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驢那人行至距軍陣一箭之地外,輕輕一拉韁繩,楊生問道:“陣前之人,可是天選之子,莫降?!”


    眾人聞言,都道此人這一問真是廢話——那鬥大的“莫”字便寫在飄揚的軍旗之上,莫非此人看不清楚麽?!來者不是莫降,還能是誰?!這天下難不成還有第二個姓莫的也被人看作天選之子?!


    然而,被人呼姓名的莫降卻好像並不在意對方不認得他,甚至還笑出了聲來——“正是在下,敢問那騎驢之人,可是化名為太平的諸子聯盟舊將‘黑左馬’?”


    莫降大聲的喊出了對方不可公開的諸子之盟暗子身份,可騎驢之人卻好像並不在意,隻是朗聲笑道:“世人都道那天選之子乃是華夏的希望,可在老朽看來,也不過一個不懂禮數、牙尖嘴利的黃口小兒罷了!非但對老朽提出的問題不予理會,反倒將老朽一軍,刨問起老朽的底細來了……”


    聞聽自家主帥被一騎驢老頭這般侮辱,上至將校、下到兵卒,無一不是眼睛冒火,若非張凜軍紀嚴明,定會有不少人當場回敬,把那為老不尊的老頭,罵個狗血淋頭才肯罷休。


    麵對那人的挑釁,莫降搖了搖頭,冷笑一聲回應道:“倘若你是來迎我們進城的,便拿出些誠意來;倘若有其他什麽目的,便請讓開——我等千裏迢迢來到此地,可不是為了聽你這個行將就木之人堵住城門聒噪個不停!”


    “非但不懂禮數,而且狂妄之極……”


    “文跛子,你看……”莫降確實沒有時間供這個老家夥浪費,索性給文逸使了個眼色,讓他快點把此人打發走。


    文逸點頭會意,衝身後的親兵招了招手,便立刻有人拿了一張長弓,一壺羽箭,送到了文逸的手中……雖說文逸的身手還算不錯,可受傷致殘之後,他便極少出手,萬不得已動武之時,也多是用一張長弓,用長弓的話,一來可以掩飾他的殘疾;二來,他的射術,乃是當今天下一等一的出色……


    文逸接過長弓,順勢抽出一根箭矢,搭於長弓之上,待身體坐正扭向正前方的時候,臂中長弓,已被他拉成了滿月!!


    而此時的文逸,氣質也在長弓拉滿的那一瞬間猛然起了變化,那濃濃的書卷氣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威風凜凜的殺伐果決!


    “看箭!!”


    “嘣!!”


    “嗖——!!”


    文逸先是大喝一聲,緊隨著弓弦嘣響,一根箭矢尖嘯著、如一尾流星般,直衝城門前騎驢之人的麵門,疾馳而去!!


    那人聽到“看箭”二字時候,心中便陡然升起了警惕之意,可他卻沒有料到,箭矢會緊隨著警告突發而至!那警告之音仍在耳邊,可那尾破空的流星,已至眼前!


    情急之下,他急忙直挺挺的向後倒去!


    他的身形剛剛傾斜,那箭矢便貼著他的鼻尖飛了過去,那破空利箭帶起的勁風,刮得皮膚火辣辣的疼,整個鼻子,都失去了知覺……


    可是,當他再一次坐直的時候,便遙遙的看到,隔著護城河與自己對視的文逸,手中長弓已再一次拉滿,而這一次瞄準他的,卻是三枚閃著寒光的箭頭——隻是一枚利箭,便把自己逼得如此狼狽,而且還是在事先得到警告的情況下,若是這三枚箭矢一齊射來,自己斷然避無可避……


    “你……你們!!”


    “太平!”這一次,換文逸和他交涉,“我不知你是受了何人指派,到這城門來拖延我們入城的時間!可你要明白——既然來到此地,我們的大軍,便不可能空手而歸!”


    “強盜!一群強盜!!”騎驢之人並未承認他便是太平,隻是大聲罵道:“有老朽在此,你們若要進城,便從老朽的屍體上跨過去吧!!”


    文逸聞言,有些失望的歎道:“兵前之禮,我已經講給你聽了,既然你如此頑固,也就休怪我……”


    “慢著!慢著!!”便在此時,又有一騎,從門洞裏奔了出來,馬背上顛簸不停的那人一邊催馬上前,一麵高呼:“太後娘娘有命,準許莫降莫將軍入城!!”


