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降答應跟朝廷合作的當晚,禿滿迭兒就命人將莫降等人帶到了新的住處。


    當下他們所住的營帳,較之於莫降之前所居住的那個,寬敞了很多,也奢華了很多——帳頂開了圓窗,以大片的水晶將寒冷和噪音隔在了帳外,卻讓明亮的陽光透了過來;地麵之上,鋪著繡有黃金族紋飾的的駝絨地毯,在帳篷的一角的矮榻上,鋪著羊羔軟毛拚接而成的被褥,甚至就連方便用的馬桶,也是鍍了金銀,鑲嵌了寶石,如此奢侈的馬桶,讓莫降很不習慣,使用它的時候,莫降總是忍不住想,“如此高檔的馬桶,究竟是給誰準備的呢?十有仈jiu,是賈魯孝敬老的沙用的……”


    想到老的沙,莫降的腦海中,不免浮現出那個孤零零懸在營區外的小帳篷:那日和老的沙匆匆一敘,卻不曾從對方的言語中收集到什麽情報。現在想來,老的沙此人,非但武功高深莫測,城府也是極深,是個難纏的對手……


    而如今,那個難纏的對手,自己甘願住在那座小小的帳篷裏,卻把這件上等氈房讓給了自己——對方這樣做,肯定不是出於慷慨,隻是因為這樣做,能表現出朝廷對自己的重視。


    莫降忍不住想:當下,他們應該已經把自己接受“招安”的消息放出去了,說不定正在物色扮演“光明之神”的人選——決戰之日到來之前,他們肯定會用盡一切手段,將這次決鬥渲染成萬民矚目的一戰,而讓自己住在這樣豪華的氈房裏,估計也是一種宣傳手段。


    想想,自己如此高調的入住這間堪比皇帝行宮的氈房,天下人會作何感想?他們一定會以為,自己已經被朝廷重金收買,墮落成了朝廷的走狗,百姓們會因此唾棄自己,進而更加堅定的追隨光明之神的腳步。但這並不會影響朝廷的計劃,因為百姓們對光明之神越是虔誠,等到決戰之日,光明之神的失敗給他們的心理造成的衝擊就會越大。而自己呢?如果自己真的在百姓麵前,將光明之神打倒,那麽自己將獲得空前的聲望,成為繼光明之神後最有號召力的人物——但是,朝廷肯定不會允許這種情況出現,如果自己沒猜錯的話,光明之神倒下的同時,自己也將麵臨巨大的危機……


    對於朝廷來說,這世上不該有什麽“光明之神”,也不該有什麽“天選之子”,百姓們心中,隻能有一個可供效忠的對象,那就是黃金族人的朝廷……


    “莫降,你好了沒有?”


    莫降正想得入神,卻聽到韓菲兒的一聲呼喚,飄過將廁間和主廳隔開的屏風,傳進了自己的耳中。


    “好了好了!”莫降急忙說道,提起褲子的同時,他習慣性的回頭看了一眼馬桶——裏麵空空如也……


    莫降無奈的搖搖頭,從廁間走了出來,經過韓菲兒身旁的時候,韓菲兒捏住了鼻子。


    “很臭麽?”莫降問。


    韓菲兒搖搖頭,“不,是太香了,香的嗆人。”


    莫降點點頭,知道韓菲兒所說的香味,是自廁間裏燃燒的熏香散發出的味道——說實話,那香味確實有點嗆鼻子,不過若是聞的久了,也就習慣了……


    想到這裏,莫降眉頭皺了一皺,快步向矮榻走去——悠然轉醒的唐沁,就躺在那裏。


    “沁姐,你聞聞這香味,是不是迷香?”莫降將袖子伸到唐沁麵前。


    唐沁臉上依然帶著麵具,但是麵具卻擋不住那濃烈的香味,唐沁搖著頭說道:“隻是香草的味道,沒有毒性。”


    “真是搞不明白。”莫降笑著說,“他們為什麽要把廁間弄這麽香,沒有臭味的廁間,還能叫做廁間麽?”


    “喜香厭臭,乃是人之常情,若是有可能,人們恐怕恨不得將那排出體外的汙穢之物也變成香的。”唐沁用虛弱而溫柔的聲音幽幽說道。


    “沁姐,您這是話裏有話啊。”莫降笑道:“是不是在諷刺我貪得無厭?”


    “降兒……”


    “降兒?”莫降微微一愣,“早些時候,你不是管我叫弟弟麽?”


