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6-19


    關於黑右車,關於這個與自己有太多相似之處的男人,莫降心中其實很難把他當做自己的敵人。


    雖然當年師尊曾對他說過――“徒兒,你要記得,那個人將是你一生的宿敵,無論在任何方麵,你們兩個隻能做對手,卻做不成兄弟。”但是,莫降卻很難認同師尊的觀點,或許是他桀驁難馴的性格使然,他不允許他人憑一句話便為自己的命運定下基調,即便那人是他的師尊狂夫子也不行――莫降自己認為,他一生的宿敵,應該是托克托、老的沙之流,關於黑右車,雖然二人現在各為其主,甚至要彼此為敵,但莫降始終相信,二人最終麵對的,一定是殊途同歸的結局……


    早在莫降加入諸子之盟之前,他就曾和這個同門師弟上演過太多次爭鬥,隻不過當時是打著為各自師尊正名的幌子,實則是為了解決二人幼年時懸而未決的矛盾,一番爭鬥下來,莫降幾乎從未贏過比他更認真、更較真的對方――久而久之,莫降也習慣在敗在他的手裏,久而久之,莫降對他對自己“吊兒郎當、玩世不恭”的數落聽的麻木了,對方也逐漸失去了與莫降比試較量的興趣,所以二人的鬥爭漸漸停歇――後來師叔莫名失蹤,帶走了黑右車,莫降便再沒見過對方,直到今日,直到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拿著“殺虜”向自己刺來,莫降才意識到――當年一別,至今已過了整整五年,今日重逢,往日種種便在腦中閃現……


    莫降並不打算當眾挑明二人之間的關係,因為他現在尚不知道對方為何要效忠於黑將,不知道對方為黑將服務的目的――他同樣不知道,對方今日對自己是個什麽態度,是逢場作戲,還是要真刀真槍的打上一場……


    不過,莫降已經向對方悄悄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當韓菲兒將那個鞋拔子丟給他的時候,他並沒有反對,而是默認了那就是自己要與黑右車對抗的兵刃,這雖然附和莫降愛胡鬧的一貫性格,同時也傳遞出了莫降要發出的訊息――“刺韃不在我手,我今日並不想與你做最後的了斷……”


    雖然不知道對方是否理解了自己的苦心,但莫降知道,在無辜的百姓受到傷害之前,他仍舊會與黑右車保持著暫時的和平。


    然而,維係二人和平關係的那脆弱的平衡很快被打破,木台南方,三五十騎從衝鋒陣型裏突出出來,已經將舞著長槍追趕的張凜甩在了後麵――張凜的武藝高強,身體強悍,是個永遠不知疲憊的殺戮機器,但他胯下的戰馬卻不是,尤其是這匹戰馬之前還曾受到過驚嚇,而且張凜每次出招,那戰馬便要承受巨大的壓力,在心理和身體的雙重壓力下,當張凜將第十九名無名騎兵挑下戰馬之後,那匹戰馬終於在堅持不住,前蹄一軟,口吐白沫向前栽倒。


    張凜的反應很快,也及時的跳離了馬背,但在他找到新的坐騎之前,一直奔行從未停歇過的騎兵軍陣已經拉開了距離,隨著這一小段距離的產生,騎兵們如芒在背的感覺頓時消減,有那麽三五十騎甚至歡快的喊著號子衝出了陣型,揮舞著手中的彎刀,俯低身體向那些跪倒在地的百姓掠過去,百姓們仍未察覺到危險的逼近,低著頭跪在那裏,脖頸上的頭顱,仿佛變成了沉甸甸的的麥穗,壓彎了他們枯瘦的身軀,隻等著有人來收割了……


    張凜大喝一聲,落地之前,用槍尖點擊地麵。


    隨著張凜的落下,韌性極佳的槍杆被壓成了彎弓的形狀,“砰”的一聲嘣響過後,張凜的身體,已像是離弦之箭般衝那漸奔漸遠的騎兵軍陣刺了過去……


    黑右車對著這一番景象搖頭,“白狼雖勇,但終究不過是個崇尚暴力的莽夫,而且是個分不清眼前形勢的莽夫。”


    騎兵距離百姓,還有三百步的距離。


    “你這人最讓人討厭的地方,就是嘴巴太臭,總是自以為是的對別人品頭論足。”莫降冷笑著回應,“即便,他真的是莽夫,那又如何呢?他正用自己的努力,阻止著即將降臨在百姓頭上的殺戮,可是你呢,號稱要推翻黃金一族的腐朽統治,給天下蒼生以幸福!但是現在,數萬蒼生的生命受到了威脅,你就在這裏袖手旁觀麽?”


