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5-24


    雖然隻是入冬的第一日,但天卻黑的很早。


    落日的餘暉隻在天地間存在短短的一瞬,仿佛夜幕之神隻輕輕動了動手指,將慘白的日頭點落西山,又隨意的勾一勾手指,黑色夜的幕布被拉上來,籠罩住整片大地,黑夜也就在那一瞬間陡然降臨了。


    在寒風呼嘯的夜幕中趕路,每一步都萬分艱難,每一刻都有一個時辰那麽長。


    “文跛子,我說你是不是記錯了?”莫降忍不住扣扣車窗問道:“現在我們走了已不止十裏了吧?”


    “我絕不會記錯,十裏之內,大路東側,必有一座廟宇。”文逸懶洋洋的聲音從車廂裏傳出來――看來,在車廂裏窩了這麽久,他是完全暖和過來了。


    “馮衝,亮起火把,這黑咕隆咚的,別一不留神走過了。”莫降說完,將腦袋深深的縮進了厚厚的棉衣中。


    馮衝聞言點點頭,費了很大勁才點燃火把。他一手擎著火把,一手拉著韁繩,隻希望文逸所說的那個廟宇盡快出現。


    “前麵有亮光!”莫降眯著的眼睛忽然一亮,“應該就是那裏了!”


    “亮光?”文逸的腦袋從門簾縫隙裏擠出來,“那嶽王廟是荒野上孤零零的一座小廟,破敗不堪,連個看門人都沒有,怎麽會有亮光?”


    “我去看看。”張凜說著,雙腿一夾馬腹,提槍催馬便往前走。


    “哪有什麽亮光啊?”馮衝瞪大了一雙牛眼,卻隻發現前方黑漆漆一片,哪裏有什麽“亮光”?


    “先停下。”文逸整個人都從車廂裏鑽了出來,蹲在車轅上,躲在馮衝的身後避著寒風,“等張凜探路回來再說。”


    片刻之後,急切的馬蹄聲響起,直到馬蹄聲已近身前,那匹白馬才載著張凜削瘦的身影從夜幕裏顯現出來。


    張凜拉住韁繩,對文逸說道:“前方確有一個破廟,不過……”


    “不過什麽?”莫降和文逸齊聲問道。


    “廟裏有人。”張凜說。


    “恐怕也是躲避寒風的趕路之人吧。”莫降推測。


    張凜思索片刻,微微搖了搖頭,沉聲道:“不是路人。”


    “那是什麽人?”文逸也陷入了沉思。


    “信徒。”張凜回答。


    “信徒?”莫降聞言,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口中說道:“嶽王爺乃是我們漢人中抗擊北方蠻族的民族英雄,而黃金一族也是北方蠻族的一支,黃金一族入主中原後,曾頒布嚴命,嚴禁民眾供奉嶽王爺,也曾下令拆毀全國各地多座嶽王廟。所以說,朝廷怎麽會允許百姓中有嶽王爺的信徒存在?張凜,莫不是你看花了眼吧?”


    張凜沒有解釋些什麽,似乎他說的話就是事實,完全用不著解釋。


    “過去看看。”文逸考慮了一會兒,又鑽進了車廂裏。


    於是,馮衝抖一抖韁繩,趕著馬車前行。


    莫降則是憑直覺判斷,前方那個破廟中,定有古怪之處,於是下意識的將手探進懷裏,卻沒能摸到那柄匕首――他忽然想起來,刺韃已經被韓菲兒“偷”走了……


    嗚咽的寒風下,漆黑的狂野上,那座破敗的古廟,像塊頑石一樣倔強的站在路旁。


    這座廟祠並不大,隻是一間小廟而已,連院牆都沒有,孤零零的站在那裏,任憑呼嘯的寒風從廟頂的破洞裏灌進去,又從破舊的廟門吹出來。寒風中,夾雜著低聲吟誦的聲響;忽明忽暗的光線,透過破敗的門窗傾出來,仿佛荒野中跳動的鬼火;有一兩個黑影,偶爾從窗後飄過,每當那黑影抬起雙臂,廟內吟誦的聲音便會忽然變大――似乎,在這個狹小的破廟之內,正舉行著什麽神秘的儀式。


    “張大俠,咱們兩個先進去看看。”莫降說著,從五花馬上跳下來,將韁繩丟給了馮衝。


    張凜也下得馬來,懷抱長槍,跟在莫降的身後。


    裹挾著寒風灌進莫降耳中的吟誦之音,似乎有著某種魔力,吸引著他的腳步,不斷的向那座破廟靠近。


    待走到廟門之前,莫降卻忽然止住了腳步,透過兩扇木門間的門縫往裏偷瞄,映入眼簾的場景,卻是他不曾想到的:


