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劍正看得出神,火真人卻收回功力,爐中花瓣如睡蓮一般合攏,恢複圓球形狀。


    火真人吩咐尹劍:“接下來換你燒火,讓金蓮一直保持在盛開狀態。”


    尹劍從他手中接管八卦爐,雙手按在正南方的爐壁上,催動丙火訣將靈能注入“離位”。


    八卦爐受到火係靈能激發,如同點燃引信,立刻噴出南明離火,火舌舔舐丹母,爐溫直線上升。一塊古鏡鑲嵌在爐蓋中央,顯示古文數字,代表當前的爐溫。


    把爐溫提升到八千度火真人不過舉手之勞,尹劍卻花費了整整半個鍾頭,感覺比開機甲還累。


    在他期待的目光下爐中丹母終於開始綻放,瓣瓣金蓮很有層次的舒展開來,美輪美奐絢爛奪目。


    尹劍被金蓮盛開的景象吸引,剛一走神爐溫立刻竄到八千兩百多度,金蓮花瓣受驚似的迅速收攏,重新變成一枚圓滾滾的石頭。


    “笨蛋!不是警告過你控製爐溫嗎!”火真人暴跳如雷,揮舞扇子在他頭上敲個不停,“像你這樣粗心大意還想煉丹?你連個屁都煉不出來!”


    尹劍揉揉頭上腫包,疼得直咧嘴。


    “不許偷懶,重新來過!”


    “知道了……”


    “爐火要一直維持在八千度左右,誤差不可超過正負十度,這樣才能確保金蓮持續盛開。”火真人在他耳邊大聲警告。


    “要保持多久才算完工?”


    “對你這樣的新手不能太過嚴苛,堅持七七四十九個時辰就差不多了。”


    尹劍一聽差點沒昏過去,四十九個時辰……超過四天四夜,累死他也辦不到!


    “老師,您不是在開玩笑吧?”


    火真人瞪起眼睛:“誰有心思跟你開玩笑!煉丹是一項非常辛苦非常縝密的工作,哪能全靠運氣?你現在接受的訓練對鍛煉耐力、專注和恒心大有好處,如果連這點小小的考驗都通不過便不配做我的弟子。”


    “老師的一片苦心弟子不是不懂,可四十九個時辰實在太久了,使出吃奶得勁兒也堅持不到啊!”


    “不逼到極限你就不知道自己的潛力有多大,為師剛開始學習煉丹的時候遭的罪比你多多了,還不照樣熬過來了。”


    “四十九個時辰不算什麽,十天八天都是小意思,為了煉出一爐靈丹,為師曾經整整三年不眠不休守著丹爐,相比之下你現在經受的考驗不過是小菜一碟。”


    聽了他的話,尹劍深受震撼。


    一分神爐溫跌落到八千度以下,金蓮迅速凋零。頭上又挨了一巴掌,隻能咬牙重頭來過!


    ……


    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然而木杵隻能磨成牙簽,材料不對,再努力也沒用。


    尹劍同學第一天的煉丹生涯就這樣悲催的結束了。


    躺在自己小屋裏,累得像條死狗,渾身沒有一處不痛,比肉體更疲憊的是他的心――作為一根屢戰屢敗的“x杵”,他委實拿不準那個“x”究竟是精鋼還是朽木。


    輾轉反側,好不容易睡著了,忽然感到耳朵劇痛,卻是被火真人拎了起來。


    “太陽都曬屁股了,躺著挺屍啊,還不快去燒火!”


