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遺憾……貌似再也不能陪你賞櫻了……]


    綾川低沉微弱的歎息仿佛還隨時在耳畔回響,奴良鯉伴坐在櫻花樹的枝杈上靠著樹幹,抬手接住掉落的櫻花瓣。


    從那件事過後,已經有一個月。可是當時的場景自始至終還深深的刻印在他的腦海中,清晰的仿佛昨日發生的事情一般。


    他好像總是要麵對分別,死掉的人消失了,而活著的人卻痛苦著。


    奴良鯉伴閉上眼,一聲歎息從唇齒間溢出。


    要說不累、不疲倦是不可能的,但是失去了就是失去了,這怨不得誰,隻是命運如此安排罷了。


    每個人一生中總會遇到那麽幾個對於自己來說特別的存在,奴良鯉伴想,綾川之於他便是這樣的吧。


    渾渾噩噩失落痛苦的幾百年,在和對方相處的短短的時日中,便被完全治愈了。並不是忘記,而是想起時,來最多會感歎一句曾經的歲月。


    事實上,就像是綾川離開時說的那樣,他是個非常喜歡鑽牛角尖的人。在他自己還沒有發現的時候,對方卻清楚的知道了這一點,並且在離開前還不忘開導他。


    那個人,實在溫柔的過分。


    如果不是因為綾川最後的那幾句話,想必自己如今一定是沉浸在自責、悔恨和悲傷之中無法自拔,甚至可能就那樣放棄生命也說不定。


    奴良鯉伴想,能夠在這漫長的一聲當中遇見這麽一個人,是諾大的幸運。


    他懂你,能察覺出你的傷心和失落,他不會說些什麽華麗的話,也不會安慰的詞語,他會默默陪伴在你身邊,不打擾,卻不讓你體會孤獨。


    綾川就是這麽特殊的存在。


    他眼中的綾川,是無論何時都掛著一抹讓人舒適的笑,淺棕色的眼眸注視著你的時候,會有一種你是對方全世界的錯覺。


    那雙眼睛清澈透底,就算是在殺戮也沒有染上一絲黑暗的色彩,純粹的徹底。


    他想,這也許是對方為什麽不會迷失自己的原因吧。


    記得有一次白天出門的時候,看見了他。那時候綾川對麵有個跌倒在地的老人,他看著綾川扶起對方,在老人離開後默不作聲的跟在對方身後,直到對方回到家時,才獨自一人走遠。


    那時,他最清楚不過的認識到了溫柔的顏色。


    因為擔心老人路上再次跌倒,擔心遇見意外,所以站在身後目送老人回家,默不作聲的陪著對方走了一路。


    他想,綾川在他身邊和他一起賞櫻卻一字不說的時候,是不是就是因為對方察覺到了自己的心情,所以選擇了這樣無聲的陪伴。


    他一直都知道,那個人的溫柔是獨一無二的。


    記得有一次,他偷偷聽到了綾川和首無的談話。


    首無問綾川,為什麽對他的稱呼,沒有和他們一樣加上大人兩個字。


    奴良鯉伴還記得,綾川當時的回答。


    他說,[一是因為我自己不習慣那樣的叫法,二是因為一個稱呼也是有著重量的。]


    [一份份尊敬、向往,一份份依賴、期待,都會化作壓力砸在鯉伴的肩膀上,責任越大的人要扛起來的負擔也越大,諾大的一個奴良組中,所有人的期盼都在他身上,所有人的生命都交托於他。鯉伴作為二代目,要扛起這些是必然的事情,但卻沒有一個人能和他分擔。]


    [鯉伴把一切都壓在心裏,不表示並不是不存在。那一聲聲尊敬的稱呼,便不知不覺拉開了你們之間的距離。要知道,在你們心中鯉伴是你們的大將、是你們要跟隨的統帥、是你們交付生命和信任的人,卻不是可以無話不談的朋友。他需要一個可以放鬆的地點,也需要一個可以讓他放鬆下來的人。]


    [那個人就是太過於固執,他把所有的錯都攬在了自己的身上,不給自己一點喘息的時間。又因為是你們的大將、你們的精神領袖,他便注定隻能掩飾所有,不可能與你們傾訴。]


    [我是後加入奴良組的,並沒有親眼目睹過當初的事情,所以鯉伴可以在我麵前放鬆下來,因為我不會多說什麽。你不認為,最近他已經輕鬆了許多麽?]


