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九龍為人老實,是個不爭的事實,但是,遭受不白之冤後,他也會辯白,即便是麵對有著同門之誼的王維翼,被說的狠了也會翻臉,更別提是被敵人無端指責了——特別是,今日誣陷他的人,怎麽想也不是自己的朋友……


    “喂喂!”羅九龍冷聲說道:“為了多長幾斤肉,飯可以亂吃,但話可不能亂說。否則,是要爛舌頭的。”——跟莫降在一起呆的時間長了,羅九龍也多少沾染上一些莫降的習氣,尤其是同敵人講話時,那張嘴也會帶上一些賤氣……


    “你敢說不是你們兩個把我倆打暈的?”那大漢指著自己仍有些腫脹的脖子,瞪著牛眼質問羅九龍。


    “不錯,是我們把你打暈的——但是,我可沒有把師父救走!”羅九龍針鋒相對的回應,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阿福,打消了讓他作證的打算。


    “放屁!”羅九龍的話落在那大漢的耳中,每一句都像是在抵賴,“這世上有這麽傻的人麽?把看守打暈了,卻不救走被囚禁的犯人……”


    羅九龍冷笑著說道:“不錯,這世上真有你所形容的那種蠢人,不過那個蠢人不是我,而是你——你知不知道,我師父的本領有多高?如果他想離開這裏,隨時都可以離開!你們以為,就憑你們兩個傻大個,還有那一條破麻繩,就能困的住天選之子麽?!”


    這時,那個嬤嬤忽然插言道:“這就怪了……他莫降既然能輕而易舉的離開這裏,為什麽還要選擇被困在這裏,被我們這些人接二連三的羞辱呢?”


    聞聽此言,羅九龍的臉立刻沉了下來,他寒聲問道:“師父留在這裏,不正是你們所期盼的麽?你們用了那麽多陰謀詭計,甚至拿我們族人的性命作為要挾,不就是為了把師父留在這裏麽?!”


    “讓莫降留在這裏,是光明之神的旨意!”嬤嬤黑著臉喝道。


    “旨意個屁!!”羅九龍大聲說道:“你們的光明之神,在黃河一戰時,就被我師父打敗了!所有的陰謀也都被揭穿了!真是想不到,你們這種手下敗將的臉皮竟有如此之厚,都到這個時候了,還不肯承認自己的失敗,還敢舔著臉說什麽‘旨意’!真是,恬不知恥!”


    “羅九龍,你放肆!”那嬤嬤被羅九龍一席話戳中了痛處,麵容也扭曲起來——誰都知道,光明之神慘敗於莫降之手一事,對於那些死忠於光明之神的無可救藥的信徒來說,是永遠不能被揭開的傷疤!


    “我放肆?”羅九龍的表情,也變得猙獰起來,一路之上受到王維翼的排擠,一路之上替山一公等人承受著別人投來的異樣目光,回到家鄉親眼看到慘死的愛犬,多日來擠壓的憤懣,在這一刻全部爆發,他大聲吼道:“我羅九龍再放肆,也懂得堅守原則和底線,也知道不該讓無辜的人,成為自己野心的犧牲品!你們這些‘不放肆’的家夥倒好,明明已經失敗了,偏偏卻沒有勇氣承認自己的失敗,還要把寨子裏無辜的人們,作為你們豪賭的籌碼!你們以為,即便如此,你們就真的能贏麽?!”


    “夠了!!”那嬤嬤忍無可忍喝道:“既然你如此執迷不悟,而且一再對光明教廷出言不遜!那麽,我就讓你知道,褻瀆光明之神的下場!來人啊,把山一公和金芽兒等人帶上來!!”


    話音剛落,山一公和金芽兒,以及平日裏和羅九龍走的親近的幾個年輕人,就被人反剪著胳膊押了過來。


    “我早就該知道,你們這種人,根本沒有原則底線可言!”山一公冷聲罵道:“我早就該想到,跟你們這些惡魔做交易,沒有什麽好結果……”


    “要怪,就怪你山一公自己圖謀不軌,妄圖勾結外人顛覆光明教廷!”嬤嬤恨恨的說道:“若不是你們和莫降勾結一氣,瑤寨又怎會遭受這等無妄之災?”


