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楷不急,可把吳天給急壞了。


    “唐哥,你不想進一中了?”吳天拉住唐楷的手臂,著急的詢問。


    唐楷道:“著急有用嗎?不管那麽多了。”


    吳天道:“我知道了,人都是有適應性的。你天天搬磚,天天當小工,慢慢的,你就會習慣這裏的生活,就會不思進取了!”


    唐楷放下手中的活,笑道:“瘦猴,你以為我是那種人嗎?你以為,我唐某人的理想,就是搬一輩子的磚頭?”


    吳天道:“可是,你再不想辦法,你怎麽進一中?你怎麽讀書?”


    唐楷默然。


    這些天,他沉浸在書藝的修習之中,的確有些不問世事。


    書道的修煉,可以讓人全身心的投入其中,忘記一切煩憂!


    每天晚上,他隻要一沾枕,就能進入夢鄉,和硯靈一起,追尋書法的最高奧妙!


    有時,他寧願自己一直生活在硯心之中,不願意醒過來!


    吳天的話,有如當頭一棒,把他從夢中驚醒。


    “那又能怎麽辦?”唐楷神色黯然。


    吳天道:“去找門路啊!我還有些錢,雖然不多,但我可以全部給你,讓你拿去買個身份!”


    唐楷拍拍吳天的胳膊,說道:“算了吧。這是你存著娶婆娘的錢。”


    “唐楷,唐楷!你過來!”工頭張總在那邊招手喊他。


    “唐哥,張總喊你呢。”吳天推了推唐楷。


    唐楷道:“我聽到了。”


    走到張總麵前,問道:“張總,找我有事?”


    張總嗬嗬笑道:“來來來,你跟這個老頭比一比!”


    唐楷問道:“比什麽啊?”


    張總指著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說道:“就是這老頭,在咱們工地外麵練地書呢,我看了看,就跟他說,就您這種字,我們工地上隨便找個人,也寫得比您要好,他不信,硬要跟我打個賭。”


    唐楷看著那老頭,隻見對方身形很高,很瘦,雙眼炯炯炯有神,臉色雖然慈祥,但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老人也在打量唐楷,問道:“張工頭,你說的隨便找個人,就是這個娃娃?”


    張總笑道:“對,就是他!他寫的字,絕對比您寫得好!”


    老人冷笑道:“就算他從娘胎裏開始練字,也才練了十幾年?嘿嘿,還想跟我比?”


    張總道:“行與不行,比過了才知道!怎麽樣?您敢比嗎?”


    老人瞪眼道:“這叫什麽話?當然要比了!你說的,要賭一點彩頭!”


    張總伸出五根手指頭:“當然要賭彩頭了!五百塊錢,怎麽樣?”


    老人道:“五百就五百,你輸了可不能耍賴,也不能從這個娃娃的工錢裏麵扣,得你自個掏腰包!”


    張總嗬嗬笑道:“那是當然了!這五百塊,我還是輸得起的。您要是輸了,退休工資可得少五百塊啊,您可別心疼。”


    老人道:“區區五百!算得了什麽!小夥子,你練過字嗎?”


    他後一句話,是衝著唐楷說的。


    唐楷道:“爺爺,我打小就練字。”


    “嗬!小夥子,挺尊重人的啊!”聽唐楷喊自己爺爺,老人開懷一笑,說道,“嗯,這樣吧,那咱們就來一場友誼賽?”


    唐楷道:“主要是我向您多多學習。”


    老人道:“你這搬磚的手,還會握筆寫字嗎?”


    唐楷道:“我可以試試。”


    老人手裏提著地筆,揚了起來,說道:“這麽大的筆,見識過嗎?”


    唐楷道:“打我記事起,就用這種筆寫字玩了。”


    老人道:“喲,小夥子,看起來,你還挺在行的啊!”


    唐楷道:“爺爺,您先寫吧?”


    老人道:“我先寫?嗬嗬,好啊,你們看好了,我開始寫了。”


    工地外麵,是一塊大坪,寬闊平整,很適合練地書和跳廣場舞。


    唐楷對這個老人有點印象,經常看到他,一個人提著地筆和水桶,在這裏寫字玩。


    每次看到這樣的老人,唐楷都會覺得特別親切,因為他會聯想到自己的師父宋清。


    老人拿地筆蘸了水,不疾不徐的在地上寫起來。


    “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寒光亭下水如天,飛起沙鷗一片。”


    老人一邊寫,一邊笑道:“小夥子,你知道這是誰寫的詞嗎?”


    唐楷道:“這是宋朝詩人張孝祥所作的《西江月》,還有上半闕,您沒寫出來。”


    老人微微一訝,說道:“不錯啊,看你這樣子,可不像是個農民工。你讀過書?”


    唐楷道:“沒上過學。”


    老人道:“這不科學!你沒上過學,還能知道這首詞?”


