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馬陵灣,在後院廳堂中,吳管家小心翼翼的打開一個半尺見方的烏木盒子,與藍皮封麵的賬簿一起呈放安寄翠和引章麵前,笑道:“夫人,大小姐,恭喜恭喜,這一趟,可真是賺了!”


    引章一邊拿過賬本一邊笑道:“吳管家,你們辛苦了!”安寄翠信手拿起一疊銀票,頓時倒抽一口涼氣,吃驚道:“這麽多,這,這——”不能怨她失態,她是從來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女兒,一個才十歲的孩子,幾十萬的銀兩竟像變戲法一般信手拈來!


    太不可思議了!她不由認認真真的打量著引章,心裏五味呈雜翻騰得厲害,她的女兒,這真的是她的女兒做到的麽!


    “娘,”引章笑了笑,將賬本遞到安寄翠跟前,笑道:“您瞧瞧這賬目,除去成本和各處打賞開銷,總共剩下六十六萬兩八千多,扣除該給卓公子的,給吳管家的,咱們至少也賺了三十萬,這一筆錢,正好夠做一件大事!”


    吳管家恍然大悟,笑道:“啊,是了,大小姐是說福建那邊的——”


    “正是!”引章拍手笑道:“吳管家,這幾天我一直在琢磨這事,過些天咱們過去一趟,你就知道我所言非虛了!”


    “你呀,還要往外跑!”安寄翠無奈輕歎,見她興致勃勃情知勸不動,臉色卻是悶悶,引章不得不一聲聲“娘”喚著解釋一番,吳管家也在一旁好言相勸,安寄翠拗不過他們,便不再說什麽,神情卻有些默然不快。如此,吳管家也不便再說什麽,閑談幾句各自散去。


    當然,此事可暫時不提卻不能從此不提,過了三天,又舊話重提。


    “小姐的眼光我自然相信,不過可能得晚一些時候,”吳管家這才接上上次的話,將低價買進兩家店鋪的事說了,道:“小姐,這兩家店鋪若要裝修開業,怕是還有一陣子忙的呢!”


    引章又喜又憂,半響歎道:“咱們的人真正是太少了!”玲瓏布莊分鋪籌辦、開張雖然可以完全交給王掌櫃去弄,但是引章並不願意把人事權完完全全交給他,不然,將來豈非都成了他的人了?慕鴻樓更頭疼,除了掌櫃,還得培訓廚師!


    “這兩件事都不必急於一時,我覺得呢,下半年開張也不錯。玲瓏布莊分店可以叫王掌櫃先去裝修打理,雇傭夥計可緩一緩;慕鴻樓嘛,先好好的物色廚師,還得帶到慕鴻樓學一學,至於裝修開張,等過些日子閑了再說吧!福建白石鎮那邊,明年非要辦成不可!”引章猶疑再三,終於做出了決定。因為白石鎮那邊所產,才是真正巨大的財富。


    “既然小姐決定了,那就這麽辦吧!出行的日子,我這就安排。”


    引章笑道:“恩,還是帶魚兒和大腳去,加上你和阿峰,五個人,雇兩輛好車。三月初咱們就去吧!”


    吳管家望了安寄翠一眼,試探著答道:“是,大小姐。”


    “我這也有一件事,把我的事處理完,你們再出門也不遲。”安寄翠突然笑道。


    引章和吳管家愕然,忙問何事?安寄翠笑了笑,道:“還不是為了引華上學堂的事,我想過了,他年紀也不小了,讓他去杭州進學吧!”


    “這事不難,可是夫人,您舍得嗎?”吳管家有些納悶。


    引章笑道:“這是什麽大事,不會叫娘也搬到杭州城裏住著嗎!”


    “對對,我怎麽沒想到!”吳管家連連點頭。


    安寄翠卻是搖頭,道:“我帶著個小丫頭住在杭州城也不是個事,我還是留在家裏,就讓引華寄讀吧。”


    “娘,您真舍得?”引章也有點懷疑了。


    安寄翠笑道:“你跟他一樣大,還不是上千裏路走來了?這有什麽舍不得的,這才是為了他的正途,是正理,引華會懂的。”


    “是,夫人。如此,咱們一塊去杭州,我托人打聽,定要找一家穩穩妥妥的書院給少爺。”


    “我也是這麽想!”安寄翠點頭輕歎。女兒已經往“歪道”上越行越遠了,她隻好用心拴住兒子。


    於是,將馬陵灣的事務繼續轉交給丁凡總理,引章母女幾個又往杭州去了。大夥兒並不知道引章又要出遠門,卻知道少爺這是進學出息去了,個個喜氣洋洋,歡聲笑語十分隆重的送了一程。


