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古猶豫片刻終於點了點頭,“是廣平伯府的二公子。”


    “你們之間關係很親近?”


    從來不八卦的秦遙,突然也問起這個來。


    “隻是說過幾句話而已。”


    小古淡淡帶過,不知怎的,她並不願意把袁槿的幾次幫忙公之於眾,那枚奇怪的玉佩之事更是不想說出口。


    ****


    終於到了那群女人們藏身的地點,城南本是平民居住之地,馬車越往前走,街道兩旁的宅院越見破敗簡陋。


    原本街道寬闊,但數百年來各種建築逐漸蠶食街麵,連流水通城的明渠都被堵塞,街麵上時而出現垃圾和汙水,連屋簷下的角燈都顯得昏黃暗弱。


    從正街拐進了三個彎,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家漆黑門板的店鋪。


    這處店鋪門板漆黑不露一絲燈光,慘白燈籠隨風晃悠,幌子上掛的不是五光十色的貨物,而是一隻小巧玲瓏的朱紅棺材。


    這是一家長生棺材鋪,所用的木料都是最下等的薄木皮子,隻夠勉強塞進去一個人的,但勝在價錢便宜,一百個銅板就得,如果手頭不順,還允許自己去伐來木料隻收五十個銅板的手工費。


    很少有人知道,這家棺材鋪的東主跟城郊義莊是同一位,即使知道,也隻會讚一聲仁善。


    小古他們在街口下來,悄然步行來到門口,輕輕敲門,門板那邊有人站起身來,對了暗號,打開一條縫隙讓人側身而入。


    隻是簡單一進的院子,後麵是個堆滿木材的雜院,還有沒有上漆的四具棺木靠在牆邊,引路的夥計搬開一具,露出暗門來。


    雖然早已預料到她們的藏身之處不算寬敞,但進入內中。小古仍是被逼仄擁擠的情景嚇了一跳――


    三間密室裏,用木架和棺材蓋板做成臨時的床鋪,重重疊疊架了三層,女人們或是坐或是半躺著說話,空氣顯得有些渾濁。


    外麵正在加緊搜捕,她們又都是些身體羸弱的女子。送回家鄉隻有死路一條,小古迫不得已,隻能暫時藏在這家棺材鋪的密室裏,但這也不是長久之計。


    “哎呀,可算來人了。我還以為要把我們姐妹關在這個老鼠洞裏十年八年呢?”


    能始終保持這種尖酸刻薄腔調的,不用問,必定是那位瓊娘。


    她支起半個雪白手肘。從上鋪探出頭來,眼睛骨溜溜四下打量,見到四人進入,有些失望的抱怨道:“居然沒有宵夜,我依稀聽到街上在賣挑擔餛飩。”


    “你以為這是在別院上悠閑度假呢!”


    小夥計啐了一聲,不顧她的咒罵把燈芯撥亮。


    “什麽時候放我出去啊,在這裏吃沒好吃穿沒好穿,躲躲藏藏還不如待在軍營――”


    “我看你是心裏癢癢天天想著男人!”


    “喲在我麵前裝什麽喬。平時打扮最風騷的就是你,私下跟男人勾勾搭搭換來吃的用的你以為大家是瞎子?”


    一片嘈雜之中,突然有人尖叫一聲。撕心裂肺――


    “小安!”


    一聲母親的激動嘶喊,瞬間讓大家都靜默了,推搡勸架的停下。吵鬧的也不禁住嘴了。


    久別重逢的母女兩人,緊緊抱成一團,哭得成了淚人,嘴裏喃喃的已是神智昏亂,不知該說什麽好。


    這種場景,即使是鐵人也要心酸落淚,小古側過臉去,有些不自然的忍住眼眶的酸澀,秦遙也低下頭摸著劍上的流穗。


    孩子是母親骨中之血,比她自己的命還要金貴……二姐抱著小安哭得喘不過氣來,摸著她瘦成一條條凸起的肋骨,隻覺得心如刀絞。


    突然,暗門外傳來急促的敲擊聲,另一個夥計飛快把門打開,略帶驚慌道:“錦衣衛的人來巡查鋪子!”


    這一句好似一盆冰塊澆在熱火上,頓時把眾人驚住了,連二姐和小安都停止了哭泣,身子簌簌發抖。


    秦遙目光一閃,刷的拔出身上長劍,小古也心中咯噔一聲,但她麵上絲毫不露,低聲吩咐道:“把棺材恢複原樣,把暗門關緊,不要露出破綻。”


    此時門外傳來粗野的敲門聲、吆喝聲,在暗夜裏聽來,顯得格外恐怖。


    兩個夥計手忙腳亂將東西恢複,敲門聲越發急促,簡直要破門而入的架勢,不多時,門好似打開了,一群男人的聲音哄鬧著走了進來。


    “慢吞吞的不想混了吧?”


    “小子你睡迷糊了在被窩裏想婆娘了吧?”


    隨即是一陣雞飛狗跳的搜找。


    聽那語氣,小古知道外麵來搜查的都是錦衣衛的軍餘閑漢,領頭的也不過是個校尉,奉了上峰的命令來搜查。


    外麵鬧得沸反盈天,密室之中的女人們卻是嚇得抖成了篩糠,有些甚至抱在一起,卻又怕哭出聲,拚命堵住自己的嘴。


    秦遙的劍光護在暗門之後,好似黑暗之中唯一的光芒,給這群婦孺莫大的勇氣,但是小古清楚的知道,一旦被發現就是死局――對方人多勢眾,根本沒有逃脫的可能。


    “我們在搜查一群逃跑的女犯,你們可曾見過什麽?”


