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廉的語氣甚是誠懇,神情亦是頗為誠懇,誠懇之中,還夾雜著一絲惋惜……


    如此真切的情感,應該不是偽裝出來的――於是,文逸衝他點點頭道:“請講。”


    “種種跡象都表明,黃金帝國的統治,已經無法維持;這座由瀚海汗及其子孫建立的帝國大廈,即將崩塌;曾經盛極一時的黃金帝國,眼看就要分崩離析,它終究沒能逃脫曆史的輪回……山河破碎,戰亂四起,民不聊生的時代,終究還是來了。”說到這些,宋景廉的語氣忽然變的有些沉重而悲痛――無論他隸屬於哪一方勢力,無論他曾經策劃過多少次針對莫降的陰謀詭計,在他的心中,那一種特屬於華夏民族讀書之人悲天憫人憂國憂民的操守,還依然存在……


    或許是宋景廉心係天下蒼生的情懷,引起了文逸的共鳴,他第一次對宋景廉的觀點表示讚同,隻聽他點點頭道:“亂世已至,神州大地,又將經過戰亂的洗禮――統一、分裂、戰爭、統一……在這無休止的輪回中掙紮,仿佛是這片古老的土地無法擺脫的宿命,亦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無法擺脫的宿命……”


    “但是,如果你們肯聽從我的建議,如果你們肯忘記仇恨,原諒張君誠因為愚蠢而犯下的錯誤,拋棄成見團結在一起……必將形成一股強大的合力,盡快結束這戰亂的局麵,讓神州蒼生,早一些從這痛苦的輪回中解脫出來!”宋景廉盯著文逸,目光灼灼。


    文逸看了宋景廉一眼,搖搖頭道:“道理是這個道理不假,但是,對於我們這些人、對於亂世之中野心勃勃的梟雄而言,這個道理卻是無比荒謬的――試想一下,今日,我們各自心懷鬼胎的合作,結成貌合神離的同盟,那麽,來日呢?等擺在我們麵前的,那個共同的敵人消亡之後呢?今日我們所埋下的虛情假意的種子,來日必將結出累累惡果,到那個時候,神州大地,必將陷入第二輪戰亂,天下蒼生,又要遭受一次戰亂之苦……曆史之上,這樣的例子,已經夠多了!”


    宋景廉沉默片刻後,點點頭說道:“若以文先生的意思,在不遠的將來,你們和諸子之盟見,終究也是會分道揚鑣,終究也是會爆發一戰嘍?”


    “這個問題的答案,宋先生心中想必清楚的很,何必又來問我呢?”文逸注視著宋景廉的眼睛,針鋒相對的回應。(..tw)


    “罷了,罷了!”宋景廉大袖一甩,頗有幾分賭氣的意思,“倘若來日真的要戰的話,你我便各為其主戰上一次吧!隻是貧道希望,在那個共同的敵人消失之前,你我雙方,還是團結在一次比較好……”


    “放心吧――背後捅刀子這種被逼至極的事,我們是幹不出來的。我們的操守,可比某些人好上太多……”莫降的聲音盡管很是沙啞,但他那玩世不恭的語氣,依然沒有絲毫改變……


    宋景廉聞言,嘴角微微抽了一下,頭也不回說道:“或許,今日,我確實不該來此――張元帥,走吧……”


    張君誠發出一聲無比失望的歎息,低頭跟了上去……


    張凜立刻跟上了二人的腳步,片刻之後,便出了信義雜貨被砸塌一半的大門……


    “文跛子,你不跟過去看看麽?”莫降問文逸。


    “此時此刻,在新會城內,最想殺掉張君誠的人,非張凜莫屬。”文逸望著張凜即將消失的背影說道,“他一定不會放張君誠活著離開的……”


    莫降笑著問:“張凜?我隻以為,在他心中,隻裝得下角龍幫前幫主的仇恨――這張君誠,又是如何和張凜結下了如此之深的仇怨呢?”


    文逸搖搖頭道:“唯戰兄有所不知――圍城的這段日子裏,張凜多次帶兵出城作戰……”


    “出城作戰?!麵對數倍於己的敵人?!你們瘋了麽?!”莫降吃驚的長大了嘴巴――他這一吃驚不要緊,大口的鮮血從嘴裏噴出來,還差一點把他嗆死……


    韓菲兒急忙替莫降擦拭嘴角的鮮血,同時狠狠的瞪了莫降一眼。


    文逸則解釋道:“最初,我們並不知道張君誠圍城的真正目的,隻以為他是真的想拿下新會城,占領象征著華夏文明亡國的崖山;可是,我們卻知道,敵人的人數,是我們的十數倍!為了迷惑敵人,不讓敵人弄清楚城中守備力量的虛實,我們隻能賭上一賭,以主動出擊這一招,混淆敵人的判斷……”


