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常阿姨家出來, 雪勢漸緊,蕭磊和林燕羽慢慢的走在白茫茫的街道上。“不要失望, 事情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蕭磊握著林燕羽的手,裝在自己兜裏。


    “是嗎, 你怎麽知道?”林燕羽反問一句。蕭磊道:“我相信事在人為,隻要想查,總會查出來。”


    “連林叔叔也不知道我爸爸是誰,而且我想,他就算知道也不會告訴我。”林燕羽忽然說出這句話,令蕭磊吃了一驚。“你問過他?”蕭磊詫異。


    “問過,他說他不知道。而且你知道嗎, 我身體裏現在流的是他的血, 他把自己的骨髓移植給我,才改變了我的血型。”林燕羽接下來的這句話更叫人匪夷所思。


    蕭磊驚愕,不明白林礪生這麽做的目的:“他怎麽就知道你和他血液配型就能成功,骨髓移植也不是誰的都能用。”林燕羽歎息一聲:“我也不清楚, 世事難料吧, 於幾千幾萬人中,偏巧就能配上。你大概不會想到世界上會有林叔叔那麽癡心的人,他為了我媽媽,一直未娶。”


    聞所未聞!蕭磊對林礪生這個人又多了幾分好奇。意誌如此堅定,這樣的人真不一般。明知所愛之人並不愛他,依然守在她身邊。


    “如果我真的死了,你會不會娶別人?”林燕羽問蕭磊。“不知道。”蕭磊是個誠實的人, 並不把海誓山盟掛在嘴邊上。如果的事,誰能說得準,與其信誓旦旦,不如用行動表示。


    “如果我真的死了,我希望你能釋懷,去愛別人,愛情應該純潔堅定,但不是一意孤行,林叔叔這麽多年很苦,我不希望你像他那樣,假如我真的不在人世,你過得好,我才能瞑目。”林燕羽把手縮回去,揣進自己的口袋裏。


    蕭磊聽到這話心如刀絞,停在那裏看她,終於知道她為什麽不願意改姓了,在她心裏,早已把林礪生當成她爸爸,是不是親生的又怎麽樣,她一輩子姓林,她就是林礪生的女兒。


    眼看著林燕羽走遠了,蕭磊追上她,輕輕擁著她,才發現她白玉般的臉上掛著兩行清淚,手指替她抹幹了淚水,動情道:“不要傷心了,你爸爸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愛你。”


    “有些人就是看不開,看不開……最終害人害己……”林燕羽淚水涔涔。蕭磊感受到她的心境,也不相詢,緊緊的抱著她。兩人在雪地裏不知站了多久,幾乎成了雪人。


    兩人在路邊的特色飯店吃午飯,店裏環境不錯,東北民居風格,但是地方很小,每一張桌子隻以簾布相隔,客人全都入鄉隨俗坐在熱炕上。


    蕭磊隨意點了幾個家常菜,林燕羽讓服務員上壺酒。“你能喝嗎,東北的酒度數都很高的。”蕭磊怕林燕羽喝不慣。“有什麽不能,我少喝一點就是了。”林燕羽頗不以為然。


    林燕羽坐下後,見炕上擺著一雙虎頭棉鞋,拿起來看看,問蕭磊:“你小時候穿過虎頭鞋嗎?”“穿過啊,還照過相,我奶奶給我做的。你沒穿過?”蕭磊從她手裏接過那雙棉鞋,手藝糙的很,一看也不是手工繡的。


    林燕羽搖搖頭:“沒人給我做,我穿的都是我媽媽給我買的鞋。”“這個比我奶奶做的差遠了。”蕭磊喝了一口茶,也四處看看,牆上貼著喜慶的年畫和剪紙。


    飯店大堂裏有個小戲台,兩個濃妝豔抹的演員正在表演二人轉。林燕羽見那兩個演員穿紅戴綠,肢體語言豐富而誇張,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他們唱的歌也很有趣,像是民歌。


    大姑娘美哪個大姑娘浪


    大姑娘走進青紗帳


    這邊的苞米它已結穗


    微風輕吹哎


    我東瞅瞅西望望


    咋就不見情哥我的郎


    郎呀郎你在哪嘎噠藏


    找的我是好心忙


    林燕羽喝了一杯小酒,聽了歌詞咯咯直笑。蕭磊見狀,問:“笑什麽呢,沒聽過二人轉?”“沒有,從來沒聽過。”林燕羽一杯飲盡,又替自己倒了一杯。


    “浪是個好詞嗎,為什麽大姑娘要美還要浪呢?”林燕羽問蕭磊。蕭磊道:“很難講,在不同的語境有不同的意思,我理解在這句歌詞裏的意思是,大姑娘熱情奔放。”


