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幕降臨,閃爍的星辰開始點綴夜空的時候,重歸沉寂的工地上空,彌漫起了濃濃的飯香。


    當地麵上的灶火徹底熄滅,最後一縷青煙也隨晚風飄散的時候,在民夫們聚集的營地中,卻生起了明亮的篝火,伴隨著木柴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響,勞作了整整一個白天的人們,也三三兩兩走出了營帳,向篝火周圍聚集,等待開飯時刻的降臨。


    “開飯――!”


    伴隨著一聲悠長的呼喊聲,熱氣騰騰的飯菜,被人端了上來。


    借著篝火的火光,可以看到,端著飯菜,穿梭於各個營地之間的,正是那些身著鎧甲的黃金族勇士――隻是,昔ri錚亮的鎧甲之上,已經蒙上了一層油汙,變得不再光鮮,而那些士兵的臉上,也看不到一點笑容……


    可那些民夫們,卻並不在意那些士兵們的臉sè,隻管從食盤上把飯菜取下來,緊接著便開始狼吞虎咽起來――似乎,飯菜的味道很是不錯,至少,它不像士兵們的臉sè那樣苦澀。


    當所有的民夫們吃飽喝足,愜意的半躺半坐在地麵上打起飽嗝的時候,那些消失了一會兒的士兵才會再次出現,苦著臉把那些空掉的飯碗收走。他們隻管俯身收拾碗筷,從不和民夫們交談,而後便腳步匆匆,離開人群,消失在篝火照耀之外的黑暗之中……


    ――如此情形,已經持續了將近半個月,每一晚都是如此,表麵上看,沒有任何變化。


    然而,變化始終是有的,就藏在人眼看不到的地方。這些變化,需要某些人,用心去體味。


    剛剛喝了三大碗羊湯、吃了一整條羊腿,此時此刻正坐在帥張外一塊大青石上納涼的莫降,正一麵剔著牙,一麵不無愜意的感歎道:“誰說探馬赤軍不能做飯來著?這些家夥的做出的飯菜,明顯一天比一天有味道了!如此推斷,不出一個月,他們都將變成出sè的廚子!呃!”


    半蹲在莫降身邊的羅九龍,也正舔著嘴唇,一副“沒吃飽”的模樣,他看莫降一眼,而後卻道:“師父,您能不能跟胡大伯說一聲,讓他手下的夥頭軍,做飯的時候換個樣式,別整天牛啊羊啊,nǎi啊肉啊的,徒兒我都要吃吐了……”


    莫降聞言,抬手便是一個爆栗,敲在羅九龍的頭上:“你小子少在這裏裝蒜!這些ri子,端上來的那些牛羊nǎi肉,哪一次不是你小子吃的最香,吃的最多?到頭來,到埋怨起做飯的廚子來了,真是不知好歹!”


    “嘿嘿!”羅九龍憨厚的笑笑,而後說道:“其實,徒兒隻是擔心,咱們的牛羊肉儲備太少,現在吃得太多,到最後就隻能啃窩頭了――師父莫要以為是徒兒瞎說,徒兒白ri裏去胡大伯那邊看過,咱們的牛羊肉,剩下的真的不多了……”


    “為師知道。”莫降點點頭道:“因為這些牛羊肉,本隻是為那些朝廷命官和探馬赤軍準備的,像你我這等受召而來的民夫,就隻有吃糠咽菜的份兒。可為師向來是個一碗水端平的人,既然有肉,那麽大家一塊分了,大不了分完再繼續吃糠咽菜的苦ri子……”


    “師父。”羅九龍忽然又道:“既然現在當官的都走了,探馬赤軍也成了咱們的夥夫,為什麽您還要一視同仁,讓大家都吃一樣的飯菜呢?徒兒覺得,是時候該讓這些作威作福的家夥們,過過食不果腹的苦ri子了。”


    莫降微笑著搖了搖頭道:“徒兒,這些桀驁不馴的黃金族勇士,肯留下來老老實實給咱們做飯,已經算是很給為師麵子了,若是無故虐待他們,恐怕會讓他們心生怨恨,寒了將士們的心啊。”


    “師父,您不是跟徒兒說過,子漢大丈夫,就該‘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否則就是善惡不分,婦人之仁麽?”羅九龍又問:“要知道,這些黃金族人,平ri裏可沒少做壞事。徒兒聽說,就在這黃河工地之上,單是被他們用皮鞭抽死的漢人,就不下千人……”


    “以德報德,以直報怨――這句話確實不算錯,男子漢大丈夫以它為處事準繩,自然算是是非分明。可一旦坐上高位,一旦手中掌握住生殺大權,尤其是當你一個決定、亦或者一句不經意間的話,都可以決定他人生死的時候,就該懂得容忍和寬恕,就該懂得以德服人。”莫降看著羅九龍,如同當年師尊將這些道理講給自己時一樣,將它們如數傳授給羅九龍,隻希望這些話,能在羅九龍這塊璞玉身上,刻下jing美周正的紋飾……


    “徒兒沒太聽明白。”羅九龍搖搖頭道。


    “徒兒啊,你要記住,真正能感動人的,隻有包容的心;睚眥必報,心狠手辣,隻能收獲偽裝的忠誠。”莫降意味深長的說道。


    “噢。”羅九龍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而後忽然問:“師父,徒兒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


    “說。”


    “您說,這個時候,師娘她們用過餐了麽?”


