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0-17


    文逸彎下腰去,研墨蘸筆,隨後將那個冊子拿起來,一齊遞到了常大牛的手中,微笑著說:“且寫幾個字來給我看。”


    常大牛接過紙筆,沉吟片刻,深吸了一口氣。


    隻見他屏氣凝神,懸肘抬腕,筆鋒隨力在紙上遊走,劃下一筆力道十足的墨跡。


    隻是這一筆,就讓文逸眼前一亮――要知道,在大乾朝,漢人的地位極為低下,而漢人儒生的地位就更為低下,常大牛能寫出這力透紙背的一筆,足見他曾在書法此道下過苦功。


    黃金族朝廷曾按照職業,將皇帝以下的臣民分為十等,用一句順口溜概括,就是“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醫六工七匠八娼九儒十丐”,讀書人的地位,僅比乞丐高一等,卻比娼妓還要低上一等。在大乾朝,十年苦讀非但換不來“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機遇,還會被冠以“臭老九”的屈辱稱號。百姓嫁女,寧願將自家女兒嫁給走街串巷的貨郎,也不願嫁給百無一用的書生。是故,在大乾朝,讀聖賢書的人是越來越少,人們寧願去學一門能混飯吃的手藝,也不願在讀書寫字一事上浪費時間。


    朝廷開辦的各級學校的目的,也不是宣講聖賢詩書教化子民,朝廷將金師派往各地,最大的用意,還是宣揚黃金一族的豐功偉績,唯在課餘之際,金師可能會教學生識幾個字――而朝廷甄選人才的方式,也主要是靠各地金師的保薦推舉,是故“金師”這個差使,在大乾一朝可是富得流油,為得金師一紙薦書,傾家蕩產者不計其數,可一旦因為金師的舉薦被朝廷錄用,那麽也就意味著有機會換來百倍於付出的財富――而獲取財富的唯一手段,便是搜刮百姓……


    甚至,有些人為了讓家中男丁入朝為官,會將自家的女兒送於金師,美其名曰是“子女同等,入學修習”,實質上則是想和金師結成翁婿關係,靠出賣女兒的肉體,換來自家的門庭光耀――如此令人發指的無恥行徑,非但敗壞了社會風氣,而且還助長了金師的貪邪之念。那些金師本就掌握著年輕人的命運,手中握著令人豔羨的權力,各個囂張至極,為了滿足自己的邪念,有些金師甚至會以手中權力要挾學生的父母,逼他們物色女子獻給自己,否則就要毀掉他們孩子的前程。這強搶民女一般的野蠻行徑,直將各級學校,變成了烏煙瘴氣之地,更讓尋常人家敬而遠之,如此一來,進入學校學習的人就更少了。


    如今,黃金一族統治神州已近百年,可各級學校中的學生,已經是鳳毛麟角,在黃金帝國將近百年之際,在黃金族人的“英明”領導下,她正朝著“文盲帝國”的未來,高速邁進……


    當常大牛將幾個端端正正的楷字呈到文逸麵前時,文逸不免又多看了常大牛一眼,當然,他的目光,最後還是落在這幾個方方正正,遒勁有力的字上。


    常大牛一共寫了五個字――“常勝”、“光明教”。


    “常勝是你的真名?”文逸正色問道。


    “正是。”常大牛點點頭道。


    “你是光明教徒?”文逸又問。


    “是。”常勝回答。


    “那為何又跟柳鐵心相互勾結?”文逸繼續追問道。


    “先生您都知道了?”


    “為何有此一問呢?”文逸笑著說道:“其實,你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不然也不會將自己的真名寫出來。”


    常勝點點頭,歎一口氣徐徐說道:“常某本是懷遠人,生於富貴人家,自幼便在自家私塾修習文章,又跟家中護院習武強身,本想學習一身本事報效國家,卻無奈身為漢家子弟,報國無門,於是終日賦閑在家。常某也曾想繼承家業,經營自家買賣終此一生,卻無奈禍從天降。今年夏天,托克托南下督戰,長江以南各地官兵為向托克托邀功,頻繁襲擾百姓。其中有一支軍隊南下至懷遠縣,那軍中將領看中了某家的財富,於是便編織罪名,說某家暗中資助盜匪反賊,容不得家父申辯,那將領竟然命屬下衝進某家院內,將某家金銀搶掠一空,家父去與那督戰官理論,反被其以衝撞官軍的罪名殺於馬前!還將家父屍首懸於營門,暴屍三日,以儆效尤。”


    “常某親眼看著家父命喪刀下,可也隻能強忍憤怒,趁夜潛入軍營之中,砍下了那將官和督戰官的狗頭,又將家父屍體搶回。然而,常某卻不曾想到,離開軍營時,竟不慎驚動了哨兵――因為家父屍體失蹤,那幫黃金族狗賊很容易就猜到了行凶之人便是常某無疑……”說到這裏,常勝已是眼含熱淚,不過他還是咬著牙接著道:“那些黃金族狗賊追到常某家中,將常某家中老小盡數斬殺,可憐某家數代基業,也被那黃金族狗賊一把大火燒成了灰燼……”


    文逸聽完,拍了拍常勝寬闊的肩膀,繼而說道:“於是,遭此不幸,無家可歸的你就加入了光明神教?”