    ――廟內正對廟門的高台之上,嶽王爺的泥像被砸掉了左側的肩膀,斷口處露出土黃色的泥胎,嶽王爺泥像的旁邊,本該站著他的長子嶽雲和心腹愛將牛皋,可莫降看到的卻是,那兩個本該存在的立像卻被人齊腿砸斷,隻在高台上留下四隻殘腳,嶽雲的塑像,就趴在廟內高台之下,也已經摔斷了手臂,而牛皋的塑像,卻是不知去向了。


    高台之上,在嶽王爺塑像的正前方,站著一個身著白色法袍的中年男人,那人生的麵長似馬,兩耳招風,深陷眼窩的雙目緊閉,尺餘長的須髯,隨著他不斷說話抖個不停,他左手拿一件彎月形狀的法器,右手高高舉著一麵金晃晃的圓盤,圓盤反射著燈光,恰似正午的日頭……


    另有幾十名衣著普通的百姓,正跪在那人腳下,直挺挺的舉起雙手,仿佛是要迎接那兩件法器灑下的神聖光輝……


    “高高在上的光明之神,我們在此虔誠的禱告,懇請您降下仁慈的光輝,結束我們正在承受的苦難,引領我們走向幸福……”離得近了,才聽得清那些信徒們口中虔誠禱告的話語。


    “光明教。”莫降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便是這一句低語,引起了廟內之人的注意,站在高台上那人忽然睜開眼睛,兩道如有實質的目光,直接刺穿了廟宇木門。


    莫降一不留神,差點被那兩道目光釘在原地。


    他從未見過如此攝人心魄的目光,其中既有慈父般深沉的愛意,也有母親般的寵溺,還有愛人之間的信任,一切的一切,都是要用炙熱的愛意融化莫降冰冷的心,呼喚著他放下戒備,融進那無邊的愛意之中……


    張凜見莫降的身體僵硬在那裏,意識到情況不對,伸手扯了扯莫降的衣領。


    隨著衣領被扯開,冰冷刺骨的寒風毫不留情的鑽了進去,滑過莫降的體表,直讓他打了個哆嗦,也正是因為這個哆嗦,莫降一下子清醒過來,轉身對張凜說:“果然,廟裏有古怪……”


    莫降一句話還未說完,廟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


    一個滿臉帶笑,坦胸露乳的胖和尚忽然站在了莫降身前。


    “阿彌陀佛,二位也是聞訊趕來聆聽光明教聖使教誨的信徒麽?”那笑得像彌勒佛一般的胖和尚如是問。


    莫降聞言,打量著這個穿著僧袍,口中念著阿彌陀佛,卻稱呼著“光明教聖使”的怪和尚:隻見他頭腦圓滑,眉毛彎曲,雙眼眯成了一條線,鼻梁微微塌陷,鼻頭卻是渾圓,厚厚嘴唇彎曲著咧開,露出一口白牙――或許是因為這和尚的笑容太過溫暖,直給莫降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個和尚的五官,沒有一處不在笑,沒有一處不透出濃濃的喜意……


    “你又是誰?”莫降問。


    “貧僧是……”那和尚忽然壓低了聲音,“我不能告訴你。”


    “瘋和尚。”莫降嘟囔了一句,不再管他,像繞過他高高鼓起的大肚子進入廟內,卻被那和尚伸手攔住了。


    “施主,你是光明教的信徒麽?”那和尚又問。


    “不是。”莫降簡短的回答道。


    “那麽,施主你就不能進去。”怪和尚笑著說:“光明教聖使正在講授光明法典,度化信徒,你不是光明教的信徒,自然不能進去。”


    “嘿?”莫降笑著道:“真是怪事了,這明明是供奉嶽王爺的廟宇,又不是光明教的聖壇,我怎麽就不能進去?”


    那和尚笑道:“我說你這人才是真的奇怪,嶽王爺明明早就被奸臣害死了,人都死了,肉身恐怕都腐爛了,要這泥身又有什麽用?我想,如果嶽王爺仍然在世,心中所想的,恐怕也是‘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未酬壯誌,而不是高坐在神壇之上享受世人的供奉。況且前朝已亡,黃金一族已成為神州的主人,嶽王爺在天有靈,恐怕也不願意自己的神像建在敵人的土地上吧?嶽王爺縱然已經成神,也不願做那亡國之神吧?”


    “和尚,你錯了。”張凜忽然說道:“嶽王爺雖然身歿,但他仍是神州的英靈,黃金族人雖然高坐在廟堂之上,但卻不配做這壯麗山河的主人!”


    那和尚聞言,深看了張凜一眼,笑著說道:“你這人好重的殺氣,正好接受光明聖使的洗禮,洗淨你滿身的戾氣……你可以進來。”


    “憑什麽他可以進?我就不行?”莫降問。


    那和尚嗬嗬笑道:“神佛隻度有緣人,施主你心誌太堅,除了自己之外誰都不信――所以光明神感化不了你,既然感化不了,那放你進來又有何用?”


    “嘖嘖。”莫降出言諷刺道:“這世道真是變了,變的奇怪難測,一個佛門弟子,竟然要充當光明教的看門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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