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一向沉穩的文逸,猛地站了起來,“再說一遍……”


    “敵人圍城的部隊――撤退了!不信,您聽,外麵的歡呼聲!!!”馮衝紅著眼圈,笑中帶淚的重複著這個天大的喜訊。


    文逸側耳傾聽……


    “贏了!!我們贏了!!新會保住了!!”一浪高過一浪的歡呼聲,由遠及近,由小變大,最初隻在遠處響起,慢慢的蔓延至整個新會――整個城市,都沸騰了!!最後,就連屋裏的陳漢,也加到歡呼的陣營之中……


    “贏了,我們贏了,真的贏了……”文逸的反應,卻沒有那麽興奮,他低聲重複著這幾個簡單的字眼,身體一軟,癱坐在靠椅上……


    新會城被圍的這段日子,幾乎是他人生中最為艱難的一段時間:敵人的攻擊從未間斷過,有時候暴風驟雨般猛烈,有時候蚊蟲叮咬般可惡;白天要攻城,夜裏還要攻城,而且,城外的拋石機,不斷的把巨大石塊拋進城內,不知砸死了多少無辜的平民――為了避免無辜百姓的傷亡,文逸甚至故意將信義雜貨在城中的具體位置,泄露給了張君誠――這樣一來,城中百姓或許可以睡個安穩覺,但自那天以來,文逸便再沒睡過一個囫圇覺……


    但是,對文逸來說,不能睡個好覺,並非是最大的麻煩,真正壓在他肩頭的重擔,是新會城的安危:攻守雙方實力對比如此懸殊,莫降歸期又不可確定,敵人圍城意圖不得而知,所有這些難題帶來的困擾和壓力,無休無止的折磨著他……


    新會城,能守得住麽?又該怎樣來守?無時無刻,文逸不在思考這兩個問題――他整個人迅速的瘦了下去,原本就十分削瘦的身軀,慢慢的變成了一根“架衣的竹竿”……


    在這段時間裏,文逸隻有一種感覺――他就像一個囚徒,囚牢外麵,滿是磨刀霍霍的劊子手,那刺耳的磨刀聲,那狂妄的笑聲,都深陷囹圄的他,感到孤獨無助,可是,殘酷的現實,偏偏又不讓他絕望,一點微弱的希望之光,在鐵窗外的星空中若隱若現,不知何時會徹底熄滅,也不知何時能變為現實――是的,他就是一個囚徒,處於崩潰的邊緣,被死亡威脅的同時,唯有那一點點可憐的希望之光,作為心靈的慰藉……


    哪怕是再堅強的人,在這樣的環境中待的久了,怕也是要崩潰的,可文逸卻在堅持著,為了那個不知能否兌現的誓言……


    他住在隨時都有可能崩塌的房子裏,分析著複雜的情報,下達一個又一個命令,將自己的智慧發揮到極致,守護著這座隨時可能淪陷的危城,守護著城內的芸芸眾生……


    不過,文逸卻從未對任何人傾訴過他所承受的壓力,也不曾對任何人講過他所忍受的煎熬――無論是奮戰的將士,還是平凡的百姓,他們看到的,始終是那個溫文爾雅的文先生,是那個運籌帷幄,成竹在胸的智多星。誠然,每日裏都是勇猛無敵的張將軍帶兵出城與敵人作戰,但百姓們的眼睛卻是雪亮的――他們知道,新會城能否守住的關鍵,不在張將軍,而在文先生。隻要文先生沒有倒下,隻要文先生臉上溫文爾雅的笑容還在,那麽,新會城就一定還有希望!!


    是故,從另一個方麵講,文逸非但肩負著守城的重任,還是城中百姓信心和希望的源泉,他不但承受著那些常人難以承受的壓力,也承載著城中所有百姓的希望……


    那段日子,文逸便是這樣度過的,重重壓力,近乎無解的困境,非但折磨著他的身體,還折磨著他的靈魂――尤其是這幾日,文逸數次出現了精神恍惚的情況,甚至做出了幾個錯誤的判斷,下達了幾個錯誤的命令,好在將士用命,好在莫降及時趕了回來,好在張凜和莫降相互合作,力挽狂瀾扭轉戰局,彌補下文逸犯下的錯誤,避免了那些錯誤帶來的致命後果的出現……


    文逸很累,真的很累了。所以,當他聽到勝利的消息之後,緊繃已久的神經,一下子放鬆了,忍耐許久的痛苦和疲憊,如排山倒海般席卷過來,將他的意誌,衝得粉碎,衝得支離破碎……


    癱坐在靠椅上的文逸,感受不到一絲喜悅,他隻感到陣陣清醒,有那麽一刻,文逸很想把手中的毛筆重重的甩出去,將堆在眼前的卷宗和情報,付之一炬,將那個可惡的算盤,摔得粉碎!!他真的,真的很想這樣恣意的宣泄一次……


    但是,他終究還是沒有這樣做,殘存的理智告訴他――大勝之後,大亂往往緊隨而至,這滿目瘡痍的城市,再也經不起折騰了,撫恤傷亡,修補城防,安撫民眾――太多太多要做的事,還等著他去做……


    文逸緩緩坐直,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將麵前的算盤擺正,拿出一張全新的宣紙,彈去宣紙上的灰塵,一邊寫一邊說道:“馮衝。”


    “屬下在!!”馮衝興奮的大喊――他仍沉浸在勝利的狂喜之中,無法自拔!