    “花嬤嬤,你醒醒吧,就當小芽兒我求你了,不要再執迷不悟下去了。”盡管胳膊被擰的生疼,盡管性命危在旦夕,但金芽兒依然在規勸那個嬤嬤,“我們的瑤寨,有今日之禍,全拜那光明教廷所賜,這麽簡單的事,就連三歲小孩都看的明白,你怎麽就看不出來呢?”


    “金芽兒,你閉嘴!”那嬤嬤咬著牙說道:“自從信奉光明之神那一刻起,之前那個花嫂就已經死了,從那一刻起,世上再無花嫂,隻有全心全意侍奉聖女,侍奉光明之神的嬤嬤!”


    “你這是何苦呢……”金芽兒的語氣中,滿是惋惜和困惑。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光明神教!都是為了將來有一天,所有的瑤人,都能沐浴在光明之神的神聖光輝之中!”嬤嬤越說越激動,表情也越來越扭曲,雙眼之中盡是狂熱的光彩——她,就像是毫無預兆的瘋了一般……


    忽然之間,她那灼熱的目光,落在了山一公等人的身上,隻聽她用癲狂的聲音咆哮道:“你們這些拒不肯信仰光明之神的異端,你們這些不肯接受光明之神指引的迷途羔羊,現在,就是神罰降臨在你們那充滿罪孽的肉身上的時刻!!!”


    一邊說著,嬤嬤高高舉起了雙手,就像是在進行某種神聖和邪惡相混雜的儀式的巫女一般,用低沉的嗓音,念出一串晦澀難懂的咒文……


    羅九龍知道,山一公他們身上,是被聖女種了蠱的,嬤嬤現在做的,一定是通過某種儀式,誘發蠱毒發作——雖然明白這一點,可羅九龍卻無力阻止她,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跳著那扭曲而詭異的舞蹈……


    她的聲音越來越大,嗓子都已經喊破了,就仿佛一台超出極限的破敗的風箱,發出如厲鬼哭號般的森森聲響;她的頭發鋪散開來,原本佩戴在頭上的銀飾,也紛紛掉落——即便聽不懂那咒文,人們也能從她那瘋狂而扭曲的動作中,體會到那咒文的可怕威力!


    她眼中的狂熱光芒越積越盛,身上佩戴的銀飾不斷碰撞,刺耳的聲響連成了一片,她的身體劇烈的抽搐著,仿佛一條癲狂的毒蛇!


    羅九龍攥緊的拳頭中,已滿是汗水,他在心中不斷的問自己——怎麽辦?該怎麽辦?單憑自己,能阻止那個瘋女人麽?如果師父在場的話,他又會怎麽辦?


    他低頭看了阿福一眼,卻發現阿福的姿勢幾乎沒有變過,身體劇烈的顫動著,額頭緊貼著地麵——自始至終,他都沒說一句話,沒做一件事——當然,渾身發抖這件事除外。


    羅九龍看看手中的木棒,失望的搖了搖頭——莫說是他現在手上沒有趁手的兵器,即便是有,重傷尚未痊愈的他,又怎能突破那幾個大漢的防守,阻止那個瘋女人已近尾聲的可怕的儀式……


    便在此時,出人預料的一幕發生了!


    咻——噗!!