    引華進學的事很快塵埃落定,選的是蘇堤盡頭小孤山上的鬆風書院,地處偏僻,風景清幽,正是讀書的好地方。主講夫子乃是當朝隱退的老翰林,姓梅,據說曾經封過文淵閣大學士行走,真正的飽讀詩書的學者。安寄翠相當滿意,好好囑咐了兒子一番,由小何親自送回馬陵灣去了,引章一行則南下白石鎮。隻有引華,又興奮又有點悵然若失,一時也辨不出是何滋味,望著姐姐,欲言又止。


    正是百花爭發,萬枝繞翠的時節,一路春山聞鳥啼,東風微熏,山明水淨,別有一番空靈韻致,行在此中,恍若世外桃源,真正隻願歲月靜好。


    路上風景雖好,終途的景象卻不堪入目。


    白石鎮比引章想象中要差很多很多,又小,又破,又髒,又亂,一條小小街道像一條僵硬的小蟲,孤零零坐落在荒蕪的曠野,隻需一眼便可從頭望到尾。街道兩旁擠壓著破舊低矮的老房子,委委索索。路上行人也少的可憐,隻有一個扯著灰白篷布、臨時支起來的麵攤下稀稀拉拉坐著幾個不修邊幅閑聊的人,見到他們的馬車,聊天的立刻沒了聲音,數道木訥的目光肆無忌憚、一眨不眨的隨著他們的馬車緩緩移動,好像在看什麽很稀罕的東西似的,氣氛很是詭異。


    幸而謝天謝地,這個小地方居然有一家客棧。雖然也是又舊又破,好歹歪歪斜斜掛著客棧的牌子。


    拍了半天門,才把滿手滿腳都是泥的老板娘從客棧後的菜地裏拍了出來,老板娘的表情顯然比他們還要吃驚, 一邊在衣襟上胡亂的搓著手一邊用蹩腳的官話笑道:“怠慢了,怠慢了,哪裏想得到這時節也有客人上門呢!”


    應答的自然是略通閩話的魚兒,很快講明了情況,老板娘連連笑著點頭表示懂了,帶他們上樓。


    一進房間,一股黴味撲鼻而來,老板娘嘩啦哐啷爽利的打開所有窗戶,又嗬嗬笑著,告訴她們這房間還算好,四個月前才住過人的,灰塵小,稍微收拾收拾就可以了!


    四個月前“才”有人住過,引章隻有苦笑,讓她自去忙著,自己和魚兒打掃整理,又將車廂裏驅寒用的毯子搬了上來,鋪在床上。魚兒嫌惡的拎起粗糙返潮的土布被子一角,皺著眉頭抱下樓去曬。引章迎著窗戶深深吸了口氣,開始灑水掃地。


    “大小姐,”打掃完自房間,灰頭土臉的吳管家敲門進來,欲言又止,終於苦笑道:“大小姐,你確定是這麽個地方嗎?這個地方還真是,真是——”


    “實話告訴你吧,這白石鎮上我也是頭一次來,等明天咱們到了十多裏外的南林村就知道了!”別說吳管家,引章也大感意外,沒想到此地竟如此貧窮閉塞。


    “好吧!”吳管家隻好點頭。


    第二天,幾人來到南林村,引章和魚兒輕車熟路的找到了林家,林家人都下地幹活去了,隻有林大娘帶著孫女在家。意外的是,林小泉居然也在家!而且,見到引章一行人,他不像他的老娘、侄女那樣又驚喜又意外,而是仿佛鬆了口氣似的撫掌大笑道:“駱小姐,你們果然又來了!”


    引章反倒意外,笑道:“小泉哥哥是在家溫習功課嗎?你知道我們要來?”


    林小泉將他們迎進屋,一一引見寒暄過後,才向引章笑道:“我是猜的,不想被我猜中了。”


    “哦,那你再猜一猜我們這次來做什麽?”魚兒含笑問道。


    林小泉輕輕撣了撣衣衫,閑閑微笑道:“這個猜出來倒沒意思了!”又似有所指無所指的向引章道:“駱小姐,要是有什麽可以效勞的,你不必見外,盡管開口!”


    “好啊!謝謝小泉哥哥!”引章笑笑,不由得悄悄打量林小泉,聽口氣,他分明話外有話,她卻聽不出來他想說的是什麽!