    “給你兩個任務。”文逸運筆如飛,一行行墨色的字跡,飛快的落在那張宣紙之上。


    “先生請講。”馮衝拱手說道。


    “第一,通知各城門將官,敵人雖然撤退,但卻不可放鬆警惕,以防敵人詐潰又突然反攻――所有規矩,一如往常,若有人擅離職守,以軍法論處,絕不饒恕!”


    “喏!”聞聽文逸語氣嚴峻,馮衝也收斂了笑意,鄭重的答應。


    “第二,把衙門裏的捕快和衙役從城牆上撤下來,組成一支巡邏隊,你親自帶隊,沿新會主要街道巡邏,維持治安,凡趁百姓慶祝擾亂治安、違法犯禁者,即刻抓入大牢,凡拘捕者,當場格殺!”


    “喏!”聽到這條更為嚴苛的命令後,馮衝深吸了一口氣,麵色也凝重起來,從文逸的話中,他領悟到一個道理:守城戰雖然暫告結束,但另一場戰鬥,卻才剛剛開始……


    “好了,你且去吧。”


    “屬下,遵命!”馮衝再次鄭重的施禮,而後轉身,邁著大步離開了。


    馮衝離開之後,文逸再不說話,隻是奮力的書寫著,眼看就要將那一整張宣紙寫滿……


    被晾在一旁好一會兒的陳漢終於忍不住了,悄悄出聲問道:“文先生,那我呢?我去幹什麽?”


    文逸沒有立刻理會陳漢,而是等寫完之後,才抬起頭來說道:“陳漢,給你一個更重要的任務……”


    “定不負先生所托!”陳漢目光灼灼的說道。


    文逸笑笑,拿出官府的印信,沾了印泥,重重的壓在那宣紙的一角,而後把那頁寫滿文字的宣紙(建成告示)遞了出去――“把它貼在城門口,最顯眼的位置!”


    “啊?!”陳漢本以為,文逸會交給他什麽高難度的任務,卻不曾想竟然是去貼一張告示――似這樣跑腿的活事,隨便找個小廝來就好了,又何必用那麽嚴肅的語氣跟他說什麽“更重要的任務……”


    “先生,就這點事?”陳漢撇著嘴問,同時滿不情願的接過了告示。


    “哦,還有。”


    陳漢雙眼,立刻又煥發了光彩。


    “你去找幾個腿腳利索的人來,到我這裏聽命。”文逸不鹹不淡的吩咐道。


    “啊?!”陳漢再一次失望了,哭笑不得的問:“先生,莫不是因為我剛才歡呼的聲音太吵了,影響了您的思考,您故意刁難我的吧?”


    文逸沒有理會陳漢,隻是接著說道:“還有一件事。”


    陳漢隻以為還是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於是轉過身去說道:“先生,我還是先去貼告示找人吧,這都是重要的大事,再有什麽吩咐,請您找……”


    “代我出海,迎接唯戰兄――回家!”文逸好似完全沒有在聽陳漢的抱怨,直接下達了第三條命令。


    陳漢剛要邁步離開,聞聽此言,先是一愣,而後歡呼到:“得令――!!”轉眼,便“飛”出了屋子,沒影了……


    待陳漢走後,文逸才長出了一口氣,靠在椅背上低聲道:“唯戰兄,我便在這裏等你――回家!!”


    新會城東海域。


    海戰已經完全結束,所有的戰船,都集中在天字號戰艦前麵――數十艘戰艦中,絕大部分,是這次海戰繳獲來的,莫降帶回來的那三艘東瀛戰艦,因為被拍杆重創,最終還是沉沒了兩艘,隻有一艘傾斜著船身,堅強的浮在海上……


    戰艦之上,密密麻麻的站滿了人,其中一大半是“天選軍”的士兵,還有一小半,是這次海戰抓到的俘虜,俘虜之中,不乏組成步槊方陣的健卒和輕甲死士――“天選軍”的士兵,各個滿麵紅光,得勝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而那些俘虜,則是各個麵如死灰,一臉的絕望……


    張凜,威風凜凜的站在天字號戰艦的甲板前端,銳利的目光,從眾人身上掃過……


    “傳令下去。”他看了站在身邊的劉超一眼,“各艦水手,駕駛各艦回港――至於那些俘虜……”說到這裏,張凜回頭看了身後躺在韓菲兒懷裏,仍昏迷不醒的莫降一眼,歎一口氣說道:“暫時收監,聽後莫降發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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