    “樸不花,你說什麽?!!”騎驢的老者轉過身去,怒聲喝問。


    樸不花卻不理他,直催著戰馬往前奔馳,很快就超過了那騎驢的老者。


    一直策馬跑到莫降麵前三丈,他才拉住了戰馬的韁繩。


    數年不見,這宮裏的大太監樸不花,非但沒有衰老之相,臉上的皮膚,反倒是緊致水嫩了不少,粉裏透紅,像個返老還童的老妖怪,尤其是那仔細描畫過的眼角和顯眼的紅唇,直讓莫降這個曾他交過手過的半個熟人,也微微皺起了眉頭……


    “莫將軍,數載不見,你生的愈發標致了。”樸不花率先笑著開口道:“雖然說上一次你同雜家見麵,過程很是不愉快,可一別數年,雜家對你卻甚是想念呢,偶爾與將軍相逢,卻也是隻能在無痕的夢中……”


    若是擱在三年之前,聽到這不男不女的家夥說出這樣的話,莫降定然要嘔吐一番,而後一腳把他踹到五丈開外去——可當下,莫降已經成熟了許多,雖然樸不花的話讓他心裏很不舒服,但他還是微笑著說道:“承蒙樸公公掛念了。”


    “哎呦,真是想不到,如今的莫將軍文雅了許多呢,不似上次見麵時那樣毛躁……”說到一半,樸不花自知言之有失,立刻捏著蘭花指掩住紅唇,咯咯的笑了起來……


    莫降不想在那騎驢老頭身上浪費時間;更不想在這個不男不女的家夥身上浪費時間,方才又聽到奇洛那個女人允許他進城,於是出聲問道:“方才聽公公說,太後允許我等進城了?”


    樸不花還未回答,便聽遠在城門的騎驢之人大聲喊道:“老朽出城之時,宮內還在為此事爭論不休,老朽不過出來小半個時辰,竟然就有結果了麽?樸不花,莫不是你假傳聖旨……”


    “老頑固,你若不信的話,便騎著你那倔驢,回宮去問個明白,休在這裏給雜家身上潑髒水!”數落完了那人,樸不花轉過身來,臉上也立刻堆滿了笑容:“不瞞莫將軍說,之前太後娘娘派出去尋找援手的那些密使,已盡數回到了宮中——而且就在將軍到此前兩個時辰,負責和將軍聯絡的樸文怡,便是最後一個回到宮中的密使了!隻是因為她和將軍前後腳到了,有人便說其中可能有詐,那些人中,尤其以那個老頑固為代表……咦?老頑固人呢?”


    莫降似笑非笑道:“或許真是聽從了公公的建議,回宮去問個明白了吧——公公,既然太後已經有了決斷,那依公公看,我們何時進城呢?”


    “哎呀呀,或許是見到將軍太高興了,倒讓雜家差點忘了正事!”樸不花很是自責的說道:“按照太後的意思,自然是盡快進城——莫將軍您是不知道啊,雖然說太後如今垂簾聽政,為家國之事操碎了心,可底下的那些臣子,卻就不讓人省心,整日裏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吵個不停,有時候太後迫於壓力也不得不讓步……”


    “公公!”莫降忍無可忍,隻能打斷了樸不花那如同怨婦訴苦般的絮叨,“我們還是,立刻進城吧——免得太後又被那些不省心的臣子們勸得改了主意。”


    “是了!是了!”樸不花恍然大悟般說道:“要盡快進城才是!太後娘娘也是這般交代的,可雜家怎麽就忘了呢……”


    莫降卻是懶得再理他,隻是對身邊之人說道:“文逸,你暫且在此壓陣,命士兵們紮營起灶;我和張凜、菲兒、維翼進城……”


    莫降本以為,不理會樸不花,他就安生了,可自己話剛說一半,卻被樸不花尖叫一聲打斷——“哎呀莫將軍,這可不行啊!太後娘娘說的清楚,隻讓你一人進城啊!你,你可不要為難雜家啊!”


    莫降看了樸不花一眼,歉然笑道:“非常抱歉,這一次我可能就是要公公為難了……”


    “啊?莫將軍你知書達理……”


    “我這個人不難說話不假,可這一次畢竟性命攸關。”莫降抬手打斷了樸不花,“而莫某一人,更是身係數萬人的生死,馬虎不得——是故,莫某非但要帶前麵那三個人進城,還要帶五百親衛……”


    “五百親衛?!”樸不花聞言大驚,“莫將軍不要開玩笑啊!”


    “當然不是開玩笑。”嘴上說不是開玩笑,可莫降的臉上,卻帶著濃濃的笑意,“公公若是不讓那五百多人在我身邊護衛的話,士兵們擔心我這一軍之帥的安全,怕都是要隨著我進城的……公公,放五百多人進城,總比放五萬人進城的好啊……”


    聽著莫降的話,樸不花忽然覺得,莫降那張笑臉,變的模糊起來,似乎有一個青麵獠牙的魔鬼,藏在那張笑臉的後麵,若隱若現……


    便在此時,一句話幽幽然的飄進樸不花的耳朵:“而且,士兵們也不知道,方才那騎驢之人和公公針鋒相對,是不是一個演白臉,一個扮紅臉,誆騙於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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