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7-19


    洪月奴瘦弱的肩膀抖動著,聲淚俱下的向文逸哭訴,可文逸卻是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他的注意力,好似從未離開過手中的茶杯。


    “茶杯茶葉依舊,但細細品來,味道還是變了啊。”文逸似是在感歎鐵匠鋪的物是人非,又似是在自言自語,“難道,隻是因為那泡茶的人變了,這茶水的味道也就變了麽?”


    蒙麵女子看了文逸一眼,眼神頗為複雜,不過她也沒有再說些什麽——因為她的目的已經達到,張凜已經在按照她的意願行動了……不,準確的說,那不能是她的意願,而是那個雙眸漆黑若炭,笑起來如春風拂麵的男子的意願——每每回想起那樣一雙眸子,她的心就忍不住一陣蕩漾,有時她甚至會想,如果不是經曆這次劫難,她或許一輩子都不會遇到那樣一個男子……


    文逸眉毛輕輕一挑,抬眼一看,恰巧碰到那蒙麵女子的目光,看到其中秋波連連,他慨然一歎,像飲酒一樣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飲罷茶水後,文逸便轉身出了這鐵匠鋪。


    店門之外,積雪遍地,偶爾有寒風吹過,卷起細碎的雪屑,空氣中彌漫著雪一般的寒冷,就連那太陽光,似乎都是冷的。


    三人來到街上,走過一個轉角之後,文逸忽然停住了腳步。


    “馮衝,你留在這裏,看住這個女子。”文逸將衣領豎立起來,半張臉都埋進去,所以他的聲音有些發悶,“能辦到吧?”


    “不敢有負文先生所托。”馮衝鄭重的點頭,之前在郾城一戰中,他幾乎沒發揮任何的作用,這一次又被文逸委以重任,他不敢再有半分懈怠,隻希望自己能夠做到最好——那個蒙麵女子,武藝確實不高,而且江湖經驗甚淺,如果他連那個女子也看不住的話,便真的可以找塊豆腐撞死了。


    “我們去做什麽?”韓菲兒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平淡,雖然暗器沒能得到補充,但她的情緒,卻好似沒有任何的變化。


    “按照那女子的說法,那個無惡不作的番僧,已在汝陽城內掀起了滔天巨浪。”文逸思索著蒙麵女子的話語,從中摘出有價值的情報,思考之後才說出了自己的判斷,“如此說來,當地的官員不可能不知道那番僧的所作所為,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弄清楚,汝陽縣的官員,在其中扮演著什麽樣的角色。”


    沉默片刻之後,韓菲兒問道:“你相信那個女人說的話?”


    “她說話之時,我曾留意她的情緒,注意她的眼神。”文逸低著頭回答道:“現在,基本可以確定,關於那番僧的作為,那女人並未說謊,甚至連她的名字,都是真的——可是,她仍是對我們有所隱瞞,雖然我猜不出她說謊的原因,但我知道,在她身上,我們很難再得到有價值的線索了。”


    韓菲兒緊接著文逸的話頭問道:“難道我們要從那些官員身上得到些什麽?以我們現在的身份,應該盡量避免和朝廷的官員有所接觸吧?”


    文逸搖搖頭道:“我之所以要冒這個險,隻是想確定我們最大的敵人‘十三羽翼’是否牽涉其中;至於隱藏在洪月奴背後的勢力,隻要我們穩紮穩打、步步為營,隻要唯戰兄和張凜那邊有所收獲,則不愁他們不露出馬腳。”


    聽到“十三羽翼”四個字的時候,韓菲兒忍不住點了點頭,她也認為相對於諸子之盟而言,十三羽翼是更為可怕的對手——不過他們一路行來,卻從未見過十三羽翼的影子,所以她問道:“十三羽翼……似乎並沒有出現的征兆。”


    “若是等到發現他們的行蹤之後才有行動的話,就太遲了。”文逸輕輕的搖頭道:“十三羽翼出招,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他們隱藏這麽長的時間,說不定就是在等待一擊致命的機會,而且,經過郾城一戰,朝廷想借諸子之盟之手除掉我們的計劃落空,這更是給了十三羽翼直接出手的理由……”


    一邊說著,文逸低著頭向巷子深處走去,人跡罕至的街道上,留下了兩串一深一淺的腳印。


    自郾城一戰之後,文逸一直在思考,雖然他現在仍想不明白湯矮虎造反的真正原因,猜不透隱藏其中的陰謀,但他可以確定的是,無論是諸子之盟還是朝廷,都不會就此罷手,都不會善罷甘休,等待他們的,必將是更為艱巨的挑戰。


    至於汝陽一事,文逸知道,他們已經被牽涉進來,無法抽身事外,隻有將此事解決之後,他們才能繼續南行——如果莫降和張凜能除掉那個無惡不作的番僧,對於莫降在民間的聲望,勢必是個極大的提升。而文逸要做的,就是做好二人的後援,順著蛛絲馬跡認真的排查,將陰謀和危險一一化解,讓莫降行動起來,沒有後顧之憂,唯有如此,他們才能在汝陽有巨大的斬獲。