    常勝抹了抹眼睛,搖搖頭道:“常某將家父安葬之後,本想加入義軍的隊伍,可就在南下途中,卻遇到了一個人。”


    “是誰?”文逸問。


    “那人自稱李子明。”常勝回憶片刻,望了文逸一眼說道:“實不相瞞,李師氣質儒雅,翩翩君子氣度,更勝先生許多――他騎著毛驢悠哉遊哉趕路的神態,文先生是無法比擬呢。”


    文逸擺擺手,示意常勝繼續往下說。


    “李師非但生的一副好容貌,而且洞察力極其敏銳,隻是三言兩語,便看穿了常某的心事。也不知為何,常某本是個遭到朝廷通緝的要犯,本該對陌生人有所戒備,可在那人麵前,竟然提不起一點警戒之心,反將心中話語,全盤托出。李師聽後,替常某分析一番,指出常某最大的仇人,便在黃金族腐敗的朝廷,因為有那腐敗的朝廷,所以才有那軍紀敗壞的軍隊。常某若想大仇得報,加入義軍的隊伍也是沒錯,可更為可行的一條路,卻是加入光明神教――李師勸常某說,光明神教教徒遍布天下,人數以百萬計,隻要時機成熟,便可揭竿而起,效仿當年黃巾起義,推翻黃金一族腐朽的朝廷!”


    “所以,你被那李子明說服,加入了光明神教?”文逸問。


    常勝點點頭道:“是的,李師見我入教,非但給了我一筆銀錢,反而帶著我回到了常某原籍――我們回到懷遠縣時,那支軍隊已經離開,李師親自為常某橫遭不幸的家人做了法事,超度他們的亡魂,又幫常某收斂家人遺骨,與家父合葬。自始至終,李師都是親力親為,他的虔誠,就連常某也感到汗顏。”


    文逸點點頭道:“他知你是至孝之人,如此做法,足可讓你肝腦塗地……”


    可文逸一句話還未說完,就被常勝打斷:“文先生,常某雖然將這些事說與你聽,但絕不代表常某要背叛李師,也不代表常某要退出光明神教!”


    “那你跟我等出海,卻是為了什麽?”


    “常某今天要這樣做,隻是為了報答張大俠不殺之恩。”說著常大牛看了張凜一眼,繼而說道:“張大俠早就對常某的身份起了懷疑,以他的本事,十個常勝也不是對手,可張大俠非但沒有殺我,反而在建康碼頭救了常某一命。常某雖然是個卑鄙無恥的奸細,但也自知不該恩將仇報,所以沒在當時站出來幫助柳鐵心……其實,常某也知道,當時柳鐵心大勢已去,即便常某相幫,最終獲勝的,還是你們――常某之所以跟你們出海,並非是要轉投莫大俠手下,常某來此,隻為還張大俠一命。”


    張凜聞言,斜睨常勝一眼,卻是什麽也沒說。


    文逸則道:“還是說說,你是如何做了李子明的細作吧。”


    常勝點點頭道:“處理完常某家中之事後,李師帶著常某一路北上,一直到了大都城。”


    “你們去了大都城?”文逸眉毛輕輕一擰問道:“是什麽時候的事?”


    “八九月間,具體是那一日,我也記不清了。”常勝回答。


    文逸點點頭問:“莫降法場被劫之時,你們在哪裏?”


    “當時麽?”常勝想都沒想回答:“我們就在現場,對於張大俠衝進法場救人的一幕,常某可謂是記憶深刻。”


    “噢。”文逸點點頭道:“那麽,接下來的事,我就知道了。你們先於我們一步,離開了大都城,並且等在我的必經之路上,那李子明找來一個老農,借那老農之手,將他的毛驢轉賣於我。他又命你一直追在我們的身後,等我們的跟隨者出現,就混入他們中間……”


    “大致上是這樣子了。”常勝點點頭道:“可是有一點先生說的不對,那日將毛驢賣給先生的,不是李師找來的老農,那個老農,就是李師本尊!”


    文逸聞言,略微愣了一愣,感歎道:“我文逸常常自誇有識人之能,卻不知那大名鼎鼎的明禮子,就曾站在我的眼前,而我竟然看不出絲毫破綻,還從他的手中,買過了他的毛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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