    頓了頓,蕭磊問:“之前常阿姨留咱們在她家吃飯,你怎麽不答應?”“我不喜歡在別人家吃飯。”林燕羽回答的很簡練。


    “我以為你是看到她就想起你媽媽,怕自己會哭出來。”蕭磊點破她心事。林燕羽勉強咽下嘴裏的涼拌拉皮,沒有答話,眼底湧起的濕潤之意卻無法驅趕,隻得又往嘴裏塞了點別的,掩飾情緒。


    “燕羽,你就不能像從前那樣,心裏怎麽想,嘴上就怎麽說?”蕭磊覺得林燕羽越來越習慣隱藏心事,對他都不肯交心。林燕羽剛剛控製好的情緒,被他這句話又給打亂了,發脾氣:“我早告訴你我變了,為什麽你非要我像以前那樣。”


    蕭磊默然不語。她說的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人不可能永遠像小時候那樣,成長就會改變,性格也會跟著逐漸深沉,可有些本真的東西,永遠不會變的。她的改變,與他是好還是不好呢?


    不該對他凶,林燕羽見他情緒低落,心裏抽痛,主動靠過去,貼了貼他的臉,過後,她退回去,低著頭悶喝了一小杯酒,臉蛋兒紅紅的,醺然欲醉,眼眶始終濕潤著。蕭磊看到她的表情,心痛難言。


    “你說我媽媽是不是很傻?”林燕羽忽然問蕭磊。蕭磊搖搖頭:“愛情這種事,隻有愛與不愛,沒有值不值得。一輩子能遇到那麽個人,也算不枉此生了。”


    “可那個人,不能給她名分,不能給她幸福,毀了她一輩子。”林燕羽並不讚同蕭磊的話。蕭磊原本隻是想安慰她,沒想到她會較真兒,隻得道:“葉阿姨已經不在了,你又何必鑽牛角尖。”“我就是難受。”林燕羽又喝了一杯酒。


    林燕羽被蕭磊帶回酒店的時候,幾乎醉的不省人事,嘴裏模模糊糊的囈語,不知道在嘟囔些什麽。蕭磊把她抱到床上,替她脫掉外套,放好被子讓她睡下。


    他剛想去倒杯水給她喝下去解一解酒,卻被她拉住了胳膊。“不走……不走……”她無意識的拉著他胳膊,整個人依戀的貼上來,他抽出了手,她就抱著他大腿,像個糾纏不休的孩子。


    “你睡會兒,我倒水給你喝。”蕭磊輕拍著林燕羽的肩背。“不走……不走……”林燕羽還在嘟囔,怎麽也不肯放開他。蕭磊沒辦法,隻得也坐到被子裏,讓她靠在自己懷裏。


    她喝了酒,呼吸沉沉的,似睡非睡,忽然就能打一個噴嚏,他的手指插在她發間輕撫,柔情無限。


    “燕羽……”他試著叫她。她沒答話。


    “慕晴……”


    “嗯。”換了個名字之後,她答應了。蕭磊心中動容,繼續道:“想你媽媽了嗎?”“嗯。”林燕羽迷迷糊糊又嗯了一聲。


    “知不知道我是誰?”蕭磊低下頭靠近她。“嗯。”她又哼哼一聲,視線模糊,根本看不清他的眉眼,可是他的氣息讓她熟悉。


    “是誰?”他的嘴唇湊在她耳邊。“磊……”她嘴唇動了動,囈語。蕭磊很滿意,嘴角有點笑容,又問:“你愛我嗎?”“嗯。”她像是快睡著了,問什麽都隻會嗯一聲。


    “愛不愛?”蕭磊繼續問她,酒後吐真言,他想聽聽她醉了以後還會不會有所隱瞞。“愛。”她像是有點燥熱,抓了抓耳朵。蕭磊手放上去摸摸她發熱的耳朵,她大概覺得很舒服,不抓了。


    “蕭磊和秦雋,你要哪一個?”蕭磊輕聲在她耳邊發問。她嘴唇又動了動,但是聽不清在說什麽。蕭磊輕撫她頭發,再次問:“蕭磊和秦雋,要哪個?”“磊……”她的聲音又細又小,可他總算是聽清了,很高興。


