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高郵,因為大軍的入駐,儼然已從一個普通的城鎮,變成了一座關塞。


    或許是因為心事太多的緣故,以至於方才乘船行在高郵湖上的時候,莫降都沒有注意到這個龐然大物——直到下了船,站在城西的碼頭上,那高聳的城牆,才引起了莫降的注意。


    不知是不是因為就站在城牆根下的緣故,莫降抬頭看那城牆的時候,隻覺得它特別的高——甚至比大都城的城牆還要高,莫降的視線循著城磚的縫隙攀援而上,待他的目光爬到了城牆的頂端,便生出了一陣錯覺——那高懸於夜空中的明月,似乎已是近在咫尺!


    不過,這城牆雖然很高,但倘若順著城牆望南北方向望去,也就不難發現,比之於大都城的城牆,它還是要短上很多的。莫降依稀記得,四四方方的大都城,城牆周長將近七十裏,四麵牆任意一麵,單長都超過了十五裏,而高郵碼頭緊鄰的高郵城西麵城牆,南北總長也絕超不過七裏——當然了,也隻有在這明月高懸,視野開闊的夜晚,莫降能看清楚這高郵城城牆的長度,倘若是在一個夜黑星稀的晚上,站在這個隻能依稀辨認出輪廓的龐然大物的腳下,恐怕就會覺得自己渺小的像隻螻蟻了……


    因為莫降曾無數次看過大都城的城牆,所以這高郵城雖然雄偉高聳,但還遠不足以震撼他的心靈,他心中此刻正在思考的,卻是另外一件事——當初師父征召天下群雄時說的很清楚,這高郵城隻是大軍集合的地方,等大軍集合整編完成之後,便要揮軍北上,直指大都城的!既然一開始就決定這高郵不過是個暫居之地,既然沒有把這裏選作戰場,為什麽還要把這城牆修成這樣?


    因為滿懷心事,所以莫降對那城牆隻是掃了幾眼,便低下頭開始了思考——他這番作態,和瞠目結舌的湯矮虎等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就好像,他根本沒有把這座雄偉的“關塞”放在眼裏……


    或許是莫降冷淡的反應刺激到了那兩個迎客使,二人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開口便說道:“這城牆,乃是大元帥親下令、軍師大人統籌、平虜副元帥督建——也就在聯軍三大統帥合力主持之下,經短短一月時間而建成的奇跡之城!凡到此之人,無一不對這高郵的拔地而起表示讚歎,無一不對大元帥的魄力表示佩服,無一不對……”


    “這位兄台,你方才說什麽?平虜副元帥,那是什麽人?怎麽之前從未聽過?”——正滔滔不絕講個不停的迎客使忽然被莫降出言打斷,他那無比自豪的表情,也僵硬在臉上。


    其實,也難怪莫降忽然發問——畢竟他記得,師父給自己的稱號,是諸子之盟新任盟主、平虜大元帥,而那個迎客使方才所說的“平虜副元帥”又是何許人也?為何要派在那個神秘的“軍師”之後,為何又連同那個軍師和師父並稱為聯軍三大統帥?


    盡管被莫降打斷,但方才沒說話的另外那個迎客使,還是耐心的解釋道:“副元帥為人處事一向低調——就連這副元帥之職位,也是再三謙讓,若不是當日大元帥用軍令相逼,副元帥怕是執意要做個衝鋒陷陣的將軍的……”


    莫降越聽越迷糊了,這個“副元帥”究竟是何許人也,就連師父也對他如此禮遇?加上之前那個被師父親口讚為“文曲星下凡”的軍師……狂夫子當上這個勞什子大元帥之後的所作所為,莫降是越來越看不懂了……


    不過,莫降心中的疑惑,最終卻化為進城一看的強烈衝動——他倒要親自看看,這忽然冒出來的兩個神秘人物,究竟是何方神聖!


    心中這樣想著,莫降便沒有再問,也沒有再看那高聳的城牆,而是直接邁步朝西門走去——從這城牆布局來看,它確實是新建的,因為這城牆把高郵的碼頭完全隔在了城外,這也就意味著,一旦高郵城被圍,那麽它將徹底成為一座古城,隻要敵人願意,作為最後一條退路的碼頭,也將被切斷……


    “莫將軍,為何走的如此之急?”身後傳來迎客使的聲音——那兩人非但長的一模一樣,就連聲音也是一模一樣,連莫降這種聽覺敏銳的人都聽不出其中的差別,不過這個時候,他卻是懶得去區分兩個人究竟誰是誰了,因為那兩個神秘人的身份,才是他此時最關心的東西……


    莫降既然懶得回頭,腳步自然也不會停。


    “記得把槍還我。”張凜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莫降知道,這一定是張凜在交代那兩個擺渡人。


