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幸不辱命,連日審訊,案情已經明白了。”


    海瑞將一份寫著絕密的案卷送到了唐毅麵前,唐毅拆開,仔細從頭看了起來,連一個字都沒有漏掉。


    要說起來,整個案子的經過唐毅都一清二楚,可是真正看到各方供詞,把一切都匯總起來,每一項都有真憑實據,有詳實的供詞,證言證物,明明白白,還是很有震撼的。


    直到此刻,唐毅也不得不承認,他本來是有能力救隆慶的,太多的機會,隻要他出手,就能掀翻李氏一夥,結果都選擇沉默,唯一出手對付馮保,也沒有下死手,而是依照隆慶的意思,適可而止,結果留下了空間,讓馮保和李氏拚死反擊。


    就拿馮保的別院,唐毅早在對付滕祥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馮保,當時這家夥還算乖覺,唐毅沒有出手而已。


    後來事發,雖然馮保也加著一萬倍的小心,可還是逃不過唐毅手下的耳目。隆慶駕崩之後,恰巧當時唐毅裝病,朝堂事務都是高拱處置,李氏他們琢磨著對付高拱很容易,也就疏忽了,等到唐毅發動反擊,他們措手不及,被抓了結結實實。


    唐毅看著這一段,心裏頭惴惴不安,假如自己早點把馮保的別院給端了,或許就不會有接下來的事情了……


    唉,大丈夫做了不悔,悔了不做,有多少愧疚,下輩子再說吧!


    作為一個上位者,學會忘恩負義,刻薄寡恩,是必然的,曹阿瞞說的多好啊,寧教我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


    唐毅出神了一會兒,正好注意到了一個冊子,隨手翻開,竟然是都是詩詞……


    “剛峰兄,這個算什麽證據啊?”


    海瑞微微一笑,“這裏麵昂藏玄機呢!”


    “有玄機,那我可要請教了?這一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是什麽意思?”


    “海雲和尚被害死,連同弟子,一起丟進井裏。”


    “原來如此。”唐毅點頭,“那這句‘晴川曆曆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呢?”


    “李芳被勒死,淒慘喪命。”海瑞長歎了一聲,說起來諷刺,馮保那個家夥附庸風雅,他平素做事都要記一個小冊子,偏偏又不願意用大白話,結果都弄了些詩詞來代替,看著既可笑,又可恨。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一日還!”唐毅冷笑道:“這一句應該是向張居正討對策,一天之內,他就拿出了對付高拱的辦法吧?”


    “大人英明!”海瑞點頭道。


    唐毅氣得狠狠一片桌子,“我要是英明,就不會被他們玩得團團轉兒了。剛峰兄,這個案子還有一大堆的後續,你都要小心處理,務必把所有證據都找齊全了,不要有一點差錯。”


    “明白!”


    打發走了海瑞,唐毅悶坐了一會兒。


    讓人帶著一壺酒,四個小菜,他從值房出來,也沒帶人,直接坐著馬車,趕到了刑部天牢,通稟之後,有人把唐毅帶到了最裏麵的一個牢房。


    這個牢房很有趣,一切都是空蕩蕩的,連桌子椅子都沒有,唯一的馬桶也是軟木的,所有的一切,就是為了防止裏麵的人自殺。


    能這麽下功夫,裏麵的人也不是尋常之輩,正是大學士張居正。


    “張太嶽,沒想到我們會這麽見麵吧?”


    張居正抬起頭,看到了唐毅,瞳孔緊縮,旋即哈哈大笑,“有什麽想不到的,自從存心和你作對,我就猜到了,會有這麽一天,隻是沒有想到,你這個人太不幹脆,做事哩哩啦啦,如何能執掌天下?”


    “那太嶽兄以為該如何做呢?”唐毅好奇求教道。


    “很簡單!”張居正抹了抹嘴,“有酒嗎?”


    “有!”


    唐毅拿出了一壺最好的鳳洲酒,送給了張居正,接過酒,張居正斜著眼睛看了看,仰起頭,張大了嘴巴。


    香醇的鳳洲酒從喉嚨流進胃裏,張居正的臉色微紅,他越發精神起來。


    “要想執掌天下,就要殺伐果決,乾綱獨斷,********,斬草除根,沒有狠、辣、絕這三個字,是幹不好事情的。慈不掌兵義不聚財,我是真想不明白,明明都贏了,還裝什麽蒜,浪費什麽功夫,直接下手就是了。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世上沒幾個不怕死的,隻要亮出屠刀,就沒人敢反對。”


    唐毅哈哈笑道:“張太嶽,到了這時候,你還不忘給我挖坑啊,真要是按照你想的去做,隻怕唐某早就千夫所指了?”


    張居正絲毫不買賬,往嘴裏灌了一口氣,怒道:“唐閣老,你現在的作法就很好嗎?說什麽名正言順,升堂問案?可天下人還是會把你當成以下犯上的亂臣賊子,我敢說,要不了多久,就會遍地烽火,到處都是起兵造反的,你信不信?”