    莫降聞言,點了點頭。聽著文逸的講述,他仿佛看到了張凜率兵出城作戰的畫麵:一隊騎兵,在一名白發將軍的帶領下,策馬奔馳,向漫山遍野的敵軍發起衝鋒,全然無懼那巨大的軍陣,全然無懼那密集的刀槍密林……


    “因為並不知道這一切都是朝廷的陰謀,也不知道張君誠是受了十三羽翼的蠱惑,更不知道他們到這裏的真正目的,是為了唯戰兄你――當我們發現張君誠沒有全力攻城之後,隻以為我們的計策起了作用……所以,張凜帶兵出城作戰的行為,一直持續到了今天……”文逸頓了一頓,有些痛心的說道:“每一次出城作戰,我們都要損失半數以上的精銳騎兵,而且,越是到了後來,損失就越大,因為真正的精銳,越來越少……”


    聽到這裏,莫降眼中也流露出無比惋惜的神情――那些犧牲的騎兵,可都是實實在在的精銳啊!!別的暫且不說,單是策馬衝向數倍於己的敵人的那種義無反顧、無畏無懼的勇氣,就不是所有的士兵都能具備的優秀品質……如果,如果這些人都沒有死,假以時日,這將是一支多麽可怕的騎兵……


    “要知道,那些犧牲的戰士,都是張凜的心血啊!”文逸感慨道:“張凜此人,表麵上看嚴酷無情,但其實呢,他卻是個愛兵如子的將領,那些士兵墜馬犧牲的時候,他的心裏,一定在滴血……劉超就親自對我說過,他幾乎每晚都能看到,在寒冷的深夜,張凜一人站在城頭,望著城外敵人的陣地,望著那些士兵犧牲的地方,沉默不語……”


    莫降默默的點了點頭,對張凜心中的傷痛,他也感同身受――如果他是張凜的話,無論如何,也要把張君誠大卸八塊,以泄心頭之恨……


    “因為我錯誤的判斷,這些士兵才會犧牲的。”文逸自責的說道:“所以,張凜張君誠的場麵,我是沒有資格去看的,若是以軍法論,我也該被張凜……”


    莫降本不想再說話,但此時卻不得不開口――“文跛子,你怎麽能這樣想呢?人誰無過呢?誰又能想到,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朝廷的陰謀呢?!不可否認,那些士兵十分的優秀,他們的犧牲,也令人痛心――但是,你卻不能背負著自責活下去,你真正應該做的,是吸取其中的教訓,避免再犯類似的錯誤,完成那些士兵未能完成的心願!完成我們未竟的事業――隻有這樣,他們才沒有白白犧牲!”


    “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唐沁突然開口,高聲喝道::“文逸,今日的你,怎麽變得如此婆婆媽媽?!怎麽變得如此畏畏縮縮?!真是令人失望!!”


    文逸抬頭,望向唐沁,望著她臉上那個毫無表情的麵具……


    “文逸,本姑娘你要記住!你生來就該是那種運籌帷幄、指點江山的英雄!這一點小小的錯誤,絕不應該澆滅你滿腔的熱血!更不應該讓你感到心灰意冷!!若是連這點挫折都不能克服,這點心魔都不能戰勝,你還有什麽資格,去縱橫天下,去指點那如畫的江山?!!”――唐沁似乎很是激動,把這些話說完後,整個人的身體,還在微微顫抖――不用想,麵具下的那副絕世容顏,定然是一副“氣死老娘了”的表情……


    文逸一時愣住了,他呆呆的盯著唐沁看了片刻,忽然俯下身去,無比鄭重的施了一禮,口中說道:“姑娘之言,振聾發聵――文某,終生不忘姑娘的教訓……”


    “唯戰兄,當下,新會危局已經解除,你也好不容易回到了家――是時候該好好休息一番了。”當文逸直起身來時,他已經恢複往常的模樣,屬於謀士的那種成竹在胸的自信,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臉上……


    莫降點點頭道:“確實是該好好休息一段時日了――這一次,無論如何,我也要把傷徹底養好,自從離開大都城,我的身體,似乎就沒有徹底恢複過……”


    文逸點點頭,用目光示意王維翼和劉超把莫降抬進內堂去。


    二人剛走兩步,莫降忽然說道:“對了――等一會兒,張凜殺了張君誠之後,別忘了派人去尋找那些潰退的士……”話到一半,莫降忽然呆住了,仿佛被雷劈中了天靈蓋,隻見他猛的一拍腦門,大聲說道:“菲兒,馬上去找到張凜,無論如何,也要讓他留張君誠一命――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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