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5-20


    問明李昊的身份之後,長須大夫的態度立刻轉彎,崇敬之情溢於言表,眼神中再無怨恨和厭惡,反而像剛入行的學徒一般粘在李昊身邊,對李昊畢恭畢敬,李昊每說一句話,他便恍然大悟般點點頭,仿佛對方所說的每一個字,都能引發他的思考。


    將莫降身上銀針全部拔掉之後,李昊又從懷裏摸出個藥丸,塞進了莫降口中――如果莫降醒著,這顆黑乎乎的藥丸他是如何也不肯吃的,因為方才李昊抹藥丸的動作,就好像是在搓胸前的皴泥兒……


    但這顆無名的黑色藥丸卻似有著奇效,莫降服下不久,呼吸逐漸平穩――雖然仍是十分微弱,但間歇性的停止卻是沒了。


    “王峰,給病人找個獨立的病房,這裏太吵了。”李昊說話的語氣,仿若這濟世堂的主人一般,不,不隻是濟世堂的主人,他發號施令的語氣,就仿若這隅室內的皇帝――而他口中的“王峰”,正是那長須大夫的名諱。


    “是,是!”王峰急忙點頭答應,而後命令濟世堂裏的夥計將莫降抬進了後院一間單人病房內。


    文逸和張凜,都被李昊擋在了病房之外,至於暈倒的韓菲兒,也由王峰安頓好了。總之,自李昊表明身份後,所有的雜活都是王峰做的。


    雖然被乞丐一般的李昊呼來喝去,但王峰心裏卻是喜滋滋、樂嗬嗬的。要知道,這李昊的父親李明之,乃是大乾朝“四大名醫”之一,他老人家開創的“補土派”、創立的“脾胃論”、強調的“內傷脾胃,百病由生。”的新穎觀點,都注定要在華夏醫學史上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在杏林一屆,神醫李明之更是被同行後輩敬稱為“醫中王道”。今日,王峰能有緣見到“醫中王道”的嫡派傳人,簡直跟虔誠的佛教信徒突遇佛祖降世奇跡一般,這叫他怎能不珍惜今日的機會,怎能不對李昊言聽計從……


    濟世堂的後院,建有多間病房,而且分科別類極為細致――不得不承認,這是醫藥學發展到大乾朝的一大進步――帶來這個進步的主要原因,就是黃金族人的祖輩崇尚武力,曾屢屢抽調醫師編入軍隊,隨軍遠征他國,血與鐵的戰場,淬煉了醫者的醫術,催生出無數名醫。


    相傳,李昊的父親也曾隨軍出征,也曾救下無數士兵的性命,哪怕是在黃金一族中,也享有很高的聲望。但也正是他見過軍中受傷士兵的慘狀,所以他並不讚成李昊學醫,可李昊生在杏林之家,對父親治病救人的舉動耳濡目染,同時他本人也對這個高尚的職業十分喜歡,所以他總是偷看父親替他人治病,並暗暗記下父親所開的方子,偷偷的琢磨父親“望聞問切”時所說的一切。他如饑似渴般的學習著,對醫學的癡迷幾近瘋狂。也正是因為這瘋狂,卻差點要了他的性命。


    那是二十年前朝廷再一次強征醫者加入軍旅,當時李昊手頭正有急病患者急需救治,可患者的生命在朝廷的軍令麵前,卑賤的如螻蟻一般,更何況當時的患者還是個漢人賤民。所以李昊被兵士強行押走,那名倒黴的病患也在當日一命嗚呼。


    從戰場上回來,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李昊瘋了。


    他整日在真定城的大街上遊蕩,有家不歸,有屋不住,卻喜歡和那些乞丐混在一起,討些殘羹冷炙苟且的活著,慢慢的,他個人的形象越來越差,胡子越來越長,眼睛也越來越渾濁。也隻有在看到身患重症之人行走在大街上,他的眼睛才忽然一亮,衝上去就要給人家看病,可人家怎麽會相信一個瘋子乞丐的話,所以回應他的,永遠都是嘲笑與喝罵……


    持而久之,李昊也麻木了,如行屍走肉般活著,直到遇見身中劇毒的莫降之後,沉睡許久的醫者仁心才被他從滿是灰塵的心底刨了出來,治病救人的熱切希望再一次複燃。


    真正的理想,無論埋藏在塵土中多長時間,再現之時,依然煜煜閃亮,依然會給人希望的力量。


    李昊便追著那亮光,追著莫降等人的足跡,一路來到了邯鄲城……


    現在,真的成了奄奄一息的莫降的醫師,李昊才真正明白這次任務的艱難。可以這樣說,莫降的靈魂,早就被黑白無常手中的鎖鏈拴住了,帶著他去地獄,貌似也隻是時間問題了。可李昊卻不想放棄,哪怕是與閻王鬥,他也要把病人這條命給搶回來――不為別的,隻因為這名喚莫降的少年,與二十年前那個意外病亡的患者,長的是如此的相像,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般。


    李昊蹲在病床旁邊,三根手指搭在莫降的手腕,一邊號脈,一邊閉目沉思。


    病房之內靜的出奇,隻有眾人刻意壓抑的呼吸聲不曾停歇。


    良久,李昊點了點頭,對王峰吩咐道:“庸醫,我來說,你來記!”