    “我當然相信!”


    唐毅擺手,讓人搬過一把椅子,靠在上麵,翹著二郎腿。


    “我剛剛得到了密報,張學顏辭官之後,跑到了開封府,找到了周王一脈,準備擁立周王為監國,兵發京城。對了,你的好朋友,耿定向回到了湖廣,和他的兩個弟弟號召鄉親,也組建人馬,要北上勤王。”


    張居正思量一下,都搖了搖頭,“沒用的,周王雖然素有賢王之名,卻沒有什麽本事。耿定向對大明忠貞不二,但是他眼高手低,隻怕都不是你的對手。依我看,你該擔憂的是西南,沐家世代鎮守雲南,家底兒雄厚,還有不少強兵,而且廣西還有韋銀豹的叛亂,雖然平定下來,可地方不穩,一旦沐家的人馬出了雲南,進入廣西,再拿下貴州,四川,西南不穩,天下就不安了。”


    果然是張居正,見解就是厲害,唐毅手裏也有一份密報,說的就是沐家似乎也有了動作。


    其實說起來,審訊太後,把天家的事情都掀出來,看起來很驚悚,很危險,說起來,唐毅卻是把握十足。


    李氏不過是一介女流,馮保也隻是一個閹豎,他們就好像廟裏的神像,放在供桌上,無數人頂禮膜拜,可是扔到了工場,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貨”,就算張居正厲害一點,也隻是根基不深的大學士而已。


    更何況他們要對百官下手,早就激怒了所有人,把他們送到大理寺,接受審訊,隻會讓大家夥拍手稱快,除了形式上有些難以接受,其餘的倒沒什麽了不起的。


    而且在審訊之前,差不多有兩個月時間,唐毅和海瑞可不是白白浪費時間,他們早就你定好了辦法,也不用動刑,也不用威脅,就是擺證據,然後不間斷疲勞轟炸。


    馮海順,馮全,桃紅,還有一大堆的宮女,太監,侍衛,全都早早招認了,雖然弑君是死罪,但是新修訂的律條,對各種犯罪界定清楚,處罰項目也進行了大規模調整。


    比如奇奇怪怪的死刑,什麽滅九族,淩遲,五車裂,點天燈,扒皮萱草……都被取消了,隻保留兩項,一個是槍斃,一個是賜毒藥。


    還有充軍一項,曆來都被作為懲罰手段,也被唐毅廢除了。作為國家的保護者,軍隊是神聖的,該是人們爭相加入的大熔爐,豈能成為丟棄廢物的垃圾箱!


    唐毅將充軍改成發配海外,其餘項目也改了一大堆,總而言之一句話,這幫人老實招供,老實配合,興許還能保住命,要是死不悔改,那可就要倒黴了……


    把下麵的全都攻克,隻剩下馮保和李氏,那就不用說了,馮保一心拉李氏下水,而李氏除了撒潑之外,就沒有別的本事。


    整個審訊順利的超出想象,張居正卻頗不以為然。


    “唐閣老,你的麻煩才真正開始,你準備如何給李氏定罪?”


    “不是我定罪,而是大理寺定罪。”唐毅嗬嗬一笑,“不過可以告訴太嶽兄,應該是賜毒酒,她用牽機毒死先帝,我就勉為其難,讓她也死在牽機之下!”


    “好,好啊,真是太好了。”張居正撫掌大笑,“能給先帝報仇雪恨,也算上我一個,把張某的命拿走吧,到了地獄,我會給唐兄留下了一個好位置,等著你過去享用。”


    唐毅哼了一聲,“張太嶽,我給你送酒過來,你卻如此詛咒唐某,實在是不夠厚道。”


    “你當我是詛咒你?”張居正猛地衝到木欄的前麵,聲色俱厲,責罵道:“我張居正巴不得你能變法成功,立地成聖呢!可是依我看,你的作法根本不成!”


    “為什麽?”


    “這還不簡單,你無非是想訂立法令,架空皇帝。可是你能定法令,別人就能推翻,而且你的法令要怎麽頒行,用內閣的名義?又有多少權威?用陛下的名義,你隻要借助皇帝的權威,就等於認輸了。陛下長大之後,他就會反撲,就會摧毀所有的法令。你唯一的機會就是等著陛下長大之前,就把他給殺了,然後再立一個幼主,從此往後,你就不斷殺死小皇帝,扶持更小的皇帝……早晚有一天,你會殺不動的,天下人也都會起來反對你。”張居正將酒壺裏麵的酒全都喝幹,壺扔到了地上。


    他癡癡笑著,“唐閣老,不管你信不信,張某還是想著大明能夠好起來,天下能夠好起來,聽我的建議吧!立刻殺了萬曆,自立為王,憑著你的才能,足以開創一朝盛世,不要去想注定做不成的事情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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