    吃過郾城之戰的虧之後,文逸更為在乎他們一路南行的成果和收獲,他不希望再有類似於郾城之戰那種兩敗俱傷的情況出現,眼下距離年關和諸子之盟總壇越來越近,留給他們的時間和機會也是越來越少,莫降能否在到達總壇之前,讓自己在民間積累下足夠的聲望,能否讓自己的羽翼快速的豐滿起來,汝陽,絕對是至關重要的一站……


    韓菲兒沉默著,跟在文逸的身後。


    相較於文逸,她想的就少了許多,不過她卻知道,無論是諸子之盟還是十三羽翼,都是極為難纏的對手,而她能做的,就是竭盡所能,護送莫降安全抵達諸子之盟的總壇。


    “雪後的汝陽,更為陰冷了。”文逸低聲嘟囔了一句,“如此寒冷的天氣,不知那汝陽縣衙,究竟是誰在當值……”


    與清冷的汝陽縣街道形成鮮明對比的,便是喜樂寺內的熱火朝天了。


    莫降跟著陽曌,穿梭與喜樂寺內,看著匠人們揮灑著汗水忙碌著,看著監工的皮鞭,狠狠的抽在匠人們赤裸的脊背上,聽著低沉有力的勞動號子,品味著夾雜於其中的憤怒和仇恨,心緒異常複雜。


    “這些匠人如此賣力,為何還要用皮鞭抽打他們呢?”莫降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天真,盡可能讓自己的問題愚蠢。


    陽曌十分認真的回答了莫降這個愚蠢的問題,他回過頭來說道:“師尊說,這些凡夫俗子不敬佛祖,不知道地獄的可怕,於是師尊就讓他們明白,何為地獄,何為佛祖的懲罰——師尊相信,經曆過這場磨難之後,這些人一定會對佛祖有所敬畏的。”


    “他們敬畏的,不是你們的佛祖,而是監工手中的皮鞭。”莫降低聲咕噥了一句。


    陽曌剛要反駁,一聲淒厲的慘叫忽然傳來,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名挑著擔子的匠人摔倒在地,扁擔兩頭挑的鐵桶傾覆了,裏麵滾動的鐵水流出來,瞬間就燒化了那匠人的右腳,露出森然的白骨。


    不等那匠人發出第二聲慘叫,就有一個帶著雞冠帽的比丘衝過來,直接扭斷了那匠人的脖子,緊接著,他用生硬的漢話吩咐道:“他的屍首,丟進熔爐!”


    他話音剛落,便有幾個中原和尚走過來,將那匠人的屍體抬走了。


    他們抬著屍體從莫降身邊經過的時候,莫降正好看到了,凝結在那匠人圓睜的雙眼中的驚恐和憤怒……


    莫降幾乎忍受不住胸中的怒火,因為那比丘僧對生命的漠然,因為那雙至死不瞑的眼睛——即便是最殘暴的皇帝征發民夫去修造帝陵,也不該有這般殘忍的一幕出現,而在這裏,在這個名為喜樂寺的寺廟之內,竟然會上演這樣人神共憤的慘劇!


    莫降將拳頭攥的哢哢作響,聲音也變得有些冰冷:“你們究竟是不是出家人?難道就這樣在光天化日之下草菅人命?!”


    陽曌頭也不回說道:“師尊說了,若是一月之內鑄不完那鐵佛,佛祖還會對此地降下更重的懲罰,為了讓此地的百姓早日脫離苦海,隻能讓這些匠人做出些犧牲了。不過施主放心,一旦鐵佛鑄成,整個汝陽縣的百姓,都會感激這些匠人的。”


    莫降忽然停下了腳步,望著陽曌的背影,森然道:“原來,你們這些人想要的鐵佛,是用匠人的白骨鑄成的!”


    陽曌察覺到了氣氛的異樣,也感受到自背後傳來的殺氣,可他卻沒有回頭,隻是冷冷的說:“無量壽佛!施主此言,可謂貼切。不過施主,你若想這些匠人早日脫離苦海,就要多捐些銀錢才是,如果資金充裕的話,鑄造鐵佛的進度,將會大大的加快……”


    “我不會把我的錢給你們這些畜生的。”莫降的聲音愈發冰冷,幾乎讓周圍火熱的氣氛降至冰點,“我若是給你們錢,就是助紂為虐!”


    “施主。”陽曌仍然不回頭,聲調也變的與莫降一般寒冷:“似你這樣憤怒的人,貧僧見過很多——這也難怪,看到同胞遭受的非人待遇,你們確實有憤怒的理由——不過施主,你要知道,若是沒有真正的實力,憤怒隻是毫無意義的情緒。”


    “真正的實力?”莫降冷笑著問:“不知在大師看來,真正的實力是什麽?”


    陽曌終於回過頭來,上下打量莫降一番,麵帶譏笑說道:“我想,施主你很快就能明白——因為,師尊會教你明白一個道理,再多的錢財,也不能代表一個人的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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