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齊有力的勞動號子,有節奏的響個不停,其間點綴著清脆的敲擊之響,那聲音距離很遠,而且十分微弱,但就是這個微弱的聲音中,卻好似蘊含中某種情感,將那斷斷續續的聲音連接起來,延綿不絕……


    慢慢的,人們體會到了,那聲音中所蘊含的,乃是莫降的倔強和不甘——因為這種情感的注入,那原本微弱的聲音,也漸漸變得如黃鍾大呂一般震撼,震撼著人們的心。


    慢慢的,人們聽到的,已不再隻是單純的敲擊聲,在敲擊聲之外,似乎還縈繞著某個聲音,某個足以將沉睡在心底的熱忱和激情徹底喚醒的澎湃之聲!


    慢慢的,他們仿佛聽到了莫降的怒聲喝問:難道說,我所信仰的這個民族,就是這樣一個自私、麻木、沒有未來的民族?!難道說,這個曾經創造過無比輝煌的文明的民族,會因為短短幾十年異族的統治,從此一蹶不振?!難道說,一次滅國,就足以毀滅傳承數千年的璀璨文明?!難道說,崖山之後,真的再無中華?!


    不,一定不會是這樣!!


    我們這個民族,曾經曆過無數次苦難,也曾在黑暗和混亂中迷失徘徊,但是,她從未失去過那顆向往光明的心,也正是因為對光明和幸福孜孜不倦的追求,正是因為這種溶於血液、化於骨髓中的堅持,她才能在一次次災難過後,涅槃重生……


    是的,人們不止聽到了莫降的問題,還找到了所有問題的答案。


    因為,問題的答案,就藏在他們的心底,一直都在……


    此時的ri頭,已經完全落下,西邊天際,也隻剩下一片彤紅的雲彩。


    在那片火燒雲的下麵,有一群揮舞著鐵鎬勞作的人,來自西方的紅sè光芒,清晰的勾勒出每一個人的輪廓,甚至,就連那些揮灑而落的汗水,也因為沾染了一抹嫣紅,而顯得無比晶瑩。


    人群之中,羅九龍是最賣命的人之一,倒目前為止,他的武功仍舊算不上高強,但若做起活來,這個生龍活虎的後生真是一把好手。堅實的土地,在他揮舞的鐵鎬麵前,也顯得酥軟無比,每一鎬鋤下去,都會翻起一大塊泥土來……


    而且,帶頭唱起勞動號子的人,也是羅九龍。


    作為漢人的莫降,雖然聽不懂瑤語,但他卻能從那抑揚頓挫的號子聲中,感受到一股力量。


    漸漸的,莫降緊鎖的眉頭皺開了,淺淺的笑容,也再一次出現在他的臉上——不隻是因為羅九龍的樸實讓他欣慰,更因為一個人影,從東麵的地平線下,冒出頭來。


    先是一個,很快又變成兩個、十個、百個、千個……


    最終,那躍動的人影,填滿了整個地平線,也填滿了莫降的視野……


    “師父,您笑什麽?”羅九龍擦擦額頭上的汗珠,不解的問。


    望著逐漸靠近的人cháo,莫降回答道:“沒什麽,我隻是再一次看到了希望……”


    “希望?”羅九龍不解的搖搖頭,同時順著莫降所望的方向看過去。


    “媽呀!!——哎呦!!”


    羅九龍一聲驚呼,手一哆嗦,鐵鎬從手中滑落,正巧砸中了他的腳趾。但他卻來不及查看傷勢,隻是一把拽住了莫降的胳膊,同時喊道:“師父,快跑!”


    “跑?為什麽要跑?”莫降微笑著問。


    “您剛才罵他們罵得那麽難聽,他們肯定是氣不過,所以來找您算賬來了!”羅九龍大聲道。


    “哦?是麽?”莫降笑著問。


    “當然了!”羅九龍指著逼近的人群道:“難道您沒看到,這些人都是帶著家夥來的麽?”


    “我當然看到了。”莫降說,“他們都帶著鎬。”


    “鎬?”羅九龍明明記得,這群人和官兵廝殺的時候,手中握的明明是刀劍,如今要來找師父尋仇,為什麽換成了鐵鎬?難道鐵鎬比刀劍更厲害麽?


    正當羅九龍疑惑之間,人群中為首那一人開口說道:“莫降,我們來了!”


    “嗯,很好。”莫降笑著說。


    莫降臉上那溫暖的笑,讓那人實在生不起氣來。可是來之前,他們已經商量好了,要通過一番交涉讓莫降明白,他們肯過來幫忙,絕不是被莫降罵醒了,而是因為別的東西——於是,那人漲紅了臉道:“不過你不要高興的太早,我們過來,並非是因為你一番痛罵!我們肯過來幫忙,是因為黃河還沒有修完,如果我們就這樣回家,朝廷追究下來,會說我們逃避徭役,會給官府握住把柄,會連累家中妻兒老小……”


    雖然說這個解釋極為牽強,但莫降還是笑著回應道:“嗯,我信!”


