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寂靜囚牢裏這一聲,紀綱從書卷裏抬起頭來,卻隻看到一人離去的背影。


    那人身材挺拔俊秀,衣著華貴,腰間水雲飛龍玉帶上,卻分明掛著一隻大而精致的錦囊。


    那錦囊在燭光照映下,熠熠生輝,十分顯眼。


    熟悉的顏色和輪廓,熟悉的針線繡紋……


    紀綱在這一刻心如明鏡,一縷欣慰的笑意瞬間閃過眼底,快得讓人無法捉摸。


    不用多說,也不用任何表情,看見這錦囊,就代表一切都按照他的計劃在進行。


    他隨即緩緩的低下頭,繼續沉浸在書卷的世界裏。


    薛語站在原地,靜靜凝視著他,卻是一無所獲,看不出任何蹊蹺。


    片刻之後,他跟隨廣晟離開了牢獄。


    ****


    薛語跟在廣晟身後半步,兩人都是那般不疾不徐的步伐。


    “侯爺是想看什麽?”


    薛語連續問道:“又看到了什麽?”


    廣晟停住腳步,看著他的臉,冷然道:“我要看到的是他還活著,活得好好的。”


    “侯爺的意思,是我們大理寺看管不力,人犯會有閃失?”


    “薛主簿言重了,大理寺乃是三法司中清貴之地,我隻是擔心,若是此人有所閃失,那些火炮轟擊案之類的大逆事件,就徹底死無對證了。”


    廣晟目光清澈而笑,“那下官的些許功勞,也就變得不值一錢了,就連薛主簿你,也是要在聖上麵前減分不少。”


    他笑著看向薛語,貌似無意的閑聊道:“對了,我仿佛聽說,宮裏有人在聖上麵前吹風,說向來隻有錦衣衛一家偵緝監察百官,實則是一手遮天,建議再搞一家類似的衙門。由公公們來管著。”


    他怎麽會知道!


    薛語心中驚愕狂震,雙拳不由的攥緊,卻裝作若無其事道:“是嗎,竟有這樣的事?聽說侯爺原本在旗手衛當差?還是您消息靈通啊,宮裏的這些新聞,我們竟是一點風聲都聽不到。”


    “薛主簿太過謙了。”


    廣晟意味深長的笑著,走出了最後一道門禁,“聽說宮裏的使者多次來你這探望,薛主簿擁有如此人望,青雲直上指日可待。”


    “到時候。也許這大理寺都未必放得下你這尊大佛――隻怕你很快另有高就了吧。”


    廣晟的話在旁人聽來。都是一些無意義的恭維之詞。聽在薛語耳中,卻是激了無盡的驚濤駭浪!


    廣晟回過身來,瞥了一眼有些心神不寧的薛語,拱手笑道:“薛主簿請留步。我這不速之客就此告辭。”


    目送著他的身影遠去,薛語的眼神幽遠而冷厲――


    他這些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是無意的巧合,還是真的知道了些什麽?


    半晌,他才回過頭來,踏上了月亮門旁邊的鵝卵石小路,若有所思的踱步,心中卻始終記掛著此事。


    白牆朱壁連綿方正,將整個大理寺切成方方正正的塊狀,大氣恢弘連綿半條街。玄黑色明瓦上雕刻朱雀青龍玄武白虎四聖獸,飛揚的頂端掛有銅鈴,風吹起時帶起一陣清脆響聲。


    這裏,在他年幼時曾經來過一次。


    那時候,胡閏胡叔父。還隻是大理寺少卿,他跟隨父親來拜訪,親眼見到他斷案如神,意氣風發的模樣。


    年少時的他,雖然對胡叔父處理家宅之事有所詬病,但滿心裏希望自己將來也能像他這樣,執掌大理寺,斟決天下重案。


    奇妙的命運,終於將小小少年的憧憬化為了現實――即使,是以如此荒謬離奇的方式。


    他放棄了引以為傲的景姓,偽造了身份來曆和一切宗籍,成為了這裏的一名主簿,如今,因為陳洽對此案避諱,稱病在家的緣故,更是讓他暫時執掌了局麵。


    隻是暫時而已。


    但就算他今年下場金榜題名,甚至考上了庶吉士,要想真正掌握整個大理寺,仍然需要十幾二十年的論資排輩,步步耕耘。


    胸中的怒火,日以繼夜的熾燃升騰著――他不願意等,也等不起。


    他選擇了另外一條路,一條一步登天的捷徑,一個被士子清流們看做是歪門邪道的辦法。


    在錦衣衛之外,開設另一個特務偵緝衙門,然後徹底控製、掌握它!


    這個設想,早在他設下重重陷阱與殺局,將錦衣衛和紀綱算計在內的時候,就已經在腦海裏漸漸形成。


    這幾日,錦衣衛失勢倒黴已成定局,而他與宮裏的幾個宦官,也越發熱絡,簡直可以說是一拍即合。


    這個偵緝監視百官的衙門,必須由宦官們來掌握,他們才是皇帝真正的心腹親信,才是真正值得信賴、不會叛亂謀逆……他提出的這個想法,讓那位張公公十分讚賞,已經回去聯絡自家師兄弟,到朱棣麵前去造勢煽風。


    太祖皇帝在時,嚴厲禁止閹人幹涉朝政,但朱棣奪位之變,身邊太監如鄭和等出力不少,當時建文宮裏的太監也為他做內應打開宮門,事後也得到厚賜,因此經過這十幾年,太祖皇帝的訓令,已是名存實亡――禦馬監的太監,甚至掌握著一萬多弓馬齊備的精銳之士。


    這些宦官閹人聽到能獲得如此權柄,必定會積極在朱棣麵前爭取,目前傳來的消息,已是十拿九穩。


    薛語甚至連這個新組織的地點都想好了。


    “可以就近設在東華門附近,名字就低調點,就叫做東緝事廠吧。”


    他心中思量齊備,又想起廣晟方才那話中之音,略微皺眉又鬆開,“大概是因為他在宮裏廝混,聽到了些什麽風聲,也想分一杯羹吧。”


    話雖如此,他卻對這位濟寧侯起了三分警惕――他的話中之意,是要保住紀綱的命,還是單純怕他被滅口,削弱了他的救駕之功?


    紀綱……


    唇齒之間滑過這個名字,他的麵色就變得陰沉下來,眼中閃爍的兩點憧憧火光,宛如九天驚雷般燦亮嚇人。


    他停住了腳步,眼中閃過隱秘而複雜的怒焰――無窮的怨憤將周身血脈都燒得滾燙,簡直下一顆就要奔湧而出,那般深入骨髓的恨意,簡直可以讓他喪失所有理智!


    注:東緝事廠簡稱東廠,大家應該都聽過。這個組織其實是在永樂十八年建立的,但為了劇情需要本書提前了三年,特別說明一下,以免招來曆史死磕愛好者來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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