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十五,月兒彎彎,隆慶幹了一件所有人都瞠目結舌的事情,他向內閣提出要求,希望到城外散心,一群言官聽聞之後,又是紛紛諫阻,他們把出巡和亡國巧妙地結合起來,給隆慶上了一堂生動的課程。


    隻是這一次隆慶不甘心當學生了,他也要回敬百官一課,告訴他們,誰才是老大。中秋當天,隆慶在成國公朱希忠的陪伴之下,輕車簡從,出了京城,跑到了天壽山,瞻仰了曆代先皇的陵寢,從成祖朱棣,一直到老爹嘉靖。


    這那一刻,隆慶似乎感到了老朱家的列祖列宗都活了過來,紛紛到了他的麵前,有人溫言鼓勵,讓他做一個好皇帝,中興大明,也有人怒目橫眉,責罵他軟弱無能。


    最後出現的是嘉靖瘦削的臉龐,他抿著嘴,盯著隆慶,突然大聲怒斥。


    “你是天子,是九五至尊,天下之主,淩駕一切之上,連區區言官都對付不了,簡直丟了他的臉!”


    隆慶一直呆坐到了下午,整個人都魂不守舍,隨著朱希忠回到了皇城,什麽都沒說,直接紮進了乾清宮,要靜一靜。


    皇帝突然跑了,徐階也嚇壞了,好在隆慶安全回來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那些言官也被隆慶的舉動嚇到了,竟然不敢貿然上書,就這樣,隆慶第一次叛逆的行動,虎頭蛇尾,草草收場。


    徐階鏟除了高拱和郭樸,楊博也受傷不淺,閉門不出,至於唐毅,他也挨了一大堆彈劾,老爹更是出了京城,去賑災了。


    拔劍四顧,再也沒有能抗衡徐階的力量,天上地下,唯我獨尊,老徐終於享受到了一言九鼎的滋味。


    隻是權力越大,意味著責任越大,這位奔著七十歲去的老人,能不能扛得起來,還是充滿了疑問……


    “老叔祖,帶我來這兒幹什麽?”沈梅君低著頭,抓著衣角,埋怨道:“人家才不想見唐毅呢,我又不欠他什麽!”


    “我欠你的,成不?”沈明臣一臉的黑線,“我說小姑奶奶,你別再作禍了,大人已經知道你去找岑用賓,朝廷大事,豈是你一個丫頭片子能摻和的?”


    沈明臣痛心疾首,“你知道這裏麵水有多深嗎?稍微不慎,咱們沈家就會家破人亡的。”


    沈梅君歪著頭,輕笑道:“不至於吧,沈家世代讀書,光是進士就有五六個人,您老人家又是唐毅的心腹,不看僧麵看佛麵,他總不能和小女子一般見識,對我不利,是吧?”


    “是你個大頭鬼!”沈明臣之前還存著一絲幻想,可是見過了徐高之間的大殺大砍,再看看唐毅和楊博,他算是明白了,這些人根本沒有感情,可講,他們要是覺得你是個威脅,就會毫不客氣地鏟除。


    沈梅君還能安然無恙,站在這裏,隻是說明她還沒有侵犯到唐毅的利益,僅此而已。


    “丫頭!”沈明臣深深吸口氣,“我告訴你,如果再不老實,唯有把你逐出沈家的大門,你要死要活,別連累大家夥!”


    沈梅君低著頭,拇指用力掐著食指,留下深深的痕跡。她抬起頭,露出一個淒美的笑容。


    “老叔祖,沒想到您也是守著什麽人學什麽人,佩服,佩服之至!”沈梅君不無嘲諷地拱了拱手。


    沈明臣幾乎昏倒,“小丫頭,你真是不知道好歹啊!我們沈家造了什麽孽,怎麽有你這麽一個不肖後人?”


    他急得仰天長歎,正好唐毅從花園打完拳回來,見到了他們,稍微一愣,就淡淡說道:“沈姑娘,好久不見,裏麵請吧。”


    沈梅君蹙著眉頭,噘著嘴,就往裏麵走,沈明臣急匆匆跟著,生怕她胡說八道,觸怒了唐毅,惹下塌天大禍。


    唐毅卻是一伸手,把沈明臣攔在了外麵。


    “句章兄,還有幾份京城來的消息,你去整理一下,回頭報告給我。”


    沈明臣苦著臉,一步三回頭,他也不知道是擔憂,還是憤怒,沈家的女孩,和男人單獨同處,顯然有吃虧的風險。


    可是一想到沈梅君的作為,他又覺得吃點虧也好,這個丫頭,就是缺少教訓!


    ……


    “桌上有點心,壺裏有茶水,請自便。”


    唐毅隨口說著,沈梅君氣哼哼坐了下來,衝著唐毅的背影做了一個鬼臉,抓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


    “怎麽是六安茶,我還以為是大紅袍呢!”


    唐毅嗬嗬一笑,“六安茶調理胃口,最適合上了年紀的人喝。”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包括我在內。”


    沈梅君噗嗤一笑,感歎道:“唐大人,算起來,咱們也認識十幾年了,你當時就像個小老頭,現在估摸著都該七老八十了,偏偏還是喜歡欺負弱女子,真是有失身份啊!”


