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4-08


    嗡……


    如山般沉穩的軍陣,隻因托克托一句話,出現了些許騷動。


    甚至,就連莫降自己也是倍感詫異――方才瞥見托克托之時,他便定下了那些漏洞百出的說辭,不為其他,隻希望托克托明白他的話外之音――“這一次,是我莫降敗了!所有後果,均由我一人承擔!托克托,你幫我一個忙,便讓這失敗的闖宮行動,以這樣一個荒誕的謊言結尾罷!”


    可是,托克托卻好似並不打算按照莫降的意願行事。


    莫降忍不住想:以托克托的睿智、憑借他與我之間的默契,他怎會不明白我心中所想?我隻想承擔下所有後果,讓托克托放過別人,隻殺我一人便可――為何,他卻不肯從我之願?他心中究竟在做什麽打算?


    這時,隻聽托克托接著說道:“我這奴隸,以及旁邊這位美人,本是奉我之命,出府接我阿爸回家,奈何卻不幸被那頭白狼抓到,受其脅迫,闖入宮中……”


    拉克什忍不住道:“可是大人,根據卑職了解到的情況,刺客這次行動的過程,先是有一人混進龍舟,試圖刺殺樸公公;龍舟失事沉沒之後,那張凜才出現的――那張凜的行為,怎麽看都像是要接應那混進龍舟刺殺失敗的刺客,而不像是個主使之人!更何況,張凜與大人的女婢關係匪淺,所以……”


    “所以什麽?”托克托雖然仍舊麵帶微笑,但是誰都能聽出他話中怒意――被一個百夫長質疑,他怎能不怒?


    盡管拉克什感覺到,似有萬鈞重擔壓在己身,但他還是強頂著壓力道:“所以,卑職認為,大人的說辭,似乎站不住腳。”


    托克托搖搖頭,看著眼前這個心思縝密卻有些呆板的百夫長歎道:“如果說,這不止是我一人的看法呢?”


    “嚇?”拉克什一愣,下意識問道:“大人此言何意?”


    托克托整整衣衫道:“方才,我已向陛下稟明一切,陛下認同了我的看法――拉克什,難道說,陛下的判斷也會有錯麽?難道說,本官收集情報的能力尚不如你?難道說,你的推斷比本官的更準確?”


    饒是拉克什再執拗,此時也不得不誠惶誠恐跪倒謝罪:“卑職不敢!”


    托克托滿意的點點頭道:“拉克什,你要記住,你是主子手中殺人的刀――作為利刃,你的職責便是保持自己的鋒利,在主人揮動手臂的時候,斬下敵人首級即可;而你自己,絕不要有太多的個人意願,按照個人意願胡亂揮舞。要知道,鋒利刀刃,即能傷人,也會傷己。”


    這一番話,莫降聽的清清楚楚,隻是不能確定,托克托這些話是在說給誰聽。


    “拉克什,先帶你的人退下。”托克托吩咐道:“我和這奴隸,還有幾句話要跟他說。”


    拉克什站起身來,擦一把臉上的汗跡,大手一揮說道:“退!”


    怯薛軍聞命而動,如潮水般緩緩退去,隻留下幾根火把插在禦膳房之外。


    越來越弱的腳步聲中,托克托優雅的轉身,取了根火把回來。


    托克托並未急著說話,而是將握住火把的右手食指微微抬起,在火把末端輕輕一扣,整根火把便微微顫抖起來,似有嗡鳴之響,自火把內部傳出,哀鳴聲中,火把轉眼碎成粉末,托克托兜一兜衣袖,將散落火星包裹其中,看似隨意的一甩,火星正好飛進禦膳房頂的吊燈內――騰的一聲,吊燈燃了。


    頓時,光線大亮。


    托克托那張俊俏的笑臉被光線包圍起來,顯得格外燦爛。


    莫降和韓菲兒都未說話,他們捫心自問,知道自己現在絕非托克托敵手,既然托克托已出招震懾,那麽保持沉默便是此時最好的選擇。更何況現在莫降心亂如麻,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不管怎麽說,名義上,你們終究是我的奴隸。”托克托用這樣一句話做開場白,其中深意不表自明。他沒停下來等莫韓二人說些什麽,而是繼續說道:“奴隸犯了錯,主子臉上也不光彩――然而更可悲的事情卻是,他們卻不知自己錯在哪裏,若是糊裏糊塗丟了性命,那便不是不光彩那麽簡單了,那簡直是主子一生也洗不掉的恥辱!”


    稍稍頓了一頓,托克托盯著莫降的眼睛問:“你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了麽?”


    莫降不曾想托克托會突然發問,所以微愕道:“不知道。”――現在他不知托克托心中是何想法,所以不再以奴隸身份自稱。


    托克托微微一歎道:“你錯就錯在幼稚二字。”見莫降也不申辯,接著說道:“倘若你這次事成,我也無話可說。但你敗了,而且敗的很徹底――這完全是一次毫無計劃、毫無準備、毫無勝算的無謂之戰,我很難相信這似莽夫一般愚蠢的行動,竟然是你做出來的――你,真的讓我很失望。”


    莫降聞言,微微抬起頭來,與托克托對視,似是要從對方那深邃的眸子裏讀出些什麽――他完全不明白,托克托為何這樣說,完全不像是在訓斥他,而更像是在表達失望之情,恍若嚴父對不肖子那般微妙的感情。


    “莫降,你羽翼未滿,縱使掙脫牢籠,又能如何?似這般急躁的結果,終究不過折翼墜落。”托克托的語氣中,摻雜了些許遺憾,“你們漢人先賢曾說過,人貴有自知明。可你今日行為,哪裏像個知己知彼的智者?”