    知道李昊這是要說救命的方子了,王峰急忙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紙幣,端端正正的放在桌案之上,他右手提筆,屏息凝神,隻等李昊開口――他早就想好了,一定要


    “佛手一錢、瓦楞子一錢……”李昊的聲音,在極靜的病房內顯得異常清晰,他每說一味藥材,就會停頓片刻,似是在思考,又似是在等待王峰寫完。


    “木香一錢、雞內金一錢……”隨著李昊的複述,王峰原本帶著熱切期盼的麵容卻漸漸冷卻,眉頭也是越皺越深,似是對這個方子理的藥材有些不滿。


    等到李昊說出:“另取半斤穀米,小火熬成濃粥,直到穀米軟爛如粉,混合上麵我所說的藥材,一並給病人服下。”王峰再也忍受不住,出聲道:“神醫……您這方子……”


    “我這方子怎麽了?”李昊問。


    “這隻是養胃護脾的尋常藥方,絕無解毒的功效;而且,您還說要讓病人喝粥……”王峰頓了一頓說道:“請恕在下駑鈍,不知這喝粥與解毒,又有什麽關係?”


    “要不怎麽說你是個庸醫呢?”李昊撇撇嘴道:“我且問你,病人為何昏迷不醒?”


    “因為劇毒已深入五髒六腑……”


    “放屁!”王峰剛一開口,就被李昊硬生生打斷,“簡直一派胡言!”


    “那您說病人為何昏迷不醒?”王峰有些不服氣的問。


    “笨蛋!”李昊說著,抬手揉了揉莫降幹癟的肚子,口中說道:“他是餓昏的!”


    “餓的?”這個答案,讓王峰有啼笑皆非之感。


    “病人在中毒之前,曾經受過長時間的饑餓,身體也曾遭受重創,長時間的饑餓導致脾胃損傷,遭受重創亟需恢複的身體也正需要養分。根據我診斷的結果推測,下毒之人一定是在毒藥中混合了一定的補養藥品,也正因如此,病人才會將毒藥吸收的如此徹底。中毒之後,病人脾胃機能已被破壞,所以定會食欲不振,所以他的臉色才會如此慘白,麵容才會如此削瘦;後來,經曆一路顛簸的他,疲憊又極度缺乏營養的身體再也支持不住,所以就病倒了。暈倒之後,他更是一點東西都沒吃過!餓了這麽幾天,不昏死過去才怪了!”李昊說著,抬頭看了王峰一眼,“你身為一個大夫,竟然連病人腹中空虛也看不出來麽?”


    “他身中劇毒,昏迷不醒,自然不能進食……餓肚子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這還用看麽?”


    “荒謬!”李昊罵道:“病人就是病人,絕不能用健康人的標準去對待;若是尋常人,餓上幾天也不會有大礙,可他是身中劇毒的患者,餓上幾天,就會要了他的命!平日裏,在正常不過的事,一旦放到病人身上,也就不再平常了。我們身為醫者,更不能馬虎對待。”


    李昊停了一停,語氣稍緩:“病人既然是餓昏的,那我們當然就要想辦法讓他吃飽;吃飽了,他身體的自我防衛機製才會起作用,吃飽了,營養送至各個器官,他的五髒六腑才有對抗劇毒侵蝕的能量。病人的五髒六腑開始工作之後,我們再施以排毒之藥,病人才能有餘力把體內劇毒排出來……”


    李昊的言論,對王峰而言,無異於振聾發聵之語,他呆了一呆,才拱手道:“神醫高論,老朽受教了!”


    “受教了?!”李昊瞪他一眼,繼續罵道:“那還不趕緊去照方抓藥?!”


    王峰一個激靈,從椅子上彈了一起來,抓起桌上的方子就往外麵跑,六七十歲的身體,毫無蒼老之感,靈活的像個小夥子。


    出得病房,王峰就看到了在外焦急等待的文逸和張凜。


    “怎麽樣了?”文逸急忙問。


    “不會死吧?”這是張凜的問題。


    “有神醫在,當然死不了。”王峰揚揚手中的方子說:“這神醫就是神醫,跟老朽我這個庸醫就是不一樣。”


    文逸和張凜都關心著莫降的傷勢,哪裏注意到王峰的自嘲之語就是要引起他們的好奇心,所以也沒有順著王峰的話說下去。


    王峰尷尬的咳嗽一聲,自圓自話道:“隻是看待問題的角度不同,就讓所有難題迎刃而解了,這一個角度的改變,卻不知要耗費多少前輩的心血和智慧……”


    見麵前兩人仍不理自己,對他的感慨也毫無興趣,王峰自甘無趣,臊著老臉又說了一句:“總之,你們的朋友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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