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5-02


    “爾等今日,已是無處可逃。”別兒怯不花站在高高的將台上,用輕蔑的眼神掃過台下四人,他語氣猖狂,氣焰囂張,似是已將最後的勝利牢牢握在了手心裏。


    莫降並沒有說話,他沒有興趣跟一個瘋子辯論,隻是冷眼看著別兒怯不花一個人在高台上表演,心中隻想:魯班皇帝、瘋子丞相,廟堂之上,皆盡癲狂之輩——看來,這黃金帝國的謝幕大戲,真是近了。


    別兒怯不花卻不曾想到,他的話語竟然沒能引起一點反應,就像是一小塊石子落進一淵死水,甚至連萬餘官軍的氣勢,都因對方的波瀾不驚稍稍萎靡。


    言語上的輕蔑,遠遠比不上寂靜無聲的輕蔑。


    這讓別兒怯不花很是生氣,他想看到對手彷徨失措,他想看到這個將托克托打敗的莫降露出驚懼的表情,在他麵前下跪求饒——隻有那樣,他才能覺得自己真的勝了托克托,這個右相之位,才有意義。


    思索片刻後,別兒怯不花那閃著陰狠寒光的白金色瞳孔亮了一亮,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物事,拋給了莫降。


    莫降將那東西接住,定睛一瞧,卻發現那原來是一本奏章。將奏章打開後,密密麻麻的黃金族文字映入眼簾,在黃金族的文字旁邊,是另有他人添加的漢字批注。


    “為了讓你輸的心服口服,為了讓你明白,那托克托計謀遠不及我,我特意找人替你翻譯的。”別兒怯不花陰笑著說道。


    莫降不理他,隻是看那奏章。


    奏章的內容,是托克托提出的針對神州大地南線戰事的練兵計劃:“自我黃金一族入主中原以來,各地叛亂此起彼伏,朝廷雖屢次鎮壓,但終不能絕亂與中原,每次圍剿,總有漏網之魚。原因無他,隻因鄉兵賊亂,規模雖小,但靈活多變,行蹤難覓,占據地利人和,我族勇士雖勇,但終究無法中其要害,是故賊亂不止,此伏彼起。我族勇士戰與賊寇,無異於巨象之威踩踏螻蟻,螻蟻藏於地縫即可偷生,巨象累喘籲籲不能殺之。臣觀漢人兵法,為戰欲勝,必先知己知彼,臣每每思之,覺之有理。若我族勇士洞悉賊寇弱點,通曉彼此優劣利弊,看破其潰敗藏匿之所,以我之優攻賊之劣,以我之長戰敵之短,逢戰必全殲賊軍,每戰必勝,戰功累加,賊亂可平——因此臣提議,暗中招安漢人山寨頭領,命其將漢人山寨弱點、兵戰細節,如實上報……”


    再看那奏章上表時間,乃是乾統元年——那一年,年僅十四歲的妥懽帖睦爾剛剛即位——那一年,也正是徐大力離開野山頭,創建紡河山寨的一年。


    當然,真正讓莫降驚奇的,是托克托上奏的年齡——當時,托克托年僅八歲!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莫降八歲之時,還在紡河山做孩子王,而托克托八歲時,就開始考慮天下大事了,開始上書陳情,盡一個臣子的責任了……同時,看完這本奏章之後,莫降也明白了,今年早些時候,托克托親臨戰事前線指揮時百戰百勝的原因:托克托天生大才,又準備了這麽多年,又對山寨用兵的方式了如指掌,不勝才怪!


    莫降笑了笑,揚著那奏章對別兒怯不花道:“方才你說什麽?托克托的計謀遠不及你?你說你一把年紀了,跟一個八歲的孩子比計謀,贏了又很光彩麽?”


    “我幾時要與當年的托克托比計謀了?”別兒怯不花道:“我給你看了奏章,還以為你能想明白這其中的一切。現在看來,你完全沒有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我很失望,也很高興——失望的是你遠沒有傳言中那般智慧,高興的是托克托敗在你這個蠢人之手,證明他確實不如我……”


    隻要別兒怯不花自我標榜,莫降就不再說話,所以別兒怯不花自我誇獎了好一會兒,卻是沒有一個人理他——知道他脾氣的人不敢理他,不知他脾氣的人不願理他,而莫降則是不屑於理他——別兒怯不花極其討厭別人誇獎他,又希望別人當麵誇獎他,然後他再翻臉不認人,看對方一臉錯愕。那是他最喜歡做的事情之一,然而近日,莫降卻似乎不打算給他這個機會……


    莫降越是不向他發問,別兒怯不花心中怒意便越盛,他寒聲問道:“難道,你就不想知道事情真相麽?”


    “你若想說,我不問你你也會說;你若不想說,我求你你也不會說。既然如此,我想知道又如何?不想知道又如何?”


    “你尚未求我,怎知我不會講?”別兒怯不花道:“求我吧,求我我就告訴你真相,這樣,你也不用做個冤死鬼了!這樣,陛下做出的人體棋子,就更有神韻了——那顆讓‘十子膽寒’的黑車,深入敵軍陣中,被數倍於己的敵人絞殺至死,想必心中定有悲憤之情,你若知道了事情真相,同樣也會悲憤難耐……”


    “經你這麽一說,我反倒不想知道了。”莫降微笑著打斷了別兒怯不花瘋子一樣的嘮叨。


    “不行,你必須知道!”別兒怯不花惡狠狠的說道,看到莫降臉上有抗拒的表情,他頓時有了解開謎團的欲望,於是陰笑著說道:“那托克托幼稚的以為,隻要收買了漢人寨主,他們就會乖乖把漢人的弱點透露給我們!哼!我看他是被你們漢人的史書典籍毒害得太深了,渾然忘記了,隻有懦弱和卑鄙,才是你們漢人永遠無法擺脫的劣性!肯向金錢和我們屈服的漢人所提供的情報,我根本就不會相信!”