    伴隨著一聲銳利的尖嘯,一枚石子,射進了那嬤嬤的眉心,又從她的後腦破殼而出,帶出一捧白花花,血淋淋的汙穢之物……


    令人毛骨悚然的吟唱戛然而止,那陷入瘋狂的女人的身體也僵在那裏,一動不動——整個溶洞,一時間陷入進可怕的沉寂之中。


    一陣微弱的不能再微弱的風,吹進了溶洞,撩動了那個瘋女人散亂的長發,便是這一縷微風,打破了溶洞內的沉寂。


    那個女人的身體緩緩向後摔倒,如一灘爛泥般,摔在了地上。


    麵對這毫無征兆突然發生的一幕,在場之人,無一不長大了嘴巴,睜大了眼睛,震驚的說不出話來——甚至連跪在地上的阿福,也猛然間停止了抖動,頭也略微抬起來一點,翻著眼睛偷瞄……


    “徒兒啊,你的忍耐力還真是好。”莫降的聲音從半空中傳來,“竟然能忍受一個長相醜陋的老女人,把你們瑤家那動人的舞蹈,演繹得如此醜陋!若是換做為師我,簡直一刻也忍不了!”


    眾人抬頭,隻見莫降自半空徐徐落下,模樣說不出的瀟灑——當然了,若是那濕透的衣服不貼在身上,他飄然而落的樣子,還可以更瀟灑一些……


    羅九龍長大的嘴巴猛然閉合,緊接著便是一聲驚呼:“師,師父?!”


    “不錯,是你師父我——話說,我隻不過爬到高處晾晾衣服,你用得著如此驚訝麽?”莫降的語氣,一如平日裏數落羅九龍那般隨意。


    “晾,晾衣服?!”羅九龍簡直有些無語——如此緊要的關頭(還是師父您親口說的),您竟然有閑暇去晾衣服,晾衣服也就罷了,晾了這麽久,還沒晾幹……


    “阿醜哥哥!”金芽兒也是一聲嬌呼,“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們的!”


    “當然,我怎麽可能眼睜睜看著你們被人害死呢——幾位,還不把人放開?”莫降一一掃過那些控製著山一公等人的大漢,聲音陡然轉冷,“莫非,你們也想和這個女人一樣,腦袋開花麽?”


    幾個大漢同時打了一個激靈,慌忙鬆開了山一公等人。


    “莫降啊,你真的是要救我們麽?”重獲自由的山一公卻好像並不認為莫降的做法是妥當的,“你應該知道,我的族人身中蠱毒,解藥的藥方就在被你殺死的那個女人身上……”


    “老前輩,您真的確認,藥方在這個瘋女人的身上?”莫降笑著問。


    “當然,老朽我雖然糊塗,但卻不會拿族人的性命開玩笑。”山一公回答道:“藥方告知嬤嬤一事,是聖女在她離開瑤寨那一日,她親口對我說的,還說如果我迷途知返……”


    “她就會良心發現,把藥方給你是麽?”莫降截斷了山一公的話,搖著頭說道:“老前輩啊——這一次,恐怕您是真的糊塗了。”


    山一公皺眉說道:“是麽?要知道,雖然說聖女近來性情大變,但對我這個老頭子,還是很尊重的。”


    “您更要知道——光明神教這東西,可是會讓人發瘋的。”莫降說著,瞄了一眼地上的屍體,“劉芒她心思單純,幾乎就像一張白紙,對外界沒有防備的她,最容易被某種極端的思想控製……”


    “你是說,聖女騙了老朽?”山一公有些難以置信的問道。


    “當然也有另外一種可能,是別人騙了單純的她,她信以為真,無心之下又騙了你。”莫降笑著說道。


    對於莫降的說法,山一公仍然存疑,不過他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於是轉而問道:“既然你說藥方不在花嫂的身上,那麽,它在何處?”


    莫降聞言,先是笑了一笑,緊接著,他便說出了一個足矣把山一公氣死的回答:“具體在哪裏,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也許遠在天邊,也許近在眼前……”


    “莫降,你!!”山一公聞言,兩眼一黑,差點昏死過去。


    “哎呀,不要動怒,我開個玩笑。”莫降笑著說道。


    “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你山一公活了一大把年紀,都能被別人那麽拙劣的謊言騙到,非但失信於我,而且之前還對我愛答不理——我年紀輕輕,怎麽就不能調皮一次?”