    調整了一下姿勢,蕭磊替她解開內衣的搭扣,從衣服底下抽出來,讓她睡的更舒服一點,又問她:“想不想你爸爸?”“爸爸……壞……壞……”林燕羽說完這幾個字再沒吭聲。


    爸爸壞?原來在她的潛意識裏,爸爸是壞人。也不難理解,她們母女倆孤苦伶仃那麽多年,都是拜她那個爸爸所賜。


    呼吸漸漸變得均勻,蕭磊知道她這是睡著了。她一向淺眠,一打擾就會驚醒,要不是喝了點酒,不會睡得這麽沉,他沒有動,始終保持原先的姿勢。


    這一覺一直睡到晚上十點多,林燕羽醒過來的時候看到蕭磊正站在窗口打電話,想爬起來坐著,一坐起來頭重腳輕,差點倒下去,蕭磊回過頭來看到她的動作,趕緊上前扶著她,合上了手機。


    “喝多了吧,讓你別喝非要喝,東北的酒很烈知不知道?”蕭磊不無責怪的說。林燕羽捂著發脹的腦袋,抬頭看他:“我沒說什麽吧?”蕭磊目光閃爍,故意道:“說了。”


    “說什麽了?”林燕羽有點緊張,不確定自己會不會酒後胡言。“你說……”蕭磊見她一臉茫然又頗有些緊張的看著自己,拉長尾音,戲謔:“想生孩子,生好多孩子。”


    生孩子?林燕羽一聽到這話就知道蕭磊在瞎說,伸了個懶腰,問他回京的機票訂的怎麽樣了,伊春是個小機場,機票應該不難訂。


    “明天的。”蕭磊告訴她。既然她非走不可,那就順著她。林燕羽哪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也就沒操心。


    “你之前夢見什麽了,我聽到你不停地說夢話。”蕭磊問。“你真想知道?”林燕羽反問一句,似乎有點說不出口。“說呀,夢見什麽了?”蕭磊追問。


    林燕羽這才很小聲道:“夢見我回國找你,你已經有了別的女朋友,不理我了,說不認識我,我照照鏡子,發現自己變得很醜很醜。”這樣的夢她在美國就做過。


    “你潛意識裏對我這麽沒信心?”蕭磊故意冷哼一聲。回國以後不理人的是她自己好不好,要不是他緊追不放,隻怕她到現在也未必肯承認自己的真實身份。


    “不是的,是害怕,怕你不要我。”林燕羽把臉埋在蕭磊懷裏。蕭磊沒做聲。林燕羽繼續道:“你沒看過我受傷後難看的樣子,一開始我也沒看過,林叔叔把家裏的鏡子都收起來了,直到有一天我在醫院走廊的鏡子裏看見自己,坐在輪椅上,瘦的像個鬼。”


    蕭磊把她緊緊的摟在懷中,吻她柔嫩的小臉:“傻丫頭,你是我的一根肋骨變的,我怎麽會不要你,你想胖還不容易,我有的是辦法把你養胖,讓你胖的走不動路,隻能皮球一樣的滾來滾去。”


    “什麽話!”林燕羽嬌嗔一句。蕭磊嘿嘿的笑,很小聲的附在她耳邊:“等你懷了我的寶寶,遲早得胖的走不動了。”


    本是平常的一句話,林燕羽聽到之後腦袋裏卻是嗡的一聲。自從那次在車裏親熱,這些天一直如膠似漆、夜夜繾綣不離,讓他采取措施,他就是不肯,她也知道他心思,他是巴不得讓她懷孕了,好徹底割斷她和秦雋的關係。


    想到這些,她有些擔心,悄悄地從行李裏找出一個小藥瓶,趁著他不注意,拿到洗手間去。


    一晚上什麽都沒吃,蕭磊找林燕羽問問她想吃點什麽,他好給酒店餐飲部打電話訂餐,走到洗手間門口,看到她正仰脖喝水,看樣子像是在吃藥。


    一看到蕭磊,林燕羽下意識的把手握緊了。蕭磊有些疑心,餘光瞥了一眼她的手:“手裏拿的是什麽?”林燕羽勉強一笑:“沒什麽,身體有點不舒服。”


    拳頭握得緊緊地,蕭磊的視線從她的手向上滑至她的眼睛,她的目光閃爍,顯然是隱藏了秘密,凝視她幾秒鍾。


    他看著她的眼神不算淩厲,可大概出於職業習慣,總會給對方一種無聲的壓迫感,仿佛從一個細微的表情就能洞悉對方的一切,林燕羽頗有些緊張,要是給他知道她吃的是什麽藥,他會不會生氣?


