙都救不了他,偏偏眼下京城夠分量的人不多了。


    次輔唐順之財政會議露了一麵,就抱病在家,據說染了重風寒。成國公朱希忠騎馬摔斷了腿,英國公張溶修道修得糊裏糊塗,還剩下的,就是右都禦史唐慎,前幾天發餉銀,徐階擔心出事,讓唐慎去京營坐鎮了。


    按理說唐慎不錯,可是他是唐毅的老爹,把他推出來頂缸,萬一惹惱了唐毅,那可比惹惱嘉靖還糟糕……


    黃錦急得額頭都冒汗了,嘉靖等得不耐煩了!


    “沒用的奴婢,你不想處置那個畜物是吧?”


    好家夥,嘉靖都不願意叫海瑞的名字了,黃錦嚇得手腳哆嗦,連忙說道:“奴婢不敢啊,奴婢在想著誰才有本事對付那個,畜,畜物!”


    “誰?”嘉靖凶惡地追問道。


    “唐,唐大人。”黃錦被逼得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啟奏皇爺,前些日子唐大人從小站進京,要進獻水泥,他,他在京城呢!”


    嘉靖突然眼前一亮,對啊,唐毅來了,嘉靖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要說這些年,給他印象最深刻的官員,不是徐階,也不是嚴嵩,甚至不是陸炳,而是唐毅!


    一直以來,嘉靖都對唐毅另眼相看,提攜保護,還收為弟子,這種時候,唯有唐毅有能力,有孝心,能幫自己出氣,絕對是不二人選。


    “宣,快宣!”


    黃錦不敢離開,小太監連滾帶爬,跑了出來,沒多大一會兒,就趕到了唐毅的府邸。


    ……


    當聽到宣自己去西苑的時候,唐毅先是一喜,嘉靖沒有直接砍人,海瑞的命就算保住了一半兒。他總算能出一口氣了,唐毅雖然做了多方布置,可是嘉靖畢竟是九五至尊,他一道令,砍了海瑞的腦袋,再把治安疏燒毀,誰也拿他沒辦法。


    小小的五品官,死了也就死了,頂多激起一絲漣漪,過了年,就再也不會有人提起。


    那是對嘉靖傷害最小的辦法,可也是唐毅最不願意看到的,他迫切希望事情鬧大,逼著天下人去思索,當皇帝肆意妄為的時候,該如何應付。


    儒家士人開出的藥方隻有一個,那就是勸諫。


    可偏偏不是哪個皇帝都是李世民,魏征也隻有一個,可遇而不可求。


    自古勸諫君王之犀利,莫過於《治安疏》,當《治安疏》也不成的時候,也就標誌著講道理破產,必須拿出更有力的辦法,來應付胡作非為,蠻不講理,怙惡不悛,死不悔改的皇帝!


    接下來的事情,才能順理成章……


    嘉靖沒有立刻殺海瑞,算是贏了個開門紅,隻是讓自己去西苑,等於是甩了一個刺蝟過來。


    要保住海瑞,還不能讓嘉靖遷怒自己,這難度之大,遠勝過在幾百米的懸崖峭壁,沒有任何保護措施走鋼索,稍不留神,就要摔一個粉身碎骨。要命的是兩年多沒見到嘉靖,唐毅也沒把握能摸準皇帝的脈,真是要命啊!


    “唐大人,別愣著了,皇爺要盡快見你。”小太監焦急催促著。


    唐毅連忙點頭,腳下卻不動彈,在裝模作樣整理官服,小太監都等不及了,王寅慌裏慌張,捧著唐毅的烏紗過來。


    “大人,快把帽子拿好。”


    王寅把帽子交給唐毅的時候,用手指快速敲了兩下,唐毅會意,轉身上了馬車。小太監身份不夠,隻能在前麵騎馬,唐毅偷偷把官帽翻過來,一張半寸寬,三寸長的紙條放在裏麵,上麵赫然寫著三個字:補鍋法!”


    唐毅看完,氣得差點吐血,他曾經偶然提到了厚黑之道,還告訴了他們求官六字真言,辦事二妙法。沒想到王寅他們如此不負責,竟然用唐毅的辦法提醒唐毅啊,你們交專利費了嗎?


    腹誹之後,唐毅也明白了幾位謀士的意思,當務之急,就是拖延時間,而拖延時間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案子弄得比天大。


    就好像補鍋的師傅,一錘子把裂痕敲大,大到了嘉靖無法承受,他也就冷靜了。唐毅閉著眼睛,腦袋快速轉動,想著嘉靖可能的問話,又該如何應付。


    到了西苑的時候,唐毅已經想出了十八套劇本。


    看起來寶刀不老,功力猶存啊!


