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喬越睡得很沉。


    天亮的時候,他剛一睜眼,就發現雲清已經不在旁邊了。


    他望著空蕩蕩的床鋪,胸口忽然開始隱隱作痛,他一手捂著傷口,一手撐著床鋪強行將身體坐直。


    昨夜沒擦完的那杆槍已被拾了起來,此刻正安安靜靜的矗在牆邊。他知道那定是雲清幫他收拾的,這座寢殿,他昨日就已經吩咐下去,非召勿進。


    腳下,是雲清昨夜為他脫下的靴子,此刻正整整齊齊的擺放在床邊。心裏募地湧上一層溫暖。可轉瞬間,那剛剛掛起的笑容便淡了下去。


    雲清推開房門的時候,正看到他垂著頭,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坐在那裏。


    她放下手中的巾帕等物,快速奔了過去:“喬越,傷口怎樣了?怎的不多睡會兒?”她抬起手欲將他額前的碎發撥開,這位兄弟今日貌似不大正常。


    手被捉住了。


    喬越也不說話,也不抬頭,就那麽緊緊的握著那隻小手。


    “喬越,你……沒事吧。”


    如墨的長發下,那張慣常嘻笑的俊臉,此刻已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茫然。


    說?還是不說;問?還是不問。


    昨夜,他恍然在睡夢之中聽到了一個名字。直到現在他都不願承認,他總想欺騙自己那其實隻是個夢,可那夢卻如此清晰,他聽到了,他聽到她喚那個人的名字了。


    心下裏一陣絞痛,他蹙著眉捂向了胸口。


    雲清一把掙脫那隻大手。喬越隻聽到她如同下達軍令一般,瞬間就和外麵的侍從交待了十幾件事情。


    她的聲音越發動聽了,其實她不和自己吵架,也不和別人打架的時候。她是那麽的迷人。


    隻是,她似乎永遠也意識不到……這一點,倒是極好的。


    轉瞬間,十幾個宮人魚貫而入。他們抬著一隻溢滿藥香的沉重木桶。還沒等喬越反應過來,便被幾個小侍從七手八腳的抬到了桶裏。


    藥香彌漫,他的眼前隻剩下了一團一團的白霧。


    他索性眯起眼靠坐在桶邊,不去想。


    可不去想,那個名字便不會出現嗎?不去想,那個人就真的不會再來了嗎?


    為了更好的發揮藥效,這個澡。足足泡上了一個多時辰。


    出浴之後。他便被侍從服侍著坐到了床邊。寢殿又安靜下來。宮人自去打掃,不多時,又剩下了他一人。


    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傳來。他抬頭望去。雲清正提著一隻藥箱朝他走來。


    不容分說,他從未見過她如此模樣,三兩下便抽下他的腰帶,脫下了他的外袍。


    她的手指柔軟清涼,觸感極好,那隻小手走到哪裏,哪裏就是一陣輕顫。


    “不是有軍醫嗎?”喬越想了半天,終是開了口。但卻不是他花費了一個多時辰打出的那紙腹稿。


    雲清也不抬頭,隻是認真的替他換藥清洗:“我做的不比軍醫差。”


    纏完了最後一道棉布,她又從旁邊拾起了一件疊放整齊的月白衣袍。


    “怎麽想起給我著白裳?你不是沒事了嗎?”喬越強行勾起唇角。擠出了一抹邪笑。


    雲清的手指頓了一下,這樣的喬越,才讓她心安。於是她很配合的白了他一眼:“便是我有事,也無需你端康王府為我吊喪!”


    喬越沒說話。


    雲清蹙了眉:“你這是怎的?這傷明明是在胸口,難不成腦子也壞掉了?還是……你也自感先前太過浮躁,打算就此改變形象,開始深沉下去?”


    “清……”喬越掙紮了好久,動了動唇,終是沒敢說下去。


    她真的已經記起來了嗎?若是如此,那是不是就意味著她要離開了?


    給喬越穿好衣服,雲清收了藥箱就欲離去,身後的男人忽然長臂一揮,將她帶入了懷裏。


    他抱的緊緊的,她甚至有些喘不過氣來。


    “喬越,你幹嘛,快放開,你身上有傷!”


    男人將頭埋在她的頸間,沙啞著嗓音呢喃道:“清,別走……”


    雲清有了片刻的失神。


    “呀,你看你!又流血了!”月白的錦袍上,有一朵妖冶的小花,正在隱隱滲出。


    雲清想去拿藥箱,又被他一把拉了回來,喬越的眼神現出了一種少有的認真:“我不疼,清,你答應我,不要走,行嗎?”


    雲清囁嚅著,一時間竟不知要如何答他。他說的“走”,是走出這間寢殿,還是,他已然得知了自己意欲離開?


    就在此時,殿外忽然傳來了一個宮人的長音:“稟告王妃,午膳送到!”