    二百步的距離,戰馬上的騎士已經調整好了姿勢。


    “有些時候,犧牲是件好事。”黑右車的語氣依然平淡,似是未將這些百姓的生死放在心上,“這些人的死,會在朝廷和百姓之間種下仇恨的種子,雖然因為鮮血帶來的恐懼,這些種子暫時不會發芽,但總有一天,當鮮血澆灌的大地足夠肥沃,這些憤怒的種子將一齊發芽,拱破土地,將黃金一族建在神州大地上的王朝拱翻……”


    一百步的距離,那些騎士似乎已經看到頭顱紛飛的場景,眼中已顯現出猙獰的殺意。


    “這些話,不像是之前的你會說出來的。”莫降冷聲道。


    五十步,馬刀被高高揚起,百姓們顫抖的背影,倒映在雪亮的彎刀中。


    “人總是會變的。”黑右車回答。


    三十步,那名奔在最前的騎士,扯著嗓子喊出了“殺――!”字。


    莫降不再說話了,三十步的距離對全速奔馳的戰馬來說轉瞬即逝,衝在最前的騎兵胯下戰馬的頭顱剛剛衝進百姓的人群,那騎兵將手中彎刀猛的揮下――“今日斬敵第一功,看來是自己的了。”他心中如是想。


    可他這想法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因為他的生命忽然到了盡頭――虎頭鏨金槍,呼嘯著破空而至,貫穿了那騎兵的身體,巨大的慣性將他帶離了馬背,而後整個人都被釘在地上,仿若一麵詭異的旗幟――張凜來不及趕過來,所以便將手中長槍擲了過來。


    不過,張凜的虎頭鏨金槍,始終隻有一杆,他能阻止第一個,卻阻止不了第二個。


    而且,今日前來的朝廷官軍,似乎比張凜等人前些日子遇到的對他們圍追堵截的探馬赤軍更為勇敢,張凜殺神般的殺戮,韓菲兒神乎其技的暗器手法,都未能讓這些“漢軍”退卻,他們來到這裏,似乎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砍下這些鄉親父老的頭顱,拎著他們血淋淋的腦袋回去報功……


    張凜仍舊在後麵追趕,對於將上演的殺戮,已是鞭長莫及。


    於是,衝在第二個的騎兵,成了幸運兒,他揮下彎刀,將一個老者的頭顱斬落,噴薄而出的鮮血,將腦袋推離了老者的身體,那騎兵熟練的伸手,將那顆腦袋撈在手裏,別在腰間,而後繼續向前,鎖定下一個獵物。


    老者的無頭屍體緩緩栽倒,斷頸中噴出的鮮血,噴濕了跪在他身前那人的後背,但那人卻毫無反應――所有的百姓,都沒有反應,那老者倒下的地方,不過是跪倒的數萬百姓中,最不起眼的一塊……


    老者的屍體緩緩栽倒的同時,莫降的心也漸漸墜入穀底,而難以遏製的怒氣卻從心底升騰起來,頂撞著他的咽喉,讓他的聲音顯出幾分沙啞:“你們,真的要將這數萬百姓全部殺光?”


    “不是我們要殺他們,而是朝廷的官軍要殺他們。”黑右車糾正道:“之前你也曾說過,不讓他們去領那些糧食,接受那糧食,也就意味著他們自甘為兩擔食物出賣自己的靈魂,自甘淪為別人的奴隸,既然靈魂都出賣了,再留著那條命苟活也沒什麽意思。他們太愚蠢,太麻木,根本不知道思考,這天下哪有白得的便宜?尤其是在這個亂世即將到來的年代,凡是無償贈給他們糧食的人,不是要他們的命,就是要他們去要了別人的命……”


    “僅僅因為這樣,他們就該死?”莫降森然問道。


    “沒有誰是該死的,隻是他們的死,對很多人來說,都是個好事。”黑右車淡淡說道:“對於黑將來說,他將達到他的目的,數萬百姓因漢皇之血而亡,漢皇之血從今日起將變成危險的代名詞,再無人敢追隨或者靠近,人們會向躲避瘟神一樣躲避著你;對於那些‘漢軍’來說,同胞的腦袋,卻能換來他們的自由和幸福,換來他們夢寐以求的與黃金族軍隊平等的地位;對於文逸來說,他會因為這一次失敗得到成長,雖然他早就預測到,黃金族的軍隊被人嚴命禁止離開軍營,但是他卻不曾想過,隻要賞賜足夠豐厚,足夠讓這些漢軍對同胞揮舞起屠戮的彎刀――人性這種東西,隻看書本,是不會理解透徹的……”


    “夠了!”莫降冷聲打斷了黑右車的話,“即便你能找到再多的理由,但這也絕不意味著,你們可以對這些無辜的百姓揮起屠刀!你如此的作為,才是對漢皇之血的玷汙!趙勝!亮出你的匕首來,我決定與你再打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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