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深夜,天地黑暗一片,然鄭家身為江南五大氏族之一,燈火通明猶若白晝,越發清晰找出幾人臉上的愁容。最上首一人個頭不高微胖,圓嘟嘟的臉龐更是白皙紅潤,可知養尊處優慣了,然歲月無欺灰白的鬢角可知年歲不小,臉上雖掛著和煦笑容,然而對視久了,便能感受到隱藏在這笑容下的虛偽,正是鄭家家主鄭慎元。


    鄭慎元下首男子相貌與他有幾分相像,一樣的身側一樣的圓臉一樣的笑容,隻是年歲要小許多,正是鄭慎元的長子鄭清遠,不過鄭清遠這個名字,乃是鄭家先祖鄭緯駿投城後特意該的,期望子孫清靜淡泊,寧靜致遠。


    再下首男子已是雙鬢斑白,臉龐堆滿皺紋,不過雙肩寬大、身軀挺拔,依稀能夠看到他年輕時候的雄姿。司馬長印,鄭家老祖鄭緯駿的心腹謀士,迄今已過古稀之年,在鄭家是德高望重,在這生死攸關的關頭,鄭慎元特意將他請來。


    大堂內還有一男子,坐在鄭清遠對麵,此人約莫四十上下,身材欣長著青色長袍,臉龐消瘦使得一雙眼睛越發明亮,此人乃是淮南道都督府的掌書記席允頡。掌書記隻是正五品,卻掌管一路軍政、民政機關之機要秘術,使得他擁有極大的權利,當然,席允頡身為前大都督的機要秘書,自然是楊公令的心腹,現在前來鄭家倒有些意思了。


    沉默之中,鄭慎元突然嗬嗬笑了起來,望著席允頡說道:“席老弟,李都督初至江都,老弟你整日忙碌不休,今日怎麽有空光臨寒舍?”


    席允頡身為前任大都督楊公令的掌書記,對淮南眾多官員、世家再熟悉不過,何況鄭家這種龐然大物?他們三人聚在一起,自然是商量大事了,何況席允頡不信以鄭家的能耐,不知七王爺正趕來江都,怕正與此有關。心中如此想著,席允頡也不點破,反而抱拳說道:“鄭老,席某剛得到消息,七王爺已經離開平江府,正往江都趕來。”


    鄭慎元自然知道此事,也正為此商討對策,可麵對席允頡,卻是嗬嗬笑道:“老夫已是久聞七王爺大名,這次前來江都,老夫禮當拜見。”說到這裏稍頓了下,鄭慎元的笑容越發和善,接著又道:“若是李大都督有何吩咐,席老弟盡管告訴老夫,老夫保證令大都督滿意。”


    看鄭慎元還在對自己打哈哈,尤其看到他那張虛偽的笑臉,席允頡突然生出無盡怒火,細長的眼中閃過一道光芒,不過能夠成為淮南道的掌書記,席允頡呼吸間硬是將怒火壓了下去,不鹹不淡的說道:“七王爺此行乃是整頓江南吏治,江南道,平江府太守鄭大人已然下獄,平江大獄更是人滿為患,此來我淮南道,怕也是這般情景,何況一切事情皆由齊安民變而起。哼,當日為聯合大都督壓下此事,鄭老可是費了一番心思。”


    鄭慎元如何聽不出席允頡話中的諷刺,然數十年的曆練讓他的神色沒有一丁點異色,不無歎息的說道:“當日老夫經不住董老弟苦苦哀求,以為不過是些刁民鬧事,誰曾想到是天刺逆賊作亂,連魏江濤都是天刺逆賊,害的淮南衛吃了敗仗,三千將士埋骨他鄉,老夫悔啊!”


    鄭慎元這番話,席允頡隻相信最後一句是他的真心話,若知道是天刺逆賊作亂,就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會參與其中,便是大都督,拚著頂戴不要也不會與鄭慎元合謀壓下此事,可惜,這世間從沒有什麽如果。很快,席允頡便收起所有情緒,張口說道:“鄭老,現在並非歎息的時候,還是想想如何應對七王爺吧,七王爺這次可是來者不善,而且據席某所知,七王爺心急錢家一事,攻破齊安便離去卻將忠仆孫侯留下,查探天刺逆賊為何選擇齊安,董太守的為人,可是人盡皆知。”


    席允頡雖然身為淮南道掌書記,卻也隻是個秘書所知並不多,隻認為鄭家身為江南最頂尖的門閥,當年又有大功與大楚,應該能夠平安度過此次危機,若是他能夠天刺三統領謝東麟乃是謝家之後,特意將鄭家拉下水,拉鄭家陪葬,說什麽也不會來鄭家共商對策了,怕是有多遠躲多遠,然就如他剛才所感慨,這世間從沒有什麽如果。


    鄭慎元乃是老狐狸,一句話便聽出了席允頡的意思,且在瞬間有了計較,散去臉上的笑容頗為無奈的說道:“既然席老弟挑明,老夫也就不瞞老弟你了,老夫也是剛得到消息說七王爺正趕來江都,這才找來司馬先生商討對策,天刺逆賊沾不得啊!”


