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外,號外!議政會議罷免閣老,王家屏或相位不保!”


    報童賣力吆喝著,大凡聽到喊聲的過路人,都會頓一下,好多人紛紛掏出散碎的銅板,買一份報紙看看。


    久在京城,見慣了風雲變幻,百姓們都頗有見識。


    匆匆瀏覽一下,大家夥都心中一驚。


    有人掉頭就往糧行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買上三個月的糧再說。


    普通百姓都能窺見危險,朝中諸公哪裏不明白。從唐毅致仕,到刺殺閣老,接著挖掘孔夫子墳墓,兩個閣老辭官,內閣相位爭奪……


    這些事情一環扣著一環,發展之快,超出所有人的估計。最初大家隻以為是保皇黨要奪權報複,接著又覺得心學一脈發起反擊,可後來就覺得保皇黨技高一籌,如今一看,又讓唐黨扳回一局。


    整個朝廷局勢,就好像蹺蹺板,按下了葫蘆浮起來瓢,按下了瓢,又起來葫蘆。究竟是保皇黨發起攻勢,還是唐黨順勢而為,要徹底殲滅對手?


    還真看不明白,或者說,這兩家都不是善茬子。究竟誰是主動,誰是被動,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局麵演化到了今天,君臣之間,不得不再度對撞,就好像當年罷免高拱時候一樣。唯一不同的是當年的萬曆隻有十歲,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現在萬曆已經二十歲了。


    十年的隱忍,最大的對手唐毅已經走了,萬曆也成年了。


    究竟誰會成為最後的贏家,的確是不好說啊?


    京城上下風雨淒淒,唐汝楫絲毫不客氣,他在通過了罷免案之後,立刻召集在京的資政和代表,共同擬定一份聲明,直接送給了萬曆。


    以往的奏疏都對皇帝保持著足夠的尊重,哪怕唐毅,也要自稱臣子。可是這一次唐汝楫不一樣,他以我方自稱。


    在聲明中,他要求萬曆要恪守君道,不要幹涉朝廷用人,尤其是不能以一己之私,破壞朝廷銓選製度,放任奸佞小人,竊據閣老之位。


    唐汝楫告訴萬曆,皇帝乃是天子,上天之子,皇帝應當負責祭天敬祖,至於人間的事情,都應該交給臣子來處置,皇帝隻有少做事,才能永遠正確神聖。


    在最後,唐汝楫還提出,讓萬曆在七天之內,答複議政會議的要求,並且下罪己詔,向天下解釋清楚誤會。


    聲明送出去,唐汝楫立刻以首席資政的名義,凍結皇室預算,從今天開始,皇宮有什麽開銷,都沒法報賬核銷。


    同時,唐汝楫還下令所有省份的議政代表,立刻齊集京城,要共同商定皇室條例,明確君臣之權,避免亂政濫權的事情再度發生。


    什麽叫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唐汝楫為官近三十年,一直鮮有建樹,說句不客氣的,他就是個投機小人,最初巴結嚴黨,後來又巴結唐毅,才能在中樞立足,實在是人品能力都不怎麽樣!


    隻是誰也想不到,在這個關鍵時刻,他挺身而出,扛起了對抗皇權的大旗。一套組合拳打出來,贏得滿堂喝彩。


    心學,唐黨,甚至一大批在新政中獲益的官員紛紛站出來,響應議政會議的決議。


    他們未必敢直接叱責萬曆,但是攻擊王家屏等人卻一點也不手軟。


    為官多年,誰身上沒有一點毛病。


    很快吐沫星子就把王家屏給淹了,陳於陛和張位也沒撈到好,都被罵了一個臭頭。陳於陛還算是君子,在家中閉門不出,沒臉見人。張位則是抱病不起,聽說已經病入膏肓了。


    “真是兩個廢物,區區一點風浪都承受不住,虧我還選他們,真是瞎了眼!”王家屏氣得怒罵不止。


    在他的對麵,坐著一個高大魁梧的中年人,四方大臉,油光發亮的臉膛,十分威儀,冷眼一看,竟然有些像已故的兵部尚書楊博,他就是楊博的公子,民政部尚書楊俊民。


    “對南兄,別說他們承受不住,就連我也是搖搖欲墜啊!”楊俊民苦笑道:“刺殺唐毅的案子已經燒到了我,這些日子天天有人上書,濟寧那邊,孫鑨還在調查,說不定這時候抓我的人馬都出動了。”


    楊俊民跟著他爹,學了幾十年,捫心自問,論起權謀爭鬥,楊博那是天下三傑,楊俊民青出於藍,絲毫不比乃父差。


    直到此刻,他終於承認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和唐毅的差距是全方位的。


    “厲害,果然是厲害啊!”楊俊民歎道:“不久前我們還在慶幸,一下子拿了陸光祖和陶大臨兩個,有機會迎頭趕上。現在看起來,這根本是計策!”