    “那個藥吃多了對身體有副作用,以後還是別吃了。”蕭磊說完這話走了出去。林燕羽愣在那裏,心情很混亂。很顯然,他知道她在避孕,雖然不反對,可也能看出來不大高興。


    隨便點了幾樣清淡的小菜和粥,兩人在客房裏吃晚餐。氣氛始終有些冷淡,林燕羽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麽,於是解釋:“我……這兩天不是安全期。”


    “上回我帶你去看中醫,醫生說,你的體質寒涼,不容易受孕,以後別亂吃藥了,吃多了不好。等我們回去,我再帶你去看看醫生。”蕭磊的語氣淡淡的。


    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麽是這樣的心情,他倆還沒結婚,避孕沒什麽不對,可為什麽,心裏還是刺痛。究其原因,恐怕還是怕失去她,總覺得她隨時隨地都有可能離開自己。


    林燕羽聽到這話,默默的低著頭不語,半天才又抬起頭:“以後的事回北京再說吧。”蕭磊沒說話。


    第二天一早兩人到了機場才被告知,飛機因為天氣原因已經停飛。天氣預報說,伊春即將迎來入冬最大的一次暴風雪。


    林燕羽不死心,拉著蕭磊在候機大廳裏等,希望奇跡能發生,然而等了三個多鍾頭,也沒見一架飛機起降。


    看著她一趟一趟站起來往大廳外的停機坪看,蕭磊反而漫不經心,似乎飛機能不能起飛與他無關,他隻管用他的黑莓手機玩遊戲。


    “走不了了。”林燕羽焦躁的坐直身子望著候機大廳外的停機坪,一架架大型客機停在那裏,卻是沒有一點準備起飛的樣子。


    見蕭磊沒有答話,林燕羽推推他胳膊:“你想想辦法呀!”蕭磊這才懶洋洋的舒展了一下筋骨,好整以暇:“我沒辦法,天氣不好航班不能起飛,我有什麽辦法。”


    “你可以帶我去軍用機場,我知道這裏有空軍的一個基地。”林燕羽望著蕭磊。蕭磊瞥她一眼:“你又不是什麽大人物,也不是軍方的要員,憑什麽叫空軍在惡劣天氣執行飛行任務,你沒見外麵又要下雪了。”


    聽他這麽說,是不會幫著想主意回北京了。林燕羽咬了下嘴唇,腹誹不已。蕭磊站起來,提著行李要走,林燕羽追上去:“你去哪裏?”“回城裏,你要是不想在這裏坐上一夜,就跟著我。”蕭磊頭也不回的走了。林燕羽隻好拖著行李箱跟上他。


    蕭磊到機場地勤改簽了機票,隨即打了一個電話,兩人在機場門外等了十幾分鍾,兩輛軍用吉普向他們開過來。車上下來幾個軍官,見到蕭磊上前打招呼、握手,一個小戰士幫著他倆把行李搬上車。


    看那幾個軍官的派頭,職位應當是不低,其中一人和蕭磊一樣,軍銜是兩杠三星。林燕羽這才有數,他是打電話通知了軍區的朋友,讓他們派車送他們去賓館。機場這一路高速已經封閉了好幾個路段,如果沒有特別通行證,隻怕根本到不了城裏。


    天寒地凍,怕林燕羽凍壞了,蕭磊讓她先上車,自己站在車外和軍官們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始終沒有上車。林燕羽等的有些著急,都十幾分鍾了,他還不上車。


    “蕭磊,走不走啊?”林燕羽搖下車窗,探出半邊臉,再不叫他,他非凍成冰棍兒不可。蕭磊聞言回頭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


    站在一旁的小戰士偷眼打量車裏的這個女孩兒,見她穿著銀灰色大衣,頭上戴著同色係的貂皮軟帽,很俏皮的樣子,卷曲的栗色長發、水靈靈明眸皓齒,一張雪白的小臉豔若桃花,雪打在車窗上,她也沒把車窗搖上,兩隻眼睛烏溜溜的看著車外的人,臉蛋兒越發紅豔,那模樣說不出的嬌媚動人。


    能跟這位京城來的公子哥兒一路的女人,想必也是權貴之後。平時難得一見,小戰士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直到和林燕羽的目光相觸,才不好意思的轉移了視線。林燕羽見他臉上微微的泛著紅暈,不禁淺笑。


    蕭磊說完了話才上車,和林燕羽並排坐在後座。原先開車來的那幾個軍官全都上了另一輛車,其中一人囑咐這輛車的司機,一定要把客人安全送到目的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黑天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顏月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顏月溪並收藏黑天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