    “對了小泉哥哥,我想到處轉一轉,你可以帶路嗎?”閑聊一陣,引章話鋒一轉,便向林小泉笑了笑。這才是此行的目的。


    林小泉點點頭,說了聲“好,這就走吧!”,便起身帶著他們出門去,林家大娘正在燒水準備殺雞待客,還不忘囑咐他們早點回來。


    “娘,放心吧!我們一會就回來!”林小泉笑著替老娘抱起一堆柴禾放在灶旁,拍拍手,帶著引章他們去了。


    走的卻不是上次的方向。


    “林公子,是不是走錯了?”魚兒見林小泉帶著他們往村寨上頭走去,有些疑惑不解。


    “錯不了,放心吧!”林小泉並未停下腳步,沿著蜿蜒成段的碎石階一直將他們帶到了村寨的最高點。站在山頂放眼,一溜溜烏黑的瓦脊東一塊西一塊坐落在山腰,遠遠近近全是緩緩起伏的山巒和山巒之間綠色緞子般的山穀田地。


    引章不說話,隻是望著林小泉。林小泉信手指點,隨口捏來,將周圍山形地勢植被一一道來,哪裏水源好,哪裏交通便利,哪裏山穀寬厚平坦,哪裏陽光充足,哪裏易被水淹沒,哪裏容易開發,哪裏雜草特別茂盛,哪裏幹燥便於居住說得井井有條,頭頭是道。引章和吳管家時不時發問,林小泉似乎無所不知,自然無所不答。


    三人全心投入研究地勢地形,一旁的魚兒和阿峰卻是目瞪口呆,好不容易等他們告一段落,魚兒忍不住道:“小姐,吳管家,林公子怎麽知道你們想知道什麽?”


    引章和吳管家猛然回神,驚訝的望著林小泉。林小泉淡淡笑著,緩緩道:“上次駱小姐離開以後,我特意砍了幾枝柘樹枝葉帶到泉州讓人鑒定,這才知道原來這種樹可以養蠶!可惜,我們林南村祖祖輩輩守著寶物不知寶,隻拿它來當柴燒!”說著輕輕搖頭歎息。


    好敏銳的心思!引章暗暗吃驚,她承認,她對柘樹的注意是突出了點,但林小泉憑此便猜測出自己的心思,她簡直不敢相信。


    “是啊,你既然知道了,幹嘛今年不養幾張蠶試試呢?”引章笑道。


    林小泉搖搖頭,道:“談何容易!我沒有本錢,不懂養蠶技術,不懂繅絲,也不想學。再說了,光我一家養又有什麽用!除非,是幾百家一起養,那才有銷路。”


    “所以,你,你——”


    “所以我想跟駱小姐合作,我想,你們也需要一個本地人幫手。”林小泉含著笑,眸子卻閃閃發亮,光華頓現。


    引章怦然心動,明白了林小泉為何會對這些地形地貌如此了解,敢情都是下了功夫的!“可是,你不是要參加秋闈考試嗎?”引章遲疑道。全家人省吃儉用好不容易供奉他讀了這麽多年書,她不相信他肯輕易放棄。


    林小泉笑了,笑得眉毛彎彎,他不以為然道:“都說千裏做官為吃為穿,其實為吃為穿又何必非要做官?再說做官有什麽好?治人更治於人!實不相瞞,我在泉州求學這幾年,早已把入仕看的淡了,我倒覺得做生意更加自在實在!”


    吳管家、魚兒倒抽一口涼氣,目瞪口呆望著他,兩人的腦子裏不約而同閃現出李清白的身影。


    讀書人,同樣是溫文爾雅的讀書人!怎麽差別可以這麽大呢!


    這個人怎麽可以說出如此有辱斯文的話呢?而且,還說的那麽坦坦蕩蕩、大言不慚!實在是,實在是不知道“羞恥”二字怎麽寫!


    對他二人的反應,林小泉不覺奇怪,反倒是見引章一雙黑亮的眸中似顯理解和讚賞倒覺詫異。他卻不知,引章心中想的是,泉州乃開放通商的港口城市,商賈雲集,南北外洋貨物暢通,無奇不有,無所不見,豪商巨賈們起居排場必然奢華張揚,令人羨慕繼而向往也是人之常情。居住其中,價值觀受其影響而發生改變,其實一點也不奇怪!這不是江南水鄉、飽受儒家思想熏陶文人薈萃之地生長的吳管家和魚兒能夠理解的。(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com)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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