    例行的查問,兩個夥計連聲告饒,說成天在鋪子裏賣這些晦氣背時的東西,哪裏能見到什麽大姑娘小媳婦,那些丘八大爺們笑得大聲,倒也沒有為難他們。


    搜找的聲響並沒有什麽規律,卻逐漸畢竟了暗門――這個院落實在是太小了。


    密室之中,靜得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二姐和小安抱在一起,母女兩人對視一眼,眼中寫滿無奈驚恐――她們都生怕這份曆盡磨難的小小幸福,下一刻就會被粗暴踐踏、毀滅殆盡!


    “把這些棺材都搬開!”


    “大人啊,我們這行有風俗,沒漆完的棺材不能挪動啊,否則閻王爺發怒要抓人代替的。”


    這個借口平時是百試百靈,但這次卻遇上不信邪的了,“閻王?我們錦衣衛號稱鬼見愁!信不信老子現在就讓你去麵見閻王?!給我搬開!”


    正在這千鈞一發的緊逼時刻,小古突然聽到外麵有人的腳步聲響起,隨即有一道熟悉的嗓音插入――


    “你們在做什麽?”


    竟然是袁槿!


    他嗓音冷漠。卻帶著天然的尊貴威儀,“整條街上都吵鬧不堪――你們錦衣衛竟然故意滋擾民宅,讓你們百戶來找我說話。”


    “你算是哪個褲襠裏出來的人物――”


    有人才罵了一句,領頭那個校尉卻給了他一個巴掌,顯然是認出袁槿的身份來。


    小古對廣平伯家的事也算略有了解,袁槿的父親是廣平伯袁容。尚了朱棣的永安公主,朱棣對永安公主頗為寵愛,他們家在勳貴之中都是炙手可熱的。


    據說,朱棣本來要把永安伯的爵位進一進,封他為侯。年前卻出了他家五公子私藏王霖那事,這事才被擱置了――但話說回來,私藏建文逆臣還能全身而退。整個永樂朝也沒幾家有這般底氣。


    “千戶大人息怒,我們也是例行公事,既然此地並無可疑,我們立刻就走。”


    錦衣衛這邊撤得很迅速,不一會就再無聲息了,小古隻聽到一陣腳步聲,好似某人站得離自己更近了。


    “自己多加小心。”


    袁槿好似是在自語,又好似是對著虛空的牆壁叮囑。他輕歎一聲,腳步聲也遠去了。


    小古等他走遠,才打開門出來。街上的喧囂已然退去,夜風吹著她的鬢發,清冷之中卻別有一種微微的暖意。


    院子裏的梅花都凋落了。而楊柳卻開始萌發新綠新芽。她深吸一口氣,隻覺得整個人都充滿著劫後餘生的輕鬆。


    “看來,這位袁公子真是你的幸運星啊!”


    秦遙在旁邊打趣,小古想起自己先前的話,有些心虛尷尬,嗬嗬笑了兩聲蒙混過去。


    ****


    第二天清晨,小古正在廣晟的嘉禾院裏散步活動筋骨,而初蘭也包著一塊帕子出來曬太陽了,她額頭上的傷也好了許多。


    兩個傷員又遇到了第三個傷員,秦媽媽拄著拐杖也出來了,三人對視一眼,看到彼此傷痕累累,都是又好氣又好笑。


    秦媽媽還是閑不住,一手駐著拐杖,另一手拿著一個食盒,散發著濃鬱的香味,“我去給如瑤姑娘送些蔥花蝦餅,她小時候最喜歡這個了。”


    秦媽媽以前是張夫人的陪嫁,曾經嫁給外院一位大管家的兒子,不料夫君和沒滿月的孩子都染病死了,緊接著張夫人又血崩小產,撒手人寰。對她來說,最重要的人就是大房的小姐如瑤了。


    初蘭歎道:“聽說上次,就是秦媽媽傷腿感染,突發高燒,如瑤小姐為了救她,才會闖進二夫人的清渠院,這才誤打誤撞救了你――如瑤小姐看著清冷,倒還算是有情有義。”


    小古隨聲答了一句,看著秦媽媽的背影,心中卻是若有所思――上次不動聲色布下的局,如今也該水到渠成,可以收線了。


    秦媽媽的高燒,實則不是什麽傷腿感染,隻是一包對身體無害的藥而已,如瑤闖入王氏那裏索要對牌,正好撞見滿身血汙傷痕的自己,從私設的刑堂跑出來求救――這看似巧合的邂逅,其實,也不過是一場人為設定的精彩戲碼!而設計整場戲的人,正是她這個不起眼的小丫鬟。


    俗話說,一回生,兩回熟……如瑤小姐,我們很快就再見麵的。


    她心中想著如瑤,真正在意的卻是張氏夫人那隻神秘木盒――目前來說,真正知道這隻木盒價值的人還沒有幾個!


    但在這之前,她必須先考慮救人。


    錦衣衛的詔獄……那是一個可怕到,讓人連想一想都要發抖的地方。(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m.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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