    山一公聞言,怒極反笑——原來,這個小子是氣自己不守信約,這才故意回敬自己一次——這個莫降,還真是個不好惹的主兒……


    末了,還是山一公選擇了退讓:“罷了!既然是我有錯在先,那麽,老朽這就給你賠禮道歉……”說著,就要施禮……


    莫降哪能真受這老人一禮,於是急忙出手扶住了他,同時在他耳邊說道:“老前輩,晚輩其實並非真的要您在族人麵前出醜,隻是實在氣不過您之前的作為——您要知道,如果您按照之前我們約定的計劃,把我要的東西給我,也就不會有這麽多麻煩事了!您的瑤寨,也不會有此一難……”


    山一公點點頭,卻沒再說些什麽。


    借著把山一公扶起來的動作,莫降悄悄的對羅九龍使了個眼色……


    羅九龍的目光,一直在莫降的身上,當然也看到了他使給自己的眼色,不過,他卻沒有立刻照辦——因為,莫降的意思,是要他製服阿福!


    在羅九龍看來,阿福雖然表現的膽小了一些,但是,對於他這種連瑤寨都沒有出過,沒見過什麽世麵的人來說,在麵對那種瘋狂而病態的舞蹈時,在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脅時,下跪求饒,渾身發抖,也算不上多麽過分的事……


    莫降見羅九龍不肯動,不為人察的歎了口氣,同時,看似隨意的,往羅九龍身邊踱步……


    一直眯著眼偷偷觀瞧的阿福,似乎對莫降的靠近有些過分敏感了——他的身體,再一次抖了起來……


    不過,逼近的莫降卻看的清楚,阿福並不是在發抖,而是借著發抖,往後挪動。


    既然被對方覺察到了,莫降也就沒有必要再隱瞞自己的意圖,他三步並做兩步,到了阿福跟前,俯下身去,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


    沒人聽到莫降說了什麽,但眾人都看到,剛剛還顫抖個不停的阿福,身子忽然僵住了!


    “怎麽?是要我拉你起來麽?”莫降微笑著問。


    阿福聞言,無奈的站了起來。


    等阿福真的站起來,羅九龍才發現了他的異樣——隻不過在地上跪了一會兒,阿福竟然長高了不少!方才,阿福和他並肩站立時,隻不過到他的肩膀,現在再看,已經差不多和他一樣高了……


    緊接著,羅九龍就發現,發生在阿福身上的變化,還不僅僅是身高而已。


    伴隨著劈劈啪啪的怪響聲,阿福的身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脹了起來,尤其是肚子,足足脹大了三圈,甚至撐破了他的衣服……


    最後,“阿福”伸手在頭上一抹,那一頭烏黑的頭發也不見了,隨之,一個光頭胖和尚,出現在眾人麵前……


    麵對這匪夷所思的一幕,羅九龍驚訝的合不攏嘴——“阿……福?!”——他磕磕絆絆的說道。


    “這裏哪有什麽阿福?”莫降笑著說道:“這裏有的,乃是精通縮骨易容之術的光明神使——彭螢石!”


    “貧僧就知道,無論偽裝的多麽完美,也不該在你麵前出現!”彭螢石有些懊惱的說道,“因為,你總是能看出我的破綻,讓我引以為豪的易容術,變得一文不值!”


    “彭兄不必如此懊悔,下次再好好偽裝就是了。”莫降笑著說道。


    “嗬嗬。”彭螢石苦笑道,“莫兄真是說笑了——人生之中,哪有那麽多的‘下一次’呢?”


    “彭兄何出此言呢?”莫降笑著問。


    “貧僧受聖女所托,在這裏擺下空城計,將莫兄困在瑤寨。”彭螢石的笑容中,顯露出幾分無奈何慘淡,“可貧僧知道,要把莫兄留在這裏,絕非易事——不過,為了完成這個必須完成的任務,貧僧決定從佛祖那裏借點運氣——而佛祖卻對貧僧說,借運氣可以,但要付出相應的代價。貧僧就問了——‘我佛,弟子身無長物,您想得到什麽呢?’佛祖拈花一笑回答貧僧——‘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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