    [我隻是覺得,我那樣的稱呼能讓他輕鬆些罷了。]


    這些話一遍一遍的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他未曾想過,綾川叫他名字是因為這樣的原因,他也從沒有想過,有那麽一個人會看的這麽透徹,清楚的看到他負擔的一切,卻默不作聲的幫他分擔。


    那時候他就在想,他是多麽走運才把這個人騙回了組內。


    想著想著,奴良鯉伴睜開了雙眼,倚靠著樹幹,把手放在胸口。


    那裏放著一個紅色的平安結,是在回到奴良本宅後,他從綾川房間的桌子上發現的,同時還有一紙書信。


    這樣的畫麵讓他一度想到當初山吹離開時的情景,那時候也是一紙書、一朵花。


    回過神後,他走進房間拿起書信心中有些複雜。


    這明顯便是提前準備好的東西放在顯眼的位置,讓他一下便能看見,頓時心裏有些微微酸澀的疼痛。


    那個人,可能早就已經提前知道自己會消失,所以才會有這封信的存在。之前來這裏的時候還沒有看見,想必是那天綾川被抓走之前便寫好的。


    打開書信,毫不意外裏麵寫著的像是交代遺言一樣的內容。


    上麵寫了很多很多,有他、有組內的大家、卻唯獨沒有綾川本人。


    他說,首無拜托他幫忙買的圍巾放在隔層的櫃子裏。


    他說,毛娼姬喜歡的甜品,配方記在最後一張紙上。


    他說,他在河童長待的池邊撒了黃瓜籽,不久後便能吃了。


    他說,組內大家玩鬧的時候總會受傷,已經多備了幾個醫藥箱。


    他說,櫻花瓣那麽多沒浪費,都釀成了酒埋在院子裏。


    他說,……


    奴良鯉伴抓著手中據說關鍵時刻有著保命作用的平安結,書信最後還寫著[鯉伴,現在的科技那麽發達,可以人工代孕,你再也不用擔心沒孩子的問題了。]


    看著最後落款處畫著的大大笑臉,他有些哭笑不得,但心髒又泛著淡淡的疼。


    因為他知道,這是對方用特別的的方式安慰著自己。


    就算他從來沒有說明,但那個人卻知道,那件事情一直埂在他的心脈,久久無法疏通。


    那個人太過溫柔,想了很多別人的事情,所有微小的細節都能注意到,卻唯獨忘了自己的存在。


    一想到這裏,奴良鯉伴心中就忍不住的酸澀。


    這樣細心又溫和的人,任誰也無法討厭,所以組內的眾人都很喜歡他,但卻再也看不見了。


    就算是欺騙自己對方還存在某一個角落也做不到,因為那個人是他親眼看著斷了氣,在他懷中冷卻消失不見。


    金光色的光芒就像是那個人本身一樣,柔和又溫暖,逐漸升空隻留下一抹最耀眼的光景,但卻沒有留下一個他能帶走的東西。


    等到後來他才發現,當初自己胸口被刺穿的地方還留著淡淡的疤痕。


    他想,也許是到了最後綾川沒有多餘的力量才會留下這道痕跡,畢竟之前被他治療過後,渾身上下無論是從前的傷疤還是剛受的傷都消失的一幹二淨,連痕跡都不曾留下。


    這個猜想讓他的心情有些苦澀,綾川終究是留下了東西,除了書信和平安符外,便隻有胸口處的這道傷疤能證明對方的存在了。


    他把平安符放在了胸口,像是能感覺到熟悉的氣息一般,讓他整個人都平靜下來。


    自此以後,他便養成了時不時把手放在胸前的習慣,但是他並不想改,因為這是他懷念對方的方式。


    奴良鯉伴從樹上跳下,到牆角處挖出一壇櫻花酒帶到樹下靜靜的喝著。


    仿佛一切都沒有變,隻要他不出聲、不回頭,那個人就在他身邊從未消失過一樣。


    自己也清楚的知道這是自欺欺人,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回頭,過去也無法改變。


    他突然想到自己第一次見到對方時的場景,錯把綾川當成了女性,但是那樣的畫麵確實讓人驚豔。


    但對方在知道自己認錯了他的性別時炸了毛,雖然表現的不明顯,但是空氣中時時刻刻透露著一種【不歡迎你】【去看眼睛】【有病快治】這樣具現化的文字。


    不同於之前看到那個定格畫麵的靜態美,炸毛的綾川身上倒是有著一種讓人更想欺負下去的念頭。這也是之後他發現對方對妖怪的常識知道的可憐,直接騙回組內後一直樂此不疲的捉弄他的原因。


    不過自己也確實是被對方噎了不止一次,然後不知不覺間想著下次該怎麽討回來。


    後來在知道對方一直笑著的原因根本就是麵部表情僵硬而無法改變後,直接狠狠的笑出聲。然後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對方炸毛的樣子,最後又被狠狠戳了下脊椎骨。


    想到這裏奴良鯉伴嘴角挑了下,露出了一抹溫柔的弧度。


    奴良鯉伴放下手中酒杯,抱著酒壇走向櫻花樹下後麵的,輕輕撒了些酒。


    他把那封代表著那個人的書信埋在了這裏。


    他的這條命是綾川救回來的,那麽他便會珍惜;對方讓他長長久久的活著,那麽他便活著,每一年的那天陪在這裏,直到自己就此老去。


    腦海中忽然浮現綾川的笑臉,奴良鯉伴也笑了。


    呐,阿燼,是不是這樣,你就會放心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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