    唐楷道:“我隻是愛讀書,所以知道一些。”


    老人道“那怎麽不上學讀書?”


    唐楷道:“我是個孤兒,連個戶口本和身份證都沒有,上不了學。”


    老人沉聲道:“什麽?孤兒就上不了學?豈有此理!誰說孤兒就辦不了身份證和戶口本了?哪個混蛋說的?”


    唐楷一怔,心想這老爺爺好大的脾氣啊,尤其是生氣時,一瞪眼珠子,能嚇住人!


    老人寫好,擱下筆,說道:“你來寫!”


    唐楷道:“好,我寫幾句蘇東坡的詩吧!”


    凝神靜氣,提筆作書!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唐楷的地筆一落地,老人便發出一聲輕微的“咦”聲!


    要知道,寫地書,可不比一般的書法。


    平常練字,拿一支小筆,伏在桌子上,把宣紙鋪在毛氈上,照著下麵的格子,一字一字練習,難度並不大。


    但練地書的話,就很難把握了。


    其一,筆大,字大,地大,很難掌控。


    其二,地上沒有格子,你也無法疊格。你得把握住每個字的大小,才能寫得整齊好看。


    練過書法的人都知道,把字練好,雖然困難,但畢竟功夫到家,就能成字。但真正最難練的,是章法!


    你能把每一行字寫得恰到好處?


    能上下對齊?


    能把每個字寫得一般大小?


    這都是章法和布局的功夫。


    沒有十年以上的練習,一般人是寫不好的!


    而且,通篇的布局,從第一個字開始,就已經定了下來。


    第一筆,就決定了第一個字的大小。


    第一個字的大小和位置,又決定了整篇作品的章法!


    所以,萬事開頭難,放在書法中,也是合適的。


    唐楷一下筆,老頭打眼一看,就知道這孩子是個練家子!


    一下筆,就知道你肚子裏有沒有貨!


    “好家夥!小夥子,你練字有幾年了?”老人由衷的讚了一聲。


    唐楷道:“十年了。”


    老人道:“嘖嘖!寫得不錯!我練了幾十年,寫地書也就你這水平。”


    他一邊看著唐楷寫,一邊念道:“粗繒大布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得意猶堪誇世俗,詔黃新濕字如鴉。”


    唐楷剛寫下第一個字時,老人臉上的神色就為之一變,隨即越變越凝重。


    張總道:“怎麽樣?老人家,我這個小工的字,寫得還可以吧?”


    老人道:“這不科學!他真是你們這裏的小工?”


    張總道:“對啊,他就是一個小工,剛才你也看到了,他正在我的建築工地上搬磚呢!”


    老人道:“奇怪,奇怪!”


    張總道:“怎麽奇怪了?”


    老人道:“寫得一手這麽好的字,還用得著搬磚嗎?”


    張總道:“怎麽?你也覺得,他這字寫得很好?”


    老人道:“尤其是這一點畫,具有大書法家的水平!”


    張總道:“嗬嗬,大書法家?他隻不過是一個小工罷了!怎麽樣?你可認輸了?”


    老人道:“願賭服輸!”


    張總馬上就笑開了花。


    唐楷寫完,放下地筆,說道:“老爺爺,獻醜了,寫得不成字,讓你見笑了。”


    老人道:“不,年輕人,你千萬別妄自菲薄!如果不是我親眼所見,我真不敢相信,這字,居然出自你手!”


    唐楷道:“老爺爺,你覺得我的字,寫得還可以嗎?”


    老人道:“豈止是可以,簡直是不錯了!你是根好苗子啊!在這裏當小工,太屈才了!你剛才說,你因為沒有身份,所以進不了學校?”


    唐楷臉色一暗,說道:“是的,我本來已經通過了江州一中的入學考試。卻因為沒有身份,沒能進去讀書。”


    老人道:“是嗎?你居然還能通過一中的入學測試?很厲害啊!你叫什麽名字?”


    “唐楷!”


    “好名字,唐楷,唐朝的楷書,達到了書法藝術的極致!千年以降,也無人超越!”老人點了點頭,說道,“這樣吧,我幫你想想辦法,幫你辦個身份,怎麽樣?”


    唐楷驚疑不定。


    張總道:“老頭兒,你不會是賣假..證的吧?”


    老人呸呸兩聲:“什麽話!我像是辦假..證的嗎?”


    張總道:“不管你是做什麽工作的,先把賭輸給我的五百塊錢,還給我吧!”


    老人掏出錢來,數出五百,遞給張總,然後對唐楷道:“年輕人,你等著,我會給你想辦法的!好苗子!好苗子!多少年沒見過這麽好的苗子了!”


    唐楷雖然不相信他的話,但還是說了一聲:“謝謝爺爺。”


    老人擺擺手,然後背負雙手,轉身離去。


    張總拍著手中的五張票子,說道:“小楷,沒想到,你的字還真能賺到錢啊!那老頭的話,你可別當真!一看就是辦假..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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