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方才黃家丫鬟對黃二小姐說的話,心下不禁冷笑——


    什麽佛母,什麽觀音大士的三千化身,這統統都是欺騙無知百姓的謊話腹黑總裁有點萌!


    若是她所料不差,這些幌子背後,隻有讓天下人膽戰心驚的三個字——白蓮教!


    這三個字宛如無形魔咒,平日裏若有人提起,隻怕能嚇得官民萬眾都顫抖失色,若是有誰家沾染半分,立刻就是連累滿門,被當地衙門視作妖人上枷示眾,極端點的甚至會潑糞汙了全身在日光下暴曬,防止“妖法惑眾”,隨後再報請朝廷明正典刑,在菜市口處斬。


    從元蒙時起,白蓮教就因為“異徒妖術”“惑眾作亂”而被朝廷列為萬惡邪教,嚴厲打擊之下,它不僅沒有衰弱,反而轉明為暗,潛入地下秘密培樣信眾,煽動百姓反抗元朝的暴政。到了順帝時天下動亂加劇,欒城韓山童父子,詭言白蓮花開,彌勒降世,正式創設白蓮會,造作經卷符籙傳布民間,待時機成熟後率民造反,成為天下聞名的義軍首領。本朝洪武皇微賤之時投奔郭子興,論起淵源來也是要奉韓家父子為主。


    但等洪武皇帝坐穩江山後,與曆任皇帝一樣,都將白蓮教列為邪教禁絕,一旦發現苗頭立刻大肆捕殺——他從下層民眾中崛起,深知這種教門對窮苦百姓的迷惑之強,所以越發防微杜漸,殺一儆百。


    所以白蓮教的信徒也就越發詭秘難尋,但他們之間仍有相互甄別的徽記,即為“白蓮聖母像”。由於目標太過明顯,有些信徒會在身上勾畫出簡單的蓮花徽圖,而在傳播信眾時,為躲避官府的追究,也會訛稱是觀音大士的化身。


    一開始看到那丫鬟腕間那獨特的蓮花徽圖,她就生出三分警惕,但也隻是猜測,並不敢就此斷定——民間這些雜七雜八的偏門迷信很多,很多是以訛傳訛,並不值得太過大驚小怪。


    直到在月初身上發現那佛像掛墜……雖然很小看不真切,但確實是“白蓮聖母像”!隻是不知她也是白蓮邪徒,還是被迷惑欺騙的?


    她兀自站在門外沉思出神,北風呼嘯,吹得她遍體發涼,連束發的紅繩都散落開來,她這才回過神來,萬千思緒都化為微微一笑——即便真是白蓮教作亂,又幹她何事?


    這個朝廷、這個天下的興亡榮辱,便交由那些達官貴人去傷腦筋吧,至少在現今,她們就算企圖在平寧坊、甚至是京營之中作亂,那也是大大有利於金蘭會的救人行動。


    她的笑容化為一絲幽冷,轉身去追那被風吹走的頭繩。


    頭繩飄揚著,一晃就四五丈遠,她正要彎腰,一人卻搶先一步替她撿了起來。


    晨間的日光照在他的眉間——那人二十七八的年紀,有一雙冷峻筆挺的劍眉,一雙鷹鷲般的煞瞳就那麽直直的看著她。


    他冰冷的臉色過分慘白,一道長而醒目的疤痕橫過眼角,更添幾分肅殺。


    最為恐怖的還不是這個——而是這個人居然會笑?


    他凝視著她,無聲一笑,眼角刀疤一揚,頓時充滿煞氣與凶狠,那笑容卻偏偏沉穩尊貴,“這是你的?”


    他單手遞上頭繩。


    小古茫然的看著他,緩緩的,試探的伸出手去接,卻被他一把拉住手腕,險些栽倒在他懷裏,“你姓什麽?!是哪家的?”