    莫降思緒已被托克托完全打亂,大鬧皇宮他本早已抱定必死的決心,可托克托的突然出現,卻讓一切都峰回路轉。更讓莫降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托克托說的一番話,竟然想是在幫他,竟然想是在指導他如何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他深吸一口氣問道:“聽你的意思,似是很希望我能成功?似是很希望我能一飛衝天,逃出你的控製?”


    “倘若你是條真龍,我怎有能力束縛住你?”托克托反問。


    莫降沉默。


    托克托接著說道:“莫降,你縱然是狂夫子高徒,但在我眼裏,在這個世界,你終不過一蜉蝣爾,憑你一己之力,是撼不動大乾朝這棵大樹的――即使,這棵大樹的根基,已經腐爛――退一萬步講,就算出現奇跡,這大樹被你扳倒,你認為你能全身而退?所以,此時此刻,委身相府之內,躲在我的羽翼之下,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直到這時,托克托才隱約透露出救出莫降的原因――按他所說,他救下莫降,隻是看重莫降這個人才,他救莫降,隻希望莫降能感恩圖報,做他的臂膀。


    可是,事實真的像表麵這麽簡單麽?莫降忍不住想,同時,樸不花那句話在耳邊回響――“我最多隻是要毀滅你的身體,而托克托則要連你的心也挖走!”難道,真如樸不花所言,托克托真要將自己收為己用,真要讓自己服服帖帖的歸順?可是,自己怎能從他?如果不聽從托克托,又該怎麽辦?自己的身份顯然已經暴露,再留在大都城內,又能有什麽作為?經過今晚這次事件,諸子之盟中人又會怎樣看自己?等等,諸子之盟……莫降眉頭皺起來,似是陷入某種困境裏,又似是想到什麽可怕之處――汗水從他的額頭滲出,順著他的臉龐緩緩流下,在明亮的燈光裏,晶晶發亮。


    整個過程中,韓菲兒一言未發,這時看到莫降麵露痛苦的表情,偷偷伸出手來,悄悄握住了莫降的手掌。


    掌心傳來的一絲溫暖循臂而上,趟進莫降的心裏,讓他稍微恢複了些冷靜,他深吸一口氣,盯著托克托的眼睛道:“我值得你如此相救麽?你就不怕引起別人的猜疑?”


    “別人?什麽人?朝廷其他重臣麽?他們也配?”托克托冷笑一聲,表情極為不屑,卻也沒說那些人如何不堪,他隻是昂起頭道:“我托克托的對手,隻有這天!”


    莫降知道托克托要表達些什麽:如今,大乾朝朝堂腐敗,神州大地民變四起,黃金帝國暮氣沉沉,眼看著大廈將傾,但托克托立誌要做那逆天行事之人,他要憑一己之力,力挽狂瀾,挽大廈於既倒――從根本上來說,托克托和莫降的目標是一致的,他們都是要掃盡這世上的汙穢,讓神州大地重換新顏……


    可是,理想無異,就能同路麽?


    莫降不敢答應,也不想答應。


    他現在已經完全想明白了,托克托今晚所做的一切,目的已經完全達到,表麵上看,托克托是要救他,而實際上,托克托是要把他牢牢的攥在手心。


    盡管托克托已經將他逼的無路可退,盡管背後就是萬丈懸崖,但是他仍不打算屈服。他沒有出聲反抗,隻因為今日他是敗者。敗者沒有發言的資格,但是卻有權保持沉默。


    於是,莫降沉默著挺直了脊梁。


    看到莫降如此反應,托克托不為人察的皺了皺眉,可那陰鬱一閃即逝,他知道,他與莫降之間的戰爭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想要徹底戰勝這個漢人書生,絕非一日之功。不過經過今日之時,托克托知道,自己距離最終的成功又近了一大步。


    “阿醜。”托克托對莫降的稱呼,又回到了往常,“我不求你今日就給我答複,但我希望,你能靜下心來仔細想想――以你的智慧,很容易就能想明白其中得失,該如何選擇,到時候也自會有答案了。現在,跟我出宮吧……”


    說著,托克托轉身。


    轉身的同時,他揮一揮衣袖,禦膳房的吊燈因這個簡單的動作而熄滅。


    黑暗之中,莫降微微用力,捏了捏韓菲兒的小手,然後拉著她,跟在了托克托身後……


    皇宮南部,太液池畔,墀山台頂。


    高聳的台頂一片黑暗,散彈星光下,依稀可辨認出有兩人迎風而立。


    “七叔,你覺得這一次,我們勝了麽?”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按照千仞鷹的說法,這一次是勝了。”被老者稱作七叔之人的聲音,竟然無比清亮,仿若一個少年。


    “七叔,我們是不是太過縱容千仞鷹了?”老者接著問道。


    “他心高氣傲,素懷大誌,且他是個凡事追求完美之人――我們若不給他充分的自由,他怎能翱翔千仞之高?我們若不信任他,又怎會給他千仞鷹的稱號?”


    那老者歎一口氣道:“希望真如他所言,他這不救之救,真能一石三鳥――既能喚起陛下振作之意,又能讓懈怠已久的侍衛親軍驚醒,還能讓諸子之盟對莫降起疑……”老者頓了一頓問道:“七叔,這莫降對漢人如此重要,我們為何不直接殺了他?”


    “我們要殺他很容易,但是要斬斷他們的傳承很難;我們要毀滅他的肉體也很簡單,但是毀滅天下漢人的信仰卻很難;我們殺他一人輕鬆,但要徹底將漢人皇族血統從這個世界上抹殺卻很難……”


    “漢皇之血,真的很可怕麽?”


    “漢皇之血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流淌在血液中,不屈不撓的精神――傳說,那精神繼承於刑天,雖死猶戰的刑天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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