    愣怔之間,雲清又拿起藥箱忙開了。


    那邊,魚貫而入的宮人像篩擺宴席一般的將食盒一層層打開。


    喬越望著身前忙碌的小手,還有那如煙秀發之下的一張俏臉。他緩緩的吐了口氣,算了,先把傷養好再說吧。


    ……


    端康王遇刺,太子喬邦極為震怒。他以雷霆手段將相關人等斬殺了百餘人,但就像喬越先前料想的那般,不僅將他原有的一點思緒打斷了,且最終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隻是徒增了一堆白骨而已。


    這日,雲清拿著一卷書倚在圍欄上,一邊靜靜的看著,一邊順道曬曬太陽。在那寢殿呆了三天,足不出戶,她感覺自己快要發黴了。


    不遠處傳來了一陣極其輕快的跑步聲,一回頭,竟是幾天前遇到的那個喬家小五――喬北。


    僅是幾天,這孩子似又胖了一圈,整個人白白圓圓的,十足的一個糯米團子。


    小團子一見雲清,高高興興的甩開了兩條小短腿,三兩下就滾到了她的麵前。


    “娘子!”喬家小北仰著一張小圓臉,眉眼彎成了月牙狀。


    雲清一怔,隨即無奈的笑了笑,抬起手捏了捏他的小臉蛋:“小殿下,你來了。”


    “嗯!”喬小北大點其頭,兩隻圓圓的大眼睛嘀溜溜的轉了兩轉,然後便嘟起了小嘴:“娘子不許叫我‘小殿下’!”


    還未等雲清給他糾正“娘子”這個稱謂,就聽他繼續道:“娘子需喚我“夫君”才對!”


    雲清徹底無語了。這喬家真乃人才輩出,一代強過一代!


    “北北這幾天連睡覺都想著娘子,可我娘親來了,她逼著我聽她念佛……”小家夥一張小嘴簡直嘟到了一處,滿心的不高興。


    “殿下,殿下!”上次看到的那個嬤嬤又奔了過來。


    喬北趕緊躲到雲清身後:“娘子,護我。”


    一老一小,一個躲,一個跑,圍著雲清就轉起了圈。


    她把書卷收了起來,轉身就朝著寢殿走去。


    “哇”的一聲,喬北哭了。


    雲清無奈的頓了頓,深深的歎了口氣,還是走了回來。


    大約半柱香的功夫,雲清才到了喬北的寢殿,現下裏她就十分佩服這個小團子,真不知他憑借那兩條小短腿,是怎麽挪到她那邊的。


    檀香繚繞中,雲清看到了正跪坐在蒲團上誦經的一個女子。她眉目低垂,墨染的秀發之下,是天鵝一般優美的脖頸。


    背著身,雲清看不清她的相貌,可單憑她那纖細的身段,估計也是一個美人。


    雲清將喬北放了下來,那小子極不情願的蹭到了那名女子身前,“撲通”一聲,如同一個肉團兒一般的坐在了地上。


    女子手握佛珠的手頓了頓,無奈的搖了搖頭。清脆的木魚聲一直沒有斷過,恍惚中,她似是歎息了一句。


    喬北拉了拉女子的衣角,睜開兩隻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母妃,您不要再讓北北聽您誦經了好嗎?我把娘子帶來了,我和你說過的,她長得可好看了。”說話間,就露出了一排整齊的小牙齒,揮舞著兩隻圓圓的小胖手,朝著雲清招呼道:“娘子娘子你快過來,快來見見我的娘親。”


    雲清要多無奈有多無奈,如果私下裏被這小娃叫幾聲“娘子”,反正是個小兒,她也不便與他多行計較,可現下裏人家的親娘都在這裏了,再若如此,就很不妥。


    於是雲清走上兩步,朝著背對著她的女子施了一記福禮:“娘娘,小殿下迷路,現已平安歸來,若是無事,民女便告退了。”


    方才還如同老僧入定一般的女子,突然間停止了敲擊木魚的動作。隻見她瘦弱的肩膀顫了顫,手指緊緊的握著那串佛珠。


    轉身,回眸。


    三年多了,自打來到西越,嫁給了那個比她爺爺還要年邁的越皇,她就從未想過還能在有生之年再見到她!


    慕容留香顫顫微微的站起身來,久居庵堂的她,本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動容,可是……少女時期的一幕一幕,在看到麵前的這個故人之時,瞬間又重現在了腦海。


    “清……你,怎在這裏?”留香的眼眶已然發紅,她在強行抑製,不想讓自己哭出聲來。


    雲清愣了愣:“娘娘,你……認得我?”


    留香一怔,這是怎麽回事?難不成此人不是雲清?也不對,她方才明明已經承認,可隻是不到四年,她竟然就不認得自己了嗎?


    她伸出纖細的小手,向前一步握住了雲清,眼裏的淚水強行的抑製著:“清清,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留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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