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搖了搖頭,低歎道:“紀綱跟了我快有二十年了,他一開始做我的親兵,多少次戰場上互相救援――若說他要殺我,實在有太多機會,朕還是有些不信。”


    “此一時彼一時,那時跟隨您能得到榮華富貴,此時跟隨別人,更能裂土封王,鷹犬的胃口都是越喂越大的。”


    薛語冷靜分析道,朱棣的臉色陰沉下來,“錦衣衛那邊,朕已經派人去把紀綱拿下。”


    “不剝去猛虎的爪牙,他會甘心束手就擒嗎?”


    朱棣的臉色更加不好,眼中的光芒讓人心驚膽戰,而對麵那個青年書生卻是神色若常。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但朱棣也承認,他的話說到了自己心坎上:錦衣衛在紀綱手中管得鐵桶一般,早就有尾大難掉之勢……


    這個組織,真的如此悖逆了嗎?


    他心中權衡,於是吩咐道:“去把那白葦押來對質!


    有人匆匆去了,白葦就在大理寺斜對麵街角的刑部大牢裏。過了一刻卻又匆匆來報,滿身雨水泥濘,整個人都幾乎癱軟在地:“白葦,他、他在獄中自盡了!”


    什麽!!


    眾人眼中閃過不敢置信的光芒,隨即卻像遇見暴風雨的鵪鶉一樣,紛紛低頭屏息,等待即將到來的暴風雨!


    “好,真好!”


    屏風後大概是怒極反笑了,眾人噤若寒蟬,誰也不敢做聲。


    隻有薛語的聲音清朗而起,“剛要對質,證人便死了,錦衣衛真是手眼通天啊!“


    朱棣聽這話更是狂怒,連額頭青筋都凸顯起來――他驀然想到:錦衣衛衙門所在,距離三法司這裏也不過是兩條街的距離,若真有不測,隻怕微服夜訪的自己也有危險!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他的眼中閃過冷厲寒光,斷然吩咐左右道:“派五城兵馬司的人去錦衣衛那邊,協助五軍營平定亂局!”


    他又起一人,添了一句,“蕭明夏家那個小子最近又調回五城兵馬司了吧?不如就讓他去吧。”


    ****


    西華門前,廣晟站得筆直,任憑風雨將自己全身都打濕。


    他舉目四望,隻見四周都是廖遠深廣的濃黑,黑讓人茫然、絕望,隻有眼前這一處燈光明燦。卻讓他的眼角灼痛。滿心憤懣卻是無法發泄!


    “聖駕何往?”


    風雨大作聲中。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幹澀而茫然。


    “這就不是我們所知了。”


    廣晟點了點頭,垂眸不語。


    那校尉見他形孤影隻,被雨水浸透的臉上,一雙秀氣清冷的黑眸滿寫疲憊。有些於心不忍,勸道:“你還是回家去吧,你們錦衣衛這次算是栽了!”


    回家?


    他還有家可回嗎?


    廣晟想起那個陌生而冰冷的濟寧侯府,微微搖了搖頭。那校尉低歎一聲,隻得回到自己的崗位上。


    雨變得更大了,傾盆怒灌而下,天地之間仿佛被這單調而巨大的水幕所籠罩。廣晟在這一刻陷入了最艱難絕望的思索――


    到底該怎麽辦?


    亥時將過,卻無法找到皇帝的蹤跡,更無法將證據遞上。再說就是遞上了,隻怕皇帝雷霆大怒之下,也會對兩個兒子都失望忌憚。


    他還精神矍鑠,不許任何人肖想染指那張寶座,更別說各使心眼明爭暗鬥了。


    錦衣衛在這個漩渦裏。究竟要怎樣保存自身?


    自己該何去何從呢?


    廣晟恍惚的想著,好似過了許久,又像隻是一刻,突然他心中閃過一道火花――


    天無絕人之路,還有這個辦法可以試試!


    ****


    錦衣衛衙門前,激戰正是如火如荼!


    鐵蒺藜和臨時設置的拒馬已經被推開壓平,兩旁的房屋也被拆了方便兵馬進攻,大雨之中,滿地鮮血和燃燒的斷瓦殘垣混合著,讓馬匹和人都行走艱難。


    又是一陣火銃聲響起,架好的雲梯被射得千瘡百孔,咯噔一聲斷成了兩截!


    進攻的黃偏將抹一把臉上的水,嘶聲怒喝道:“人家能射準,你們為什麽不行,瞄準裏麵探出頭的,射死一個獎賞二十兩銀子!”


    當時朝廷法度嚴整,京營不得滋擾地方,從軍官到士兵都是手中拮據,聽到二十兩銀子連呼吸都急促起來。重傷之下必有勇夫,立刻便有人在同僚協助下,躲在盾牌背後,趁著下一波彈丸未出,用弓箭將火銃手射倒了四個!


    “好,太好了!”


    黃偏將大喜過望,下一刻卻見大雨傾注之中,錦衣衛那邊有人默默上前,搬下同僚的屍身,平靜的站在點位上,拿起火銃繼續開火!


    這份泰然自若,讓官兵們都心中膽寒:這群冷血屠夫還真是紮手難對付!


    黃偏將心中宛如貓抓油煎一般:他是奉了聖命前來捉拿紀綱的,但有一位老上司卻在昨晚緊急約見他,拿出五千兩金票,並許諾事後給個世襲的千戶之位,讓他竭力把場麵激化,最好將整個錦衣衛衙門的人都剿滅殺光!


    眼前這個局麵,別說剿滅殺光了,沒被對方包了餃子就不錯了!


    黃偏將暗恨自己鬼迷心竅,不該如此托大答應下來。


    一片火砂射過來,擦過他頭皮一陣火辣辣的疼,黃偏將又是一個賴驢打滾躲過,又氣又急不知如何是好,此時街心後隊的人突然傳來喧嘩聲,有親兵氣喘籲籲跑來,“五城兵馬司的蕭越大人來了!”


    “那個乳臭未幹的小子?他過來做什麽?!”


    說話之間,卻見一道身影騎馬疾奔而來,身後騎兵和步卒緊緊跟隨,隊伍雖然逶迤卻並不散漫。


    一人一騎穿過嘈雜混亂的人群,如閃電般插入前隊,黃偏將先驚後怒,卻見馬上那人身著藤甲藤盔,整個人好似會走路的虯枝,連馬身和要害也被藤甲籠罩,整個看起來都怪裏怪氣的。


    那人勒停戰馬,彎弓搭箭,對飛蝗一般迎麵襲來的火砂彈藥視若無睹。如雨的彈丸打在他身上,發出沉悶響聲,藤甲上也立刻凹陷一塊,卻終究沒有穿透,火箭落在上麵也並未點燃。


    他屏息靜氣,箭身終於離弦,宛如白虹貫日直透主樓二層,頓時二樓房內燃起熊熊大火,濃煙滾滾之中,錦衣衛的狙擊手再也無法躲藏,紛紛從房內竄出奔下,那人手下的騎兵一起連射,頓時又正中十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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