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門廳處的溫度已經比外麵要高上許多——更別說還在忙碌的教堂內部——村民們凍得有些發僵的手腳也隨著溫度的瞬間拔高而變得刺癢疼痛。


    不過這樣的難受對習慣了忍耐的村民來說就如同毛毛雨一樣,很快就被忽略過去。


    身為赫蒂爾斯女神信徒的他們已經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到拿著一卷羊皮紙朝他們緩緩走來的沃爾森副牧身上。


    沃爾森副牧是個不苟言笑的中年人,他刻板又嚴肅,村子裏就沒有不懼怕他的人,而且他行事又十分的公正公平,村民在懼怕他的同時也格外的尊敬他、仰慕他,很願意聽從他的吩咐。


    “都來齊了?”沃爾森副牧眼睛落到安東尼執事身上。


    已經把麗芙小姐母子送到門廳的一處臨時歇腳處坐下的安東尼執事恭恭敬敬地對自己的頂頭上司行禮,嗓音清晰而沉穩的向沃爾森副牧表示小莫頓村符合規定條件的村民都來齊了,無一錯漏。


    沃爾森副牧對安東尼執事的辦事能力還是很有信心的,隻見他滿意的點點頭,又對村莊警衛在胸口劃了個十字感謝羅伯特先生的幫助——羅伯特先生趕緊說能為賴特牧師服務,他榮幸之至。瞧他謹慎又謙卑的模樣,又哪裏還有半分在村民麵前的跋扈氣焰。


    沃爾森副牧點點頭,不再理會那謙謹的都有些諂媚的羅伯特先生,帶著幾許嚴厲的眼神落到那些如同鵪鶉一樣,輕輕打著顫的村民們身上:“祈福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大家都過來按手印吧,我報一個名字,就上來一個。”


    然後他清了清嗓子,念出小莫頓村最小那個孩子的名字。


    剛滿七歲不久的牧豬人的兒子馬吉從人群中很有些緊張的走出來,他的父母馬特夫婦在後麵溫柔地用眼神鼓勵他,安慰他。


    沃爾森副牧雖然對年長的村民頗多苛求和嚴厲,對孩子卻總是如春風一般溫和善意。


    看著小馬吉膽戰心驚走過來的他臉上露出一個近似於慈愛的微笑,指著他拿來那本新訂正妥當的羊皮紙的第一行第一格末尾那個小框框道:“來,小馬吉,讓我來告訴你應該把手指印按在哪裏。”邊說邊示意身後的小執事把印泥盒子拿到前麵來。


    小馬吉在他的指點下很快把自己的小拇指印上去,然後仿佛後麵有什麽再追似的奔回父母身邊去了——作為一個七歲的·被父母嬌寵著長大的孩子,比起村子裏的其他男孩,小馬吉還真是說不出的害羞和膽怯。


    這樣的孩子總是讓人心生喜愛,不止是他的父母對他充滿著憐愛之情,其他的村民也是滿臉的善意——特別是麗芙小姐,她望向馬吉的眼神,溫柔的簡直可以滴出水來,這種溫柔連她的親生兒子都不曾享受過。


    當然,在眼神不經意上移,瞟向馬特夫婦身上時,她眼眸裏的溫柔和慈愛就會瞬間轉變成悲傷和怨懟——然後整個人就仿佛領主家精心找人雕琢而出的冰冷蠟像一般,變得漠然又譏誚。


    害羞的小馬吉回到父母身邊後,自由民傑拉家裏的小兒子傑米也緊跟著走出人群。


    他都不要沃爾森副牧喚他,就大大方方的自己站出來,還誇張的脫下腦袋上的帽子對所有人行禮。


    傑拉先生夫婦臉上露出一個無奈又欣慰的笑容——顯然,比起小馬吉的靦腆害羞,他們還是更喜歡自己兒子這副頑皮搗蛋的活潑模樣。


    沃爾森副牧顯然也對傑米青眼有加,和他說了好幾句話,才笑容滿麵的放他回去。


    再然後,牧羊人家裏的奧蘭多·布萊曼也被沃爾森副牧叫到了他麵前。


    ——奧蘭多·布萊曼是小莫頓村裏唯一擁有名姓的人,這代表著他身上流淌著來自於上等人的高貴血液,隻可惜,這血液的來曆,讓人說不出的歎惋和可悲。


    不過他沒有親熱的叫對方的名字奧蘭多,而是用恭敬又疏離的口吻稱呼對方為布萊曼少爺,又表情肅穆的把那一遝厚厚的羊皮紙訂正本遞到神情木然而冷漠的奧蘭多麵前,包括那一小盒印泥。


    早已經對這樣的區別待遇習以為常的奧蘭多垂了垂鴉羽一樣濃密卷翹的眼睫毛,把拇指印印在馬吉和傑米拇指印下麵的框格裏,然後也不行禮,就這樣如同一隻幽靈一樣退了下去。


    然後是下一個人下下一個人,大家有條不紊的依次上前按下自己的拇指印,魚貫而妥帖的進入教堂寬敞又火把簇簇的大廳裏——很快,他們的火把也與大廳裏的一樣,在牆壁上交相輝映起來——整個教堂內部大廳也由此更明亮了幾分。