    看鄭慎元一臉愁容,席允頡反倒信了他的話,張口問道:“鄭老可有對策?司馬先生之名,學生可是久仰了。”話到最後,席允頡更是抱拳衝司馬長印行了一禮,然司馬長印僅是揮了揮手不曾張口。


    鄭慎元依舊是一副愁容,搖頭說道:“能有什麽計較,還不是看七王爺的意思?這次,我鄭家可真是跳進水坑了,倒是席老弟,你整日呆在李大都督身側,隻要能博得李大都督的好感,李大都督一句話,足矣保老弟你的安危了,我鄭家,這次怕是自身難保啊!”


    席允頡豈能不明白這點,可若能得到李懷仁的信任,他豈用得著找老對頭鄭家?隻是對於鄭慎元的自身難保,席允頡倒有些嗤之以鼻,張口說道:“鄭老莫說笑了,以鄭家在江南的地位,七王爺豈敢敢動?何況聖上正大力仰仗江南氏族,大力仰仗鄭老呢。”一語雙關的話語中,席允頡更是抱拳衝鄭慎元行了一禮,且隱隱約約有種投誠的意味了,因為照席允頡的猜測,楚昊宇定然要整理淮南道吏治,鄭家那些官員或許不能幸免,借此來敲打鄭家一番,所以想要在為難關頭靠上鄭家這顆大樹,畢竟他身為江南道的掌書記,還是有些用處的。


    看席允頡真的不信反倒將假的信以為真,鄭慎元心底好笑臉上更是笑了出來,張口說道:“那就承蒙席老弟吉言吧,以後,老夫說不得還要打擾席老弟呢。”


    席允頡聽出了鄭慎元話中的意思,也知道他這是在送客了,再次抱拳說道:“鄭老客氣,席某巴不得呢。已經深夜,席某就不打擾諸位了,告辭。”


    看席允頡走出大堂消失不見,沉默良久的鄭清遠一聲冷哼後喝道:“蠢蛋。”


    鄭慎元聽出了兒子鄭清遠話中的不屑,失聲笑了聲,張口說道:“他可不蠢,不過是被逼無法,這才上了我們的賊船。”說到這裏稍頓,鄭慎元又是一陣忍不住的笑意,然神色間卻充滿無奈、落魄,歎道:“若是他知道這條船已經破了,也不知道會是何等表情?”


    盯著鄭慎元,鄭清遠脫口問道:“爹爹,真沒有辦法了,司馬先生?”


    這刻,不僅鄭清遠將目光放在司馬長印身上,鄭慎元也是直直盯著他,期望他能夠想出高招破解此局。


    沉默片刻,司馬長印張口說道:“謝東麟之所以選擇齊安,是因為董大琛貪濫無厭,董大琛又與我鄭家結親,將我鄭家引入火坑,以報當年之仇。天下已平定三十年,齊安之變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在楚家臉上,打在聖上臉上,一個楊公令本就不足以平息陛下的怒火,更何況楊公令是畏罪自殺,沒有經過朝廷審判,所以還需有人來平息聖上的怒火,我鄭家正是最好的選擇。”說到這裏稍頓,司馬長印幽寂的眼眸中突然亮起一道光芒,接著又道:“楊公令的死,也頗讓人起疑,可惜已經無法查證了。”


    頓時,鄭慎元眉頭皺起,張口問道:“司馬先生,你是說楊公令的死,也是天刺逆賊做的手腳?”


    也怪不得鄭慎元吃驚,大都督身為封疆大吏是位高權重,大都督府有甲士把守戒備森嚴,要是被天刺逆賊暗殺……


    司馬長印看到鄭慎元這對父子眼中的震驚,緩聲說道:“天刺乃是前朝暗影,數百年積累實力深不可測,傳聞先帝便是遭了天刺逆賊的暗殺,不然以先帝宗師境的武道修為,豈能活不過古稀之年?”說到這裏頓了下,司馬長印搖搖頭,接著又道:“老夫也是在得知謝東麟的身份後,才想到此點。謝東麟一心想要我鄭家為他謝家陪葬,為將我鄭家逼至絕地,先策劃齊安民變,然後利用董大琛與我鄭家的關係,四處奔走最後終於與楊公令聯手壓下此事,然天刺逆賊早就將此事捅至京城,就在聖上要壓楊公令回京時候,謝東麟將楊公令暗殺,造成畏罪自殺的假象。楊公令自殺,張伯陽不知所蹤,他二人才是淮南道的首領,長史呂梁偉尚不足以平息聖上的怒火,那麽,我鄭家就首當其中。”


    司馬長印的話聽得鄭慎元父子兩人臉色大變,難道鄭家真要在他們手中滅亡?沉默良久,鄭慎元不無期待的望著司馬長印問道:“司馬先生,你已看破此局,難道真無法破解嗎?”


    在鄭慎元父子的注視下,司馬長印一聲輕歎後張口說道:“鄭家已被謝東麟逼上死局,唯有一法或許能夠平息七王爺的怒火,隻可惜,我們找不到。”


    聽聞司馬長印有辦法,鄭慎元眼中亮起兩道光芒,可馬上暗淡下來,也是一聲幽幽歎息,楚家花三十年尚且沒能找出天刺首領影子,他們那裏去找?瞬間,鄭慎元似蒼老了數年,臉上再沒了生氣反而變得死氣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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