    “老師饒命――耳朵要掉下來啦!”尹劍同學趕緊起來穿衣洗臉,前往朱雀居開始新一天的修煉。


    每個人都要超越自己的軟弱,倘若沒有勇氣跨出那一步就需要有人在屁股後麵踹一腳。


    尹劍同學被火真人一腳踹進煉丹房,繼續重複昨天的工作。就這樣一連過去十天,不斷在失敗中總結教訓,終於找到一絲控製自如的感覺。


    這天他照例在朱雀居燒火。憑著經驗和直覺,不斷增加或減少投入八卦爐的靈子,維持溫度在八千度不變,使得金蓮持續盛開。


    從晨光熹微到日上中天,再到日落西山,暮靄四合……尹劍被爐火烤得渾身刺痛,汗水都幹涸成了白花花的鹽漬,在背後結了一層硬痂,他卻渾然不覺,紅腫憔悴的雙眼死死盯著丹爐,目光無比專注,無比堅定。


    火真人站在他身後輕搖羽扇,臉上難得露出一絲讚許的微笑。


    日落日出,日出日落,就這樣周而複始,一天又一天過去,尹劍對外物變遷全無覺察,他的眼裏隻有那一爐烈火,他的心中隻有那朵美麗而脆弱的金色蓮花,他的腦中隻有一個念頭,堅持下去,堅持得更久,更久……


    不知過了多久,他漸漸感到神智模糊,眼前出現幻影,丹爐似乎在劇烈搖晃……他甩甩頭發,用力咬住下唇,想用疼痛對抗睡魔的侵襲,這些天裏他不知道幾千幾萬次用同樣的方法戰勝疲倦,然而這一次,他卻失敗了……


    一陣強烈的眩暈把他打翻在地,氣海中空空如也,所有火係靈子都已燃燒殆盡,若不及時調息就連靈根也有毀滅的危險。


    尹劍用額頭頂住地板,肩膀一抽一抽的抖動,許久,許久……


    火真人聽到無聲的抽泣,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


    “對不起,老師……我又失敗了……”他沒有抬頭,不想讓老師看到自己挫敗的樣子。


    “這一次,你沒有失敗。”火真人的嗓音出奇溫柔,“徒兒,你整整堅持了五十個時辰,夠了,這已經足夠了。”


    “我還可以做得更好,我沒有覺得累,也沒有一絲放棄的念頭,就好像奔跑在寬敞的馬路上,周圍沒有一個人,隻有我自己在盡情狂奔,我計劃跑一萬米,當我跑到五千米的時候感覺很順利,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接下來隻要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就像我之前所做的那樣就行了……我甚至已經在想一萬米不算什麽,我還要堅持得更久,創造一個了不起的記錄!”


    火真人點點頭,等他說下去。


    尹劍猛咳一陣,繼續說道:“可就在這樣一切順利的狀況下我卻突然摔倒了,沒有任何征兆的摔倒了……老師,到底是什麽力量,突然把我擊倒?”


    火真人歎了口氣,柔聲道:“是疲勞。”


    “我沒有覺得累!”尹劍激烈反駁,“我知道疲勞是什麽感覺,可是剛才不一樣。”


    “那是因為你的精神專注於丹爐,完全忽略了自身的存在,你不是不累,而是累得忘了什麽是累。”


    “人的精神力量很偉大,但是再偉大的力量也有極限,不可能無休止的爆發下去。”


    “疲勞不會因為你的忽視離開你,積累到了極限,它會用一種非常暴力的方式提醒你注意它的存在。”


    “靈與肉,心與體,是人類一出生就要麵對的矛盾;心靈可以永遠保持年輕,肉體卻必然衰老,所謂心有餘而力不足便是如此。”


    火真人摸摸尹劍的頭發,長歎一聲。


    “修真者不停地修煉就是為了擺脫肉身的桎梏,渡過生老病死的苦海,抵達永恒的彼岸。”


    尹劍聆聽師尊教誨,若有所思。


    從前總覺得修真之道飄渺玄虛難以理解,經過這些天的磨練,無數次目睹金蓮花開花謝,突然有種頓悟的感覺。


    人的生命好比火中金蓮,看似絢爛浮華,其實脆弱可憐,環境稍微改變就會凋零枯萎,


    偉大的名聲,美麗的容顏,顯赫的權勢,富可敵國的財產,等到繁華落盡的那一天,終究難免塵歸塵,土歸土,正如火中金蓮,冷卻後不過是一塊無力補天的頑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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