    唐毅還有些得意,剛到了萬壽宮,突然從兩旁湧出十幾個東廠的番子,手裏拿著麻繩,二話不說,就把唐毅捆了起來,四十斤的大枷扣在了脖子上麵。


    十八套劇本,沒有這一個!


    怎麽不按照套路出牌啊,海瑞都沒上枷鎖,怎麽給我用上了?


    唐毅的內心不停咆哮,表麵卻還要鎮定無比。


    “這位公公,本官奉旨意前來覲見,你們枷我,總要給個說法吧。”


    小太監白了他一眼,“說法?看皇爺的心思吧!把他押進去。“


    這幫人推推搡搡,把唐毅推進了萬壽宮。


    不會是嘉靖知道了自己暗中動手腳,沒直接砍了海瑞,要砍自己的腦袋吧!唐毅忍不住一陣惡寒。


    要真是如此,那才叫出師未捷身先死呢,曆代的穿越前輩啊,求你們一定保佑,漫天的神佛,隻要過了關,我一定重修廟宇,再造金身……


    唐毅都開始迷信了,到了龍床前麵,小太監押著唐毅跪下。頂著沉重的枷鎖,脖子差點斷了,跪在地上,用磚頂著木枷,好輕鬆一些,隻是姿勢太難看了,整個一個引頸受戮啊!


    唐毅胡思亂想,一個冰冷的聲音傳來。


    “是你指使的那個畜物?”


    來了!


    唐毅突然打了一個激靈,一句話不好,腦袋就要搬家啊!


    “畜物?您說的是龍駒嗎?”唐毅裝傻的本事,果然厲害,驚呼道:“陛下,您騎馬受傷了?”


    還敢裝糊塗,嘉靖在吳太監的攙扶之下,掙紮著盯著唐毅,眼神跟小刀子似的!


    “唐毅,別以為朕不知道,海……海瑞!”天可憐見,嘉靖是真不願意說這兩個字,他咬碎了牙齒:“那個畜物在進京之前,隻到過小站,在那裏逗留了三天,和你密謀了什麽?是不是你指使他欺君罔上,大逆不道,說!”


    唐毅用力仰起頭,一臉的為難,“陛下,您真的要問海瑞和臣的談話?”


    “當然!”這話是吳太監追問的,嘉靖說了幾句話就耗光了精力,緊閉著嘴唇,生怕一張口又昏過去。


    唐毅顯得十分尷尬,咬了咬牙,“海瑞找臣去告狀了。”


    “告得什麽狀?”


    “他告訴臣,唐家人在東南做得很不像樣子,圈占土地,魚肉相親,逼得老百姓失去了土地,沒有立錐之地。他讓臣立刻叫家人把田產吐出來,不然他就要上書彈劾。”


    唐毅說到這裏,語氣帶著怒,又帶著害怕,委屈道:“臣離開東南已經有七年了,家人做了什麽,臣委實知道的不多。倘若真有什麽過分之處,不管是砍頭,還是發配,臣都沒有怨言,隻求不要為了臣的一點小事情,就氣壞了龍體,臣罪該萬死!”唐毅淚水長流,顯得十分惶恐。沒有人會輕易自曝其短,尤其是唐毅這種地位,承認家人胡來,是很丟人的事情。


    嘉靖難免狐疑起來,瞥了一眼吳太監,他臉色一紅,連忙問道:唐大人,沒說你們家的事,是海瑞,他上了一篇忤逆犯上的東西,把皇爺氣到了。你身為海瑞的上司,又讓他接任市舶司,那麽肥的差事!”吳太監嘖嘖道:“海瑞沒少給你好處吧?你們兩個是不是同黨?”


    唐毅苦笑了一聲,“海瑞最多送我倆包子,還是素餡的——吳公公,海瑞清廉,人所共知,當年我離開得匆忙,很多規矩剛剛頒行,最忌諱變更,海瑞是個南蠻子,一根筋,又軸得厲害,我讓他接替市舶司,是為了能繼續推行方略,可萬萬沒有私心,那之後幾年間,市舶司稅銀穩步增加,由此可見,安排他還是合適的。”


    “呸!”


    嘉靖總算是喘上了一口氣,怒罵道:“還敢替那個畜物說話!他,他,他把朕氣成這個樣子,你也想氣死朕不成?咳咳……”


    “臣不敢啊。”唐毅慌忙道:“海瑞就是一頭蠻牛,放在地裏耕田最好,臣也不知道是誰把他弄到了京城鬧市,給陛下添亂,當真是胡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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