    “張將軍放心,覲見過大元帥之後,張將軍的兵刃,一定會回到您的手中。”果然,很快就聽到了擺渡人的回應,而後,便是船槳擊打水麵的聲音——看來,這兩個擺渡人也是要走了。


    隨後,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響起,莫降知道,是那些人跟了上來……


    盡管一直沒有回頭,但莫降卻明白身後發生的一切——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悟出一個道理,有時候轉過身不去看某些東西,偏偏能發現它們的真相……


    心中這樣想著,莫降一直走到西麵正對碼頭的城門下,才停下了腳步——城門之上的名字,莫降再熟悉不過,正是狂夫子給他的“將軍”稱號的前綴——“漢龍門”。


    這漢龍門並不算大,門洞也不過兩丈寬,三丈高,即便是兩輛馬車並排,怕也是會把門洞占的死死的,特別是在那高聳的城牆的襯托下,更顯得寒酸無比——漢龍門之於那高聳的城牆,就仿佛一個狗洞之於大戶人家的院牆……


    莫降不知道,師尊為何要把給他的稱號放在這裏,為何把這座城門修的如此之小——不管是隨意而為,還是另有用意,莫降都不得而知……


    “新建成的高郵城共有八個城門,分別以大元帥最看中的八位將軍的名號命名——莫將軍便是其中之一,由此就不難看出,莫將軍你其實是深受大元帥器重的。”莫降駐足觀瞧的功夫,迎客使也到了他的身後。


    從字麵上說,那迎客使是在誇讚莫降,可一旦結合這寒酸的門洞,那一番話也就變了味道,就像是有心無意的嘲弄和調侃……


    莫降聞言,撇了撇嘴說道:“既然師父如此器重我,為何一開始你們兩個不讓我跟來?為何我都站在以自己的稱號命名的城門下了,城門還是沒有開?難不成,要我們等到天亮麽?”說到此處,莫降頓了一頓,忽然咧嘴笑了:“跟你倆開玩笑呢,我的肚量哪有這麽小——快叫人開城門吧!”


    迎客使聞言,很是不友好的斜了莫降一眼,便走到城門之下,各自從懷中掏出一個銅鈴,輕輕的搖動……


    清脆悅耳的鈴聲,在這個寂靜的有些異常的上元夜裏,飄出去很遠很遠——可以確定的是,如果門洞內有人等候的話,他們一定能聽得到這鈴音。


    然而,詭異的一幕卻發生了,一直等鈴音的回響徹底斷絕之後,城內也沒傳出來一點動靜,一點也沒有……


    沾染了高郵湖濕寒之氣的夜風習習吹來,直吹的等在門外的眾人好不尷尬。


    莫不是城內接應之人睡著了吧?莫降不無惡意的揣度——同時開口說道:“二位,你們不妨用大點勁,或許是城門太厚……”


    莫降話沒說完,門洞裏忽然有了動靜,伴隨著吱吱嘎嘎的聲響,漢龍門打開了一道縫隙——漢龍門忽然打開,就連兩個迎客使也是麵露詫異,顯然,這漢龍門打開的方式不太對……


    “是誰亂開城門?!”兩個迎客使齊聲喝道:“你們不詢問暗語就開門,如果把不該進城的人放進去,你們可擔待的起……呃,原來是中軍司馬大人!”


    聽著那不文不白非古非今的詭異職位,莫降不禁皺起了眉頭,可當他看清楚從門縫裏探出來的那張老臉皺,就然展眉而笑了,“哈哈,我當是誰領了這麽個不知所雲的職位,原來是宋先生啊!”


    不錯,“擅自”打開漢龍門的人,正是朱乾濠曾經的兩大智囊之一,自始至終都對朱乾濠忠心耿耿的宋景廉。


    “貧……”不知是不是因為見到莫降而勾起了太多的回應,宋景廉一開口,差點把往日裏用習慣了的那個自稱說出口來,不過好在他反應也夠快,立刻改口說道:“本官正在城牆上賞月,忽然隱約聽到莫降賢……莫將軍的聲音,這才下了城牆——卻不曾想,真的是賢侄……咳咳,真的是莫將軍你啊!”


    莫降剛要說點什麽,卻見那兩個迎客使上前一步,把門縫擋了個嚴嚴實實,同時開口問道:“這漢龍門內,本該有接應我們的人替我們開門……”


    “本官就在這裏賞月,可因為被迎客使接來的人都要從這裏過,城門開了關,關了開的,這破門也總是吱吱嘎嘎……實在是煩人,於是,本官就把他們轟到青龍門去了!”


    “敢問司馬大人,可是喝了酒?!”兩個迎客使的聲音中,竟然帶上了些許盤問的嚴厲語氣。


    “呃……喝,喝了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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