    唐沁則開口說道:“做為你的長輩,我若是再和你沒大沒小,也就太過分了。”


    聽唐沁這樣說,莫降心裏很高興,因為對方這樣說,也就證明了,她和自己確實有血緣關係,雖然她尚未親口承認,但莫降知道,那一天已經不遠了……


    莫降正思量間,又聽唐沁接著說道:“不過,我雖是你的長輩,但你我年紀也相差不多,所以,你仍該管我叫姐姐。”


    “是是是。”莫降笑著答應,“姐姐,您還是接著教育我這個晚輩,您覺得,我哪裏貪得無厭了?”


    唐沁道:“跟朝廷合作,本就是與虎謀皮,不為猛虎所傷已是萬幸,可降兒你卻總想著在朝廷身上占到便宜,這種火中取栗的心態,就是貪得無厭的表現了。”


    “可是,當今這個微妙時刻,我們若是孤軍奮戰,在其他各方的夾縫中生存,哪怕最後活下來了,也得不到任何好處。”莫降則攥著拳頭說道:“既然如此,不如搏上一搏,否則的話,豈不是枉來一遭?”


    “活著,就已經很不錯了。”大難不死的唐沁似乎開始珍惜起自己的性命來了。


    “其實,我若想在這場爭鬥中活下來,並不是什麽難事。”莫降仍是搖頭道:“不過,我若抽身事外,也就苦了那些百姓,苦了那些瑤民——況且,朝廷根本就不允許我坐山觀虎鬥,甚至以別人的性命作為要挾,強迫我加入這場亂鬥。既然避無可避,那麽我自該爭取最大的利益……”


    “巨大的利益,也就意味著巨大的風險。”韓菲兒不知何時已站在了莫降的身後。


    “菲兒說的很對。”唐沁用她那特有的溫柔之聲說道,“而且,風險越大,利益越高,對降兒你的要求便會越發嚴格,這也就意味著,在這次較量中,你必須全神貫注,提高警惕,不能允許自己出現一點失誤——而以降兒你的性格,若想不出現失誤,很難……”


    莫降知道,這兩人都不願意自己跟朝廷合作,更不願意自己跟所謂的“光明之神”在萬眾矚目下決鬥——她們不希望做莫降的絆腳石,不希望莫降為了她們,不顧生死;但是就莫降自己看來,自己又怎能眼睜睜看著朝廷對他們不利?再者說來,莫降還有自己的想法——從某種程度上而言,他和賈魯的目的一致,那就是確保修治黃河的工程順利完工。如果真的能馴服這條馳騁在神州大地上的怒龍,那麽對百姓而言,絕對是一件好事,以後,即便天下大亂,即便兵禍四起,那麽百姓們至少不必承受戰亂和洪災的雙重痛苦……


    要想確保工程順利完工,就必須粉碎光明教廷的yin謀——自始至終,莫降都堅持著這個原則底線:無論光明教廷要做什麽,有什麽目的,都不該犧牲無辜百姓的福祉……


    “沁姐,菲兒。”莫降長出一口氣說道:“關於決鬥一事,我主意已定,你們不必再勸了——當然,我坐下這個決定,也並非一時衝動。要知道,有的時候,我們不能隻為自己著想……”


    “那究竟是為了什麽?值得你冒這麽大的險?”唐沁問。


    莫降笑著說道:“若我說是為了天下蒼生,為了黃河兩岸的百姓,你們肯定覺得我在說大話,不過,這一次,我卻是發自真心……”


    “降兒,你不是文逸,也不似他那般書生氣。”唐沁忽然說道:“你這樣決定,一定有你的理由,比那些空洞的豪言壯語更為現實的理由。”


    “這一次,真的沒有。”莫降搖頭說道:“而且,從本質上來說,我和文跛子,都是聖人子弟,儒家門生……”


    “好一個聖人子弟,儒家門生!”也先忽然掀開門簾走了進來,“隻是一百年前,聖人的教訓,書生的堅持,沒能救得了你們的河山;一百年後的今日,卻不知你這份堅持,能否保得了你的性命。”


    和也先一同前來的媚生駒,覺得也先的話有些過分,於是笑著說道:“莫降啊,你可不要聽他胡說——他還在因為前夜你挾持他的事耿耿於懷,所以才用這些嚇人的話嚇唬你的。你放心,在決鬥之前,我們會準備好一切,到時候你不過在百姓麵前演一場戲,根本不會存在什麽危險……”


    莫降搖搖頭笑道:“有沒有危險,我心裏清楚,或許,你們應該比我更清楚。”


    “哎呀,莫降你可真能說笑。”媚生駒那柔若無骨的手從麵前劃過,“這一次,你我雙方,可是精誠合作……不過你放心,我們對外隻宣稱是強迫你跟光明教廷為敵的,因為我們不想因為這次合作,導致你和諸子之盟決裂。你看看,我們替你想得這麽周到,怎麽會害你?又怎麽會讓那場決鬥有危險呢?”


    說著,媚生駒那雙寶石般瑰麗的眸子,調皮的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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