    “真信?”那人覺得,自己的說辭,連自己都不會信,可狡猾無比的莫降竟然會相信?


    “真信!”莫降重重的點頭道。


    “先說明白!”那人見莫降態度真誠,便趁機提出了第二個條件,“黃河修完之後,我們都是要回家的,絕不會跟著你造反!”


    “好說。”莫降點點頭道。


    “還有,修治黃河期間,你得管飯,該有的工錢,一分也不能少。”


    “這是自然。”


    “噢,還有。如果官府來找你的麻煩,我們可不會幫你!”


    “沒問題——還有別的條件麽?”


    “別的條件,暫時沒有了……”


    “我卻有個條件。”莫降盯著那人的眼睛說。


    那人盯著莫降看了一會兒,又和旁邊的兩個人交換了眼sè,才心懷惴惴的問:“什麽條件?”


    “你們有什麽要求,盡管提,隻要合理,我將全部滿足。”莫降正sè道:“不過,作為回報,你們要保質保量的完成這次工程!而且,關於如何施工的問題,你們要聽從我的安排。”


    聽完莫降的條件,那人高懸的心終於放下,於是痛快答應道:“好!”


    就在莫降和民夫們達成一致意見的同時,被老的沙拋棄的兩萬官兵,也開始了撤退。


    老的沙已經走了,總治河防使也走了,所有能負責的朝廷官員都走了——進行到一半的治河工程,已經變成了無人管的爛攤子,他們既不懂得怎樣修治黃河,也不懂得如何管理黃河兩岸的十數萬民夫,更何況,他們的主帥已經被人暗殺,正處於群龍無首的混亂狀態,如果這個時候,那個無比強大又無比狡詐的莫降還在這裏,他們若是再不離開,恐怕就會遭受滅頂之災……


    所以,綜合所有的情況之後,兩萬官兵達成了一致:離開這裏,盡快!


    然而,還不等他們走多遠,一支隊伍,就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這支隊伍的人數並不算多,充其量也隻有幾百人而已,但是就是這幾百人組成的單薄防線,卻不可逾越——因為,在那防線的最前方,立著一麵大旗,鮮紅的旗麵上,寫著一個巨大的黑字:“莫”!


    從表麵上看,這是屬於莫降的私人隊伍,然而就在不久之前,這些人還和官軍站在同一方:他們本是負責押送各地民夫的地方軍隊,因為方才的混亂,不少人被民眾當成官軍誤傷,又有很多人做了逃兵,剩下的人,也都處於崩潰的邊緣,驚慌失措,不知該做些什麽。


    就在他們彷徨無助的時候,胡力出現了——他不知從哪裏找來一麵大旗,並親自將那兒臂般粗細,高達一丈有餘的旗杆扛在肩上,對那些六神無主的散兵招了招手:“跟我來!”


    於是,他便擁有了這支數百人的隊伍。雖然除了來自新會的這支百人隊,後加入的那些人如驚弓之鳥般驚慌,雖然莫降不曾明白的告訴他,把隊伍駐紮在這裏要做些什麽,但胡力卻覺得,人多總比人少好。所以,他將那麵大旗立在了軍陣的最前方,隻希望這一麵獵獵飄揚的大旗,更給這些人以鼓舞……


    然而,還不等那些驚慌的士兵重新找回勇氣,朝廷的官軍就到了。


    官軍的突然到來,讓胡力有些意外,也有些措手不及——論人數,他連人家的零頭都夠不上;論戰鬥力,那些被暴民嚇破了膽的士兵,哪裏還有勇氣向百倍於己的敵人發起衝鋒的勇氣……


    難道,就讓官軍從自己身邊撤退麽?


    不,絕不能這樣,雖然莫降兄弟沒有明確交待給自己任務內容,但現在看來,他留自己在這裏,定然是為了防止官軍從這裏撤離……


    可是,自己要怎樣做,才能擋住這支歸鄉心切的大軍呢?


    對謀略之道一知半解的胡力,直想的頭都大了一圈,卻也沒想出個辦法來——萬幸的是,這隊官兵看到陣前的旗幟之後,就自動停了下來,並沒有發起攻擊……


    胡力知道,官兵們沒有工具,是因為畏懼這旗幟的主人,可莫降兄弟並不在陣中,單是靠他的名號,能震住這群丘八多長時間……胡力心中也沒有底。


    就在兩軍對峙的關鍵時刻,又有一隊人馬,從官軍的側後方衝了過來……


    不,若是仔細看,就能發現,衝過來的,其實是兩隊人馬:在前麵跑的,是個不足百人的隊伍,而緊追在後麵的,卻是一支大軍,足有數千人……


    而且,衝在那數千人最前麵的人,即便化成了灰,胡力也認得他!


    “常勝!老子等的就是你!”胡力往掌心啐口吐沫,用力的搓了搓,而後,雙手抽出了挎在腰間的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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