    “合盛元的掌櫃,楊博的愛徒,晉商圈子裏的一朵玫瑰,上躥下跳,無處不在的沈姑娘,可不是弱女子啊,你要是弱,隻怕天下九成九的須眉男兒,都要羞愧死了。”唐毅輕輕笑道。


    沈梅君得意地揚起小臉,“沒錯,就是不能讓臭男人主宰你的命運,不過可惜啊,我費了那麽大的力氣,還是沒法壓過所有男人,而你唐大人,就是人家鬥不過的對手之一,真是遺憾啊。”


    她低下了頭,一副楚楚可憐的小模樣,就像是賣萌的小獸,充滿了吸引力。


    隻是遇到了唐毅的不動禪心,一點用處都沒有。


    唐毅伸了伸懶腰,打著哈氣說道:“本官沒時間和你磨牙了,說實話吧,楊博,或者說晉商,要什麽?”


    “還能要什麽,無非是利益唄!”沈梅君嬌笑道:“虞坡公想入閣,鑒川先生想當兵部尚書,剛剛回家的葛老頭還想起複……”


    見唐毅臉色不好看,沈梅君立刻不囉嗦了。


    “主要還是寶鈔發行的權力。”


    唐毅略帶遲疑,“什麽意思,我不是已經同意了嗎,還要做什麽?”


    沈梅君咬了咬嘴唇,低聲道:“戶部卡著,內閣也不同意。”


    原來如此!


    唐毅把兩手一攤,“不是我不想幫忙,實在是無能為力,內閣就是徐閣老說了算,我說話,隻會起相反的作用,至於戶部,蘇州人是沒法進戶部的,別說我了,就連我的同鄉都進不去。”


    “唐大人過謙了。”沈梅君突然笑了起來,宛如一朵嬌花,很是好看,她讚歎道:“唐大人,您太客氣了,這大明朝的事情,您摻和不了的,已經不多了。隻要你想幫忙,就一定能幫得上。”


    唐毅長長出口氣,若有所思道:“我的心可從來沒有白費過!”


    “請唐大人放心,師父他老人家會想辦法,運作您回京,一口氣把您送入內閣,入閣拜相,三十歲的閣老,您可是數百年來的第一人,奴家真是佩服。”


    唐毅留著沈梅君,倒不是他有什麽愛美之心,而是沈梅君的幾次作為,其實是幫了唐毅的忙,再有,他也需要和晉商之間,有一條聯係的線。


    高拱被趕下台,下麵就輪到他們倆了,不得不聯手抗敵。


    自從唐毅提出協助晉商,拿下寶鈔經營權,晉商上下都被打動了。他們全力運作,積極爭取,可是很快,他們就發現了難處。


    首先是戶部不同意把朝廷公器交給商人,徐階也不答應,其次發行寶鈔,宮裏也會派人監督,不把皇帝還有身邊的太監擺平,根本拿不下來。高拱還在的時候,可以通過他說服隆慶,高拱去職,唯一能說服隆慶的,就剩下唐毅了。


    還有一點,要想讓寶鈔恢複信用,就必須提供擔保,能夠自由兌換。全天下,囤積金銀貨幣最多的就是交通行,而且前不久又傳出消息,呂宋擁有數量驚人的銅礦和金礦。


    楊博和晉商集團,權衡再三,光靠著自己的力量,吃不下寶鈔,必須拉上唐毅幫忙,


    而且眼下朝局如此,徐階一家獨大,對誰都是威脅。


    楊博願意幫著唐毅運作,盡快返京,他們手拉著手,把徐階幹掉,唐毅入閣,當他的閣老,楊博也不和他,隻要把寶鈔發行權交給晉商,大家各取所需,密切配合,還是好朋友。


    “不愧是晉商,就是算盤打得精,我這時候回京,不是要充當倒徐的急先鋒嗎?沈姑娘,你覺得本官能答應嗎?”


    “答不答應是你們的事情,我隻負責傳話。”沈梅君站起身,笑嘻嘻道:“唐大人,小女子呢,絕對不會壞您的好事,至於晉商那邊,隻是報恩而已。所以呢……您慢慢愁著,告辭了。”


    說完,沈梅君一溜煙兒,消失的無影無蹤。


    沒有什麽花言巧語,或許沈梅君知道說了也沒有用,或許她並不想徹底成為晉商的狗腿子……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她卷入了江湖,卻頑固地告訴自己,不是一個江湖人,自欺欺人,其實早晚受傷的還是她。


    唐毅揉了揉太陽穴,想沈梅君幹什麽,還是琢磨一下眼前的局吧。接連幹掉兩位閣老,以徐階的性子,他多半要休養生息,等待風平浪靜,再采取行動,可是真的會如他所願嗎?


    唐毅並不相信,言官們吃到了甜頭,就會變本加厲,一群人湊在一起,智商往往無限趨近最低的那一個,囂張而又愚蠢的人,是活不長的。


    這不,機會很快就出現了,俺答進犯石州,殺知州王亮采,掠走百姓三萬,朝野為之震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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