    王家屏也歎口氣,“沒錯,本來掘了聖人墳地,民怨滔天,唐黨就該順勢收手,免得被萬民唾棄。真是想不到,他們竟然不肯罷休,為了繼續把這局棋走下去,硬生生自斬了兩位閣老,把事情弄得越來越大,不可收拾,真是高明啊!”


    “又不是現在才知道!”楊俊民無奈歎道:“申時行不是沒有才智,是沒有魄力,他也沒有資格讓陸光祖、陶大臨這些人犧牲。說到底,還是唐毅的手筆,遙想當年,我爹他們就是敗在了唐毅的手裏,如今我們又要失敗,莫非他就不可戰勝嗎?”


    楊俊民心性堅韌,從不輕易言敗,可事到如今,他也沒有了底氣。王家屏沉著臉,好像一塊黑鐵。


    內閣已經接受了議政會議的罷免案,申時行等人正在積極討論調查,王家屏知道,不過是走過場,很快內閣就會批準罷免案,到時候舉行廷議,百官投票,自己的大學士之位就沒了。


    其餘牽連進案子的官吏,陳於陛、張位、楊俊民、孫丕揚、武清侯李偉、巡撫顧養謙……要是這些人都被拿下了,晉黨和保皇黨的力量都將消耗殆盡。


    說起來慚愧,自從當年被唐毅算計之後,晉黨就實力大損。要知道鼎盛時期,晉黨掌控了六部當中的一半,呼風喚雨,權傾一時。可是如今呢,晉黨不得不借著保皇的名頭,吸納人員,借勢而為,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借了皇帝的勢,就要和皇帝綁在一起,生死與共,福禍相連。


    “或許這是我們的一線生機,也或許是萬劫不複……”王家屏顯得猶猶豫豫,支支吾吾。


    楊俊民苦笑了一聲,“對南兄,別藏著掖著了,有高招趕快說吧!”


    “隻怕不是什麽高招。”王家屏苦笑道:“任命閣老,陛下禦批之後,要由議政會議背書。同樣,罷免閣老,哪怕通過了內閣和廷議,最後還要陛下批準,隻要陛下不點頭,就拿不下我。”


    用唐黨的招,對付唐黨,果然好辦法!


    不過楊俊民很快就搖頭了,“對南兄,就算保住了位置,也怕是聲望盡毀,難以統領百官,無法號令朝廷。這個閣老,還有多少滋味?”


    “有!”


    王家屏斷然道:“事到如今,就隻有指望著陛下,奮起一擊,把唐黨都幹掉,到時候,我們再出來收拾殘局。”


    “對南兄,怕是不成吧!唐黨的兵權可不弱啊!”楊俊民憂心忡忡道,不說東南吧,曾經的九邊都是唐毅的人馬,至於過去十年間,積極開拓海外,現在到處都是大明的人馬,加起來數量驚人,他們都站在唐毅的一邊。


    萬曆手上滿打滿算,隻有幾萬京營,加上一些勳貴武臣,指望著他們,怕是遠遠不夠。


    “賬兒不能這麽算!”


    王家屏道:“海外的那些人先放在一邊,他們支持唐毅又如何?鞭長莫及,他們得到消息,再調兵遣將,隻怕要一年半載了,等他們出兵,黃花菜都涼了。我所慮的就是大明境內的人馬。東南多數是唐毅的人不假,可是東南富得流油,我不信一群衣食無憂的百姓,會糊裏糊塗跟著唐毅造反?別忘了大明立國兩百年,早就深入人心,拜唐毅所賜,這些年天下還算太平,都說官逼民反,你幾時見過富人舍棄家業,跟著亂匪瞎折騰?同樣的道理,九邊的諸將,他們聽唐毅的,可是心中未必沒有朱皇帝,隻要能讓他們保持中立,也就夠了。把內閣,對了,還有議政會議幹掉,天下就是我們說了算。”


    話說的有理,可楊俊民也清楚,真按照這個辦法做,隻怕會天下大亂,甚至幾十年都未必安寧下來,一個不好,都會葬送了大明江山,後果不堪設想。


    “這是要鋌而走險啊!”楊俊民哀歎道。


    “不拚死一戰,我們還有機會嗎?”王家屏悲涼道。


    ……


    內閣飛速通過了罷免案,接著遞交百官投票,在京四品以上官吏,七成通過罷免王家屏的決議。隨機內閣進行廷推,鄒應龍、沈鯉、趙誌皋三位被提名為閣老,都通過廷推。吸取教訓,不多不少,就三個人,萬曆想玩花招都沒機會。


    申時行直接帶著廷推結果,前往乾清宮。


    “陛下,臣有廷推結果上奏,請陛下禦覽,頒行!”


    申時行惜字如金,卻把意思表露無遺,萬曆隻能看看,然後按規矩發布天下,想要再玩花招,門都沒有!


    萬曆的臉色瞬間青了,從申時行的身上,恍惚看到了唐毅的影子!總算是圖窮匕見了,你們師徒就想把朕當成傀儡,朕絕不答應!


    “申閣老,這個紅,朕不批!”(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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