    像這樣的大型祈福儀式總是十分的累人和辛苦的,傑拉夫婦在他們慣常待得地方剛站好不久,剛剛才打過交道不久的安東尼就請傑拉一家到最前麵去了。


    傑拉太太難掩緊張的驚喘一聲,被兩個兒子扶住胳膊。


    傑拉太太頓感慚愧——她的表現怎麽能連兩個孩子都不如。


    因此很是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跟在安東尼執事和丈夫後麵,在兩個勇敢‘小騎士’的護航下;在村民們充滿安慰又同情的視線中,步履從容而冷靜地往最前麵走。


    賴特先生已經在女神像下麵等著他們。


    見他們過來,他臉上帶出一個滿意的笑容,對傑拉太太點點頭吩咐道:“後麵有給小聖嬰準備好的禮服,你過去帶她換上吧——記得要快點過來,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


    除了結婚那天就沒有和賴特先生說過一句話的傑拉太太神情異常緊張的點點頭,慌不迭地小碎步跑到後麵去了。


    在傑拉太太去給女兒換衣服的同時傑拉先生父子仨也在安東尼執事的安排下坐到了最前排的椅子上。


    等他們坐下沒多久,傑拉太太就抱著不住揉著眼睛的女兒回來了。


    此刻的雷洛霓身上穿了一件縮小版的胸口處繡有芙蘭花聖徽的神職人員長袍,兩隻嫩粉粉的小腳丫從袍子裏迷迷糊糊地蹬出來又蹬進去,顯然是有些想起來又不甘於這麽早就爬起來的還在半夢半醒中掙紮。


    “怎麽這時候就起來了?”傑拉先生一臉關切地問妻子。


    傑拉太太強忍住哭腔,刻意用一種平板的語氣說道:“再給她換衣服的時候,我悄悄把她鬧醒了,我怕她一直睡著,等賴特先生需要她起來的時候發脾氣。”


    “還是你考慮的周到。”傑拉先生很滿意妻子的未雨綢繆。他把女兒從妻子的懷裏抱著出來,來了好幾個父女倆常玩的舉飛飛,才把頭。溫柔地抵了抵女兒已經有了一頭黑茸毛的小腦袋,聲音溫柔又幹澀地說:“爸爸的小傑妮,可千萬要爭氣呀。”


    傑米也湊上來摸了摸妹妹的小手小腳,聲音很有些不甘的說:“媽媽,就隻有這一件單薄的袍子嗎?它根本就一點都不保暖,我真的很擔心妹妹會因此凍著。”


    教堂內的溫度對他們來說已經不錯了,但那是建立在他們穿了好幾件衣服的情況下。


    可他妹妹呢?


    她有什麽?


    一件剛剛蔽體的袍子?!


    “傑米,能夠為女神服務是你妹妹的榮幸,教堂是女神神目的關注地,她會保護她的信徒的。”傑拉很理解自己小兒子心裏的憤慨和憂慮,他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


    “傑米,這是天大的好事,你什麽都不要說了。”傑拉太太神情驚慌地製止小兒子的口不擇言,很擔心來來往往的神職人員會恰好聽到她兒子的抱怨話語。


    在這個連整塊大陸都命名為赫蒂爾斯的大陸上,對女神產生怨懟亦或是不敬,那是隨時都可能綁上絞刑架或被判處火刑的!


    在父母充滿不安和驚恐的神情中,傑米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衝動,他拿手指指甲用力摳了摳掌心,臉上顯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咬牙切齒地說:“爸爸媽媽,你們說的對,這確實是我們的榮幸,是我們全家的榮幸!”


    在他們一家交談的時候,沃爾森副牧親自過來欲把在母親懷裏即便是被鬧醒也昏昏欲睡半點不注意周身的雷洛霓給抱到聖台上去。


    沃爾森副牧是個很會察言觀色的人。


    他很快就注意到傑拉一家強作歡顏下的擔憂之情,他臉上露出一個很小的微笑,心裏很高興這一家人沒有被巨大的榮耀衝昏頭腦,相反把所有的關注點都凝聚到了他們家唯一的女孩上麵。


    “今年的秋天比起往年要冷得多,等下我會特意向賴特牧師申請,讓傑妮小姐待得地方離壁爐近一點,不過真到那時,還請傑拉先生和傑拉太太多多關注一下傑妮小姐的舉動,免得她懵懵懂懂地趁我們不注意爬到壁爐裏麵去。”那可就真的是弄巧成拙了。


    沒想到沃爾森副牧會大發慈悲伸出援手的傑拉一家簡直喜出望外,傑米更是不等父母出言保證,就信誓旦旦地拍著胸脯說:“還請大人放心,我一定會認真看好妹妹——絕不讓她給您添亂。”


    沃爾森副牧最喜歡的就是這種朝氣蓬勃又充滿自信的孩子,聽傑米這麽一保證,麵上的笑容不由得也變得越發真誠起來。


    他配合著一臉鄭重地對傑米輕聲微笑道:“那就一切都拜托給傑米小先生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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