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分,海布裏達就承蒙傳喚,得到了路庫拉斯的親自接見。


    路庫拉斯營帳很好找,那座頂端用金鷹雕像裝飾的便是,海布裏達進去後,看到路庫拉斯已經卸下了鎧甲,一名持盾奴隸正在細心擦拭這套價值三萬塞斯退斯的珍品。統帥身披休閑的長袍,坐在簡便的會議桌前,周圍站著扈從士官與各級指揮員,當然也包括了七軍團司令官“莽夫”色克底流斯,還有烏泰瑞斯。


    “親愛的百夫長,聽說你在前幾日的某場戰鬥裏,表現神勇。”看海布裏達行完軍禮後,路庫拉斯讓語氣很是和氣。


    “閣下,我必須見機行事,加上資深百夫長烏泰瑞斯並不在前線。所以,當我發覺行宮裏的敵人有脫逃跡象時,就斷然讓弟兄們采取了攻擊措施,我希望閣下能夠理解。”這套說辭,海布裏達這幾天已經念的滾瓜爛熟了。


    “我的部下都是這樣,連我都不知道米特拉達梯已經事先逃走了,哈哈。”色克底流斯說了個很無趣的笑話來替部下解圍,周圍沒人應和,他長大著嘴巴,尷尬地哈了幾下。


    路庫拉斯慢慢地抬起雙手,支著自己的下頷,他麵前是塊寫滿文字的白楊木板,“百夫長,我可以理解你的勇氣和果決,但度支官與軍事護民官呈給我的清單,對你可是相當的不利,也許我該適當考慮對你的懲罰了。”


    海布裏達不作聲,筆直站在原地,滿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氣概。


    沉默了會兒,路庫拉斯開了口:“百夫長,如果你能如數上繳虜獲的物資,並核查俘虜的身份,我可以考慮給貴聯隊的兵士每人兩百德拉克馬的賞賜,並且免於軍法處置,如何?”烏泰瑞斯想說什麽,但被路庫拉斯用眼神阻止了。


    “是的,閣下,我毫無意見。”短暫的停頓後,海布裏達應允了。


    “但你必須保證對我毫無隱瞞,這是我們交易的基礎——信任。百夫長,你能做到嗎?”路庫拉斯眨了眨眼睛,目光逼人。


    “是的,閣下,我願意在神祇前發誓。”


    “但是百夫長你必須得接受處罰——我禁止你參加下一次的戰鬥,你必須得禁閉到下次戰鬥的結束,戰利品自然也不會有你的份。”


    海布裏達臉部抖了兩下,然後回答“閣下,沒有任何意見。”


    “很好,稍息!”


    “嗨,願戰神與羅馬同在!”海布裏達“啪”伸手做了個軍禮,便轉身離去了。


    “他是費布裏亞老兵幫的核心人物,是個言而無信的流氓!”海布裏達剛剛離去後,烏泰瑞斯不滿地抗議說。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時,路庫拉斯坐在原地,提高了嗓音:“先生們,我提醒諸位,不要忘記了此次遠征的目標。”場麵立即安靜了下來,幾名奴隸端上了沙盤地圖,路庫拉斯舉起權杖,敲打著桌麵,眾位將官參謀都圍了上來。


    “再次取消今年的冬營。”這是路庫拉斯的第一個命令,立刻在眾人的心裏激起了個大大的“!”,而後就是個長長的“……”,他們在殘念中想著,難道統帥真的不明確兵士們心中所想嗎?