    他的問話快而幹脆,語音之中偏偏帶著隱秘而急切之意。


    小古被他鐵鉗似的大掌一把抓住,心中大奇——她天天劈柴也是力氣不小,使勁掙紮一下,居然把手縮回幾分,那人腳步一晃,手掌卻握得更緊——這一番掙紮,他竟是有著上百斤的氣力!


    “請問……這位姑娘你到底姓氏為何?出身哪家?”


    好似是發覺自己太過著急,嚇著人,那人笑容透出和緩和歉意,但仍執著的追問著。


    小古正要回答,旁邊卻傳來熟悉而慍怒的聲音——


    “千戶大人您拉著我的侍婢不放,究竟是何緣故呢!”


    小古轉過頭一看,略帶驚喜的喚道:“少爺!”


    隻見廣晟甲胄未除,一身熱汗的迎著寒風回來,他冷冷的瞪著那人,麵上已是冷怒譏誚。


    因為對方是上峰將官,他的問話還算有禮,但那語氣簡直是放肆狂恣——若是目光能化為實質,那隻拉住小古的手掌大概已經被他斬下。


    “原來是沈總旗,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那位千戶微微頷首,顯然也是聽過廣晟的“豐功偉績”的。


    小古初到平寧鎮時上街買菜,那些大娘大嬸見了她這個新麵孔,不免要探問一二,聽說她是新來的沈總旗家丫鬟,各個都是麵色古怪,對她倒是客氣了三分。


    小古不費吹灰之力就從人們的議論中打聽到:廣晟初來時,靠的不過是中軍書紀官的路子,雖然大家聽說他出身濟寧侯府,但看那孑然一身的模樣就知道是跟家族不對付的。因為他相貌長的好,性子又冷傲睥睨,便有人動起了歪心思,深更半夜聚眾將他攔住,說些不三不四的葷話挑釁,還說要剝下這小白臉的褲子看看是男是女。


    那一夜山上軍營和坊裏的人們都聽到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隻是沒人敢輕易去探。第二日清晨,廣晟照樣叼著燒餅去校場操練,那幾個人卻蹤影全無,午後才被人在山坡陰涼處發現:各個身上都有三道刀痕,一道淺而長橫貫整個胸膛,一道在臉上打了個叉,雖然不大但深可見骨,最後一道,則是在……胯下。


    前兩道還好說,最後一道難以看清,但在場諸人都被那染滿鮮血的褲子驚呆了,一時都覺得胯下涼風颼颼,不寒而栗。


    究竟傷勢如何也沒人清楚,聽那些八婆議論:據說是家夥還在,隻是被一刀貼著要緊處的筋肉割過,已經被嚇得全數萎軟,再也不能人道了——偏偏又沒真正傷及要害,即使有心要拿來做文章,卻也鬧不出什麽風浪。


    那幾人雖然也各有黨羽,都叫囂著要找廣晟報仇,但此事一無證據,二不占理,上峰隻是把他喚去申誡幾句就按下了此事。從此大家都知道他不是好惹的主。


    廣晟在軍中不久就混得風聲水起,他雖然性子冷傲,待人接物卻是毫不含糊,錢財和貴貨上向來是毫不吝惜,簡直稱得上義薄雲天,談起吃喝嫖賭來更是無一不精,沒幾日手下和周圍同僚都紛紛折服,翹起大拇指對他稱一個服字。


    本來如此也算平安無事,偏偏那日秋狩,他那一隊人馬表現實在出彩,尤其是他本人,單人獨騎竟然連過十關,奪得本營魁首之名,這本是好事,但他上峰郝百戶卻最是心胸狹隘不能容人的,聽人笑談幾句“少年英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頓時心裏有妒火直冒。


    他指示手下另幾個總旗和小旗官逼廣晟下場比試,卻在暗中放入刺馬腳的鐵蒺藜,又把切磋用的鈍鋒刀槍換成戰場上用的利器。


    他也是老行伍了,對付菜鳥簡直是全掛子的本領,沒想到就在這一次撞上了鐵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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