    話到此處,袁狐臉色有了變化,青一陣白一陣的,再沒有往日裏的氣定神閑。


    “所以我向陛下進言,若想洞悉漢人山寨的弱點,就必須讓朝廷的官兵與其真刀真槍的打上幾場!隻有鮮血和死亡,才會讓勇士成長,隻有經過了戰場煉獄的磨礪,真正的勇士才會脫穎而出,唯有站在同伴和敵人枯骨上的存活者,才是真正的勇士!”別兒怯不花的目光掃過台下萬數勇士,雖然話語中隱有讚揚,但他的眼神中卻盡是冷酷,“在我的主導之下,野山頭老寨主暴斃而亡,野山頭山寨也一分為二,紡河山就此誕生!兩家之間,也被我植下不可化解的矛盾,從此,他們就開始了漫無休止的廝殺……”


    聽到這一章,很多人的表情都不再似之前那般,尤其是袁思佳,她已經被深深的震驚所包圍,她完全不敢相信——兩個山寨,千數英豪,竟然被這個瘋子一般的人物戲耍於鼓掌之間!更可悲的是,兩個山寨廝殺的原因,隻是因為一個人一手炮製出的仇恨……


    別兒怯不花也似陶醉在他憑一己之力就左右如此之多的人的命運的巨大成就裏,言語中隱隱透出些自負,“你們這些漢人,愚蠢到甘願做別人的棋子,隻顧快意恩仇,卻不知在廝殺的同時,也在鍛煉我們的勇士!”說著,別兒怯不花單手一揮,那萬數人的軍陣忽然分開一條通道,自通道之內,齊步走出來一隊全身貫甲的勇士,這些勇士各個神情冰冷,仿佛從墳墓裏爬出來的僵屍,多數人臉上都帶著疤痕,更是增添了幾分剽悍!


    袁思佳忽然眼前一黑,幾乎要暈倒過去,若不是莫降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她定要被眼前這一幕嚇死——因為在那隊勇士之中,她竟然發現自己陣亡的夫君!!魯仁佳!!!


    雖然對方身著全套盔甲,雖然對方的眸子變成了詭異的黃金色,但袁思佳還是認得出來,那個眼神漠然,手持利刃的男人,正是曾與她洞房花燭,曾與她發誓相守一生的至愛之人!


    袁思佳隻感覺她的靈魂都已被無法抵抗的震驚驅離了身體,她張了張嘴,卻是沒能說出來一句話。


    莫降也深吸了一口氣,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想要拯救的童年記憶,很有可能隻是一場騙局……魯仁佳,路人甲,這種小說家經常使用的再簡單的諧音之法,自己竟然沒有意識到……


    這時,隻聽得別兒怯不花得意的笑道:“你們以為,那些在火並中陣亡的寨兵真的死了,可是,他們卻還活著!這些經曆過死亡的勇士,看破生死的士兵,才是真正的殺戮機器!而且,就在兩個山寨之中,還有我們黃金一族的勇士!”他停頓一下後,大聲喝道:“黃金一族的勇士們,亮出你們的真身,讓這些愚蠢的漢人,在你們黃金色的瞳眸的注視下,顫抖吧!”


    話音剛落,跟在袁狐身後的百數寨兵,齊齊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巧的藥瓶,他們將瓶中藥水點進眼睛,黑色的瞳眸慢慢的變了色彩——這其中,也包括那廣目天王,原來,廣目天王並不是個瞎子,他隻是用特殊的藥水,將眼珠染成了慘白色……


    見到如此變故,野山頭寨主袁狐不禁顫抖起來,仿佛拂過身體的,不是八月的秋風,而是臘月的寒風,寒風吹過,將袁狐的須發,一瞬間染成了雪白,他的身體也迅速的佝僂下去,仿佛一瞬間老了十來歲……


    好在並不是所有野山頭寨眾都是黃金族人,比如持國和增長,他們急忙扶住了將要跌倒的袁狐,瞪著周圍的黃金勇士,用目光阻止他們繼續靠近。


    “莫降,這下你明白了?當日你逃到紡河山下,我們為什麽放棄了追擊?”別兒怯不花道:“因為我們不用追,你就會陷入黃金一族勇士的包圍之中!若不是那狂夫子用機將你救走,你那卑微的命運,始終都要被我們握在手裏!後來,我們又從狂夫子手中把你奪了回來,交給了托克托,命他將你馴服,然而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竟然失敗了!非得讓我親自出手……”


    莫降抬手打斷了別兒怯不花的話,冷聲道:“你囉嗦了這麽多,無非就是想說,這麽多年來,我一直生活在你們構築的囚籠之內,可是你怎會知道,這囚籠就沒有腐朽壞掉的一天呢?”


    “哼哼!”別兒怯不花冷笑道:“你若真有本事,就打破這囚籠給我看看!!那個誰,把那個東西拿給他看!”


    話音剛落,“魯仁佳”走出陣中,丟給莫降一團破布。


    莫降將那破布展開一看,才發現那是一封血書——準確的說,那是徐狂客寫下的血書,血書隻有短短一行字:“野山頭有詐,見信速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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