    這是路庫拉斯第三次宣布取消冬營了,三個軍團的兵士,在這次漫長的征伐中,每逢冬季,不是在荒涼的野外,就是在敵人的堡壘前宿營,而小亞海濱那些極其繁榮的希臘城市,路庫拉斯從不讓兵士們踏足。


    由是,兵士們給路庫拉斯起了個綽號,“希臘佬的庇主”。


    “是要越過陶魯斯山脈,繼續追擊米特拉達梯嗎?”烏泰瑞斯見眾位因為取消冬營,難堪地沉默者,便率先發話打破僵局。


    路庫拉斯用權杖在沙盤上一點,那是卡帕多西亞山區的位置,“不,我們孤軍深入,很容易在此地被本都與亞美尼亞人切斷補給線。”而後權杖在沙盤上往上一劃,“我會留下十一軍團四個大隊,還有我的扈從、法西斯與鷹旗,充當疑兵,讓敵人以為我準備越過陶魯斯——但其實我會和七軍團一起,折還回去,掃蕩攸克幸海(黑海)的南岸的本都城市,竭盡米特拉達梯的財源和兵源,把戰火燒遍他的領地,讓他成為喪家犬,這樣他就無法再支撐下去了。諸位先生,我就此判定,如是最多再過三年時間,本都必會被我消滅。”


    眾位紛紛對路庫拉斯的“聲東擊西”之策表示讚許,然後這位統帥慢慢坐下,說:“本都和亞美尼亞降服後,占據美索不達米亞的帕提亞也就不足為懼了,但比起軍事,我倒是更擔心軍隊的紀律和包稅人問題。”


    羅馬城邦的官製十分的簡單,元老和一些事務官,天生就是適應小國寡民的狀態的,但當近三百年來,這個共和國奇跡般地在地中海一躍成為霸主地位後,這樣簡陋的體係根本無法消化管理廣袤的新征服領地,所以羅馬采取了“包稅人”製度,與一些貪得無厭的稅務公司合作:公司的收稅員跟隨軍隊踏遍各個地區,負責從當地的百姓頭上壓榨油水,把事先協商好的定額稅金交給羅馬後,剩餘的全歸包稅人所有。


    很簡單,無限製地擴充那份剩餘稅金,就是所有包稅人的夢想極致。


    也很簡單,被征服領地的人民,對羅馬的軍隊仇恨,仇恨他們殺死了自己的丈夫父親;但對包稅人更加仇恨,仇恨他們連自己的子女的生存權力都要剝奪掉。


    當年,羅馬的獨裁者“幸運的蘇拉”,為了懲罰小亞細亞諸城市對米特拉達梯六世的支持,對當地課以兩萬塔倫特的罰金,並派來軍團和包稅人來收取——但據路庫拉斯統計,包稅人先後交給羅馬的還沒有一萬塔倫特時,就已經在小亞城市頭上榨取了十萬塔倫特了——這就是米特拉達梯屢敗而不亡的根本原因,因為很多小亞人都把他當成推翻羅馬包稅人暴政的救星。


    故而路庫拉斯渡海來到小亞時,禁止軍隊劫掠,掃空了貪婪無度的稅務公司,廢除減輕了當地沉重的債務,為此不惜得罪了很多羅馬城的騎士集團(羅馬次於元老的富裕階級,單憑資產為認證資格,大多是高利貸者和工商業主),還有很多軍團的官兵。希臘人有多愛他,羅馬人就有多恨他。元老院要把他職務撤換的風聲已經很緊了,公認的接班人,是深得平民和兵士擁戴的“大將龐培”,那個一臉假笑的龐培,出身卑賤的龐培,此刻正被元老院厚愛,被授予絕大的權力,清剿著地中海的海盜。


    “下一個目標,阿米蘇斯。淩晨必須得完成部署,出發。”這是路庫拉斯不容質疑的命令。


    當所有人都領命退出後,路庫拉斯用稍微有些疲憊的眼睛看著扔在擦拭鎧甲與寶劍的奴隸,而後取出一卷書來,燭火下,可以看出書名為《回憶錄》,作者署名是蘇拉。


    這位死去的獨裁者,在卷首寫著“此書獻給我的摯友、我的托孤者、我的戰士,盧修斯李錫尼路庫拉斯”,然後下一行寫著“路庫拉斯,你是如此的受上天的眷念,我隻能提醒你一點,那就是永遠對神明和夢境保持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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