    “嚇?師娘?哪個是你師娘?為師什麽時候娶妻了?”莫降哭笑不得的問。


    “師父,您就別自欺欺人了。”羅九龍道:“那一ri,眾目睽睽之下,師娘抱您抱了那麽久,也不見您把她推開――您還敢說,韓菲兒不是您未過門的妻子?”


    “咳、咳。”莫降借著咳嗽,躲開了羅九龍的眼睛,而後說道:“其實呢,有時候呢,男人和女人抱在一起,也並不意味著,他們要結婚的……唉,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麽,反正你還小。”


    聽著莫降毫無邏輯的話,羅九龍很是奇怪:因為,若是在瑤寨,如師父和師娘這般兩情相悅的男女,早就該成婚生子了,大可不必對二人之間的愛情遮遮掩掩。可師父偏偏總是回避這個問題,還把師娘派到了另一個工段,去監督那些民夫。都半個月了,也沒見師娘回來過,難道,師娘生氣了麽?難道,師父就從來沒有思念過師娘麽?還是說,他們真不打算成婚?


    這時,師徒二人都不再說話,而是很有默契的將目光投向帳外,投向韓菲兒所在的那個方向――在那個方向上,有很多值得掛念的人,比如韓菲兒,比如唐沁,比如山一公,比如金芽兒……


    韓菲兒這個時候吃沒吃過晚飯尚不好說,就在莫降和羅九龍閑談的時候,胡力才剛剛用過晚飯――雖然他是距離起灶地點最近的人之一,雖然大鍋大鍋的羊湯就在眼前,可他卻一直等到所有的民夫和黃金族士兵吃過飯之後,才帶著自己親兵,吃了些殘羹冷炙。


    胡力並沒有“兵不飲飽,將不用餐”的覺悟,他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張凜帶兵的時候,從來都是最後一個用餐,甚至有時候連飯也顧不上吃的――他隻是有樣學樣罷了。


    這半個月時間裏,胡力已經進步了很多,隻是他自己沒有察覺到而已。


    他沒有注意到,當他用完餐之後,那些前來收拾碗筷的黃金族士兵,望向他的眼神中,已經多了一絲敬意。


    這一絲敬意,可是胡力不敢想象的,因為他覺得,他實在不是個合格的領兵者,他實在陪不上這一絲敬意。


    經過半個月的接觸,胡力慢慢的懂了,黃金族的軍隊,之所以縱橫天下難覓敵手的真正原因:這些家夥,cāo練起來,真是不要命的!


    其實,早在接管這支隊伍的第二ri,胡力就開始對這些人的cāo練。他把張凜的訓練方法,原封不動的照搬過來,甚至在某些科目上,還增加了難度――他本想用這樣的方式,讓這些士兵知道,他胡力也不是好惹的,他胡力也是個摸爬滾打過的男人。


    可是,當做過示範的胡力下達cāo練的命令後就發現,自己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完成的cāo練,在這些身體強悍的黃金族眼中,不過是小菜一碟,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輕而易舉的完成――於是,胡力想借助嚴酷的訓練立威的打算,徹底落空了。


    不過胡力並沒有氣餒,為了讓這些黃金族勇士服氣,為了配得上一軍之將的職位,他就開始和這些士兵一同訓練,而且每一次的訓練量,都比這些士兵要大。


    這種情況持續了三天,胡力便累脫了一層皮,連解胄卸甲都要親兵幫忙――然而反觀那些黃金族人,卻依然生龍活虎,似乎沒受一點影響。


    於是,胡力咬咬牙,繼續增加訓練難度――然而,最終收獲的結果,卻讓胡力哭笑不得――最先撐不住的人,不是黃金族人,而是胡力的親兵,而是自新會一路跟隨他到此的那些兄弟們……


    這一下,胡力可算是丟人丟大發了,即便再粗枝大葉,胡力也覺得自己實在沒臉再做這些人的統帥了,於是就去找莫降,請求換人。


    可莫降給他的答複卻是:“你做的很好,堅持下去,你一定能成功的――所以,不要放棄!”


    “我隻怕再堅持下去,隻會讓那些士兵看輕了。”


    “不會的。”莫降胸有成竹一般說道:“或許你沒有意識到,但事實上,你已經開始掌控這支軍隊了,那些桀驁不馴的黃金族士兵,也正在被馴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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