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早已過雙十之年,膝下卻連一位皇子沒並有,實在有失我鄞朝天威,你還年輕,應該讓後宮多些嫡出的孩子,把他們好好撫養長大。如今皇後病著,你協理嬪妃,怎麽樣都不為過,但有一點,那就是六宮平靜,讓皇上無後顧之憂。其餘的事,放在中宮都算不得什麽頂天的大事。”


    皇帝道:“那麽六宮的事……”


    太後沉吟著看了皇帝一眼,慢慢撚著佛珠不語。太後的眼眸明明寧和如水,皇帝卻覺得那眼神猶如一束強光,徹頭徹尾地照進了自己心裏。他明白了太後的意思,斟酌著道:“那麽六宮的事,由莊妃關照著,每逢旬日,再揀要緊的請示皇額娘,如何?”


    太後笑著理了理衣襟上的玉墜子流蘇:“皇上的意思,自然是好的。隻是慈寧宮清靜慣了,皇上不肯讓哀家清閑了麽?”


    莊妃立刻明白,恭聲道:“是臣妾有不足之處,還請太後多多教導。”


    太後笑了一聲:“好吧。那就如皇帝和莊妃所願,哀家就勞動勞動這副老骨頭吧。”她瞥了莊妃一眼,“至於你所行的節儉之策,內務府那邊還是照舊,不許奢靡。嬪妃的日常所用也是如常,至於穿著打扮,告訴她們,上用的東西照樣可以用,但不許多。一季隻許用一次就是了。”


    莊妃答應著,又聽了太後幾句吩咐,方才隨著皇帝告退了。


    福珈見皇後與皇帝出去,方才為太後點上一支水煙,道:“太後苦心經營,終於見效了星際法師行。”


    太後長歎一聲:“你是覺得哀家不該爭這些?”


    福珈低首道:“太後思慮周全,奴婢不敢揣測。”


    太後舉著烏金煙管沉沉磕了幾下:“哀家若是不費這點心思,慈寧宮除了點卯似的來請個安,哀家也要成了無人理會的老廢物了。哀家成了老廢物不要緊。哀家還有一位親生的親王,哀家不得不為他日後打算,皇上不是哀家親生的,一旦有一日他知道自己親生額娘的死因,那哀家恐怕連個置喙之地也沒有了。而且現下皇上日益成熟,也慢慢籠絡了朝中重臣人心,他又好強,一旦成了大氣候,如何還有哀家的立足之地呢?”


    福珈感歎道:“是。太後娘娘不是爭,卻也不得不爭。”


    太後微微一笑。“這位皇上雖是哀家撫養,可那心思卻連哀家自己也琢磨不透,若是又朝一日。他知道宓亦德的死因,捉住哀家的把柄,那一切都晚矣!”


    福珈會心一笑,繼而又憂心道“可是太後,那姝嬪可是無時無夜都在查找她父親的死因。如果一旦她與皇上…”


    太後隻一笑,慵然道“她不敢,欺君罔上的罪名就是十個她,也擔不起,況且哀家自有辦法讓她咽回去。”她忽一停頓,回頭望著福珈。幽幽道“你以為皇上真的不知道嗎…”


    福珈一怔,旋即道“太後是指?”


    太後卻不再言語,嘴角揚起高深弧度“等著瞧罷。咱們這位皇上可是深藏不漏啊,。”


    過了新年便是元宵,因是大鄞朝的好日子,每一日都是熱熱鬧鬧地過,百戲、雜技、歌舞。沒有一日是斷的。連清音閣的戲曲,也是流水似的在宮苑的朱牆底下。在水墨青磚的縫隙裏,在宮燈微朦的火光裏,在曲院亭台的玉闌上四散開去。這才是宮裏的日子,天家富貴不隻是外人傳聞裏的錦繡堆砌,金碧輝煌,而是那種戲文曲子裏天上人間流水落花緩緩流淌似的沉靜。日子一點一點淌過去了,到了明日,還是那樣花團錦簇,繁華是凋不盡的,也是望不到頭的。


    到了二月二“龍抬頭”的日子,宮中的地龍收了起來,天氣也一日暖似一日了。京城裏的開春,未見新綠,總是先帶了一點風沙的幹冽氣味,所以人便成了花,成了葉,宮女們換上了春夏時節濃碧淺綠的宮裝,那是鵝黃翠綠的葉,新鮮刮辣的,帶著汁水豐盈的氣息,越發襯得滿宮的嬪妃們成了嬌豔的花朵,不,是花朵的蕊,一星兒一星兒柔軟的身段,爭著最嬌的豔。


    宮中的瑣事雖還是皇後管著,但每逢旬日便揀些要緊的說與太後聽。太後若想知道得深些,便自己等內務府總管的回話,一宗宗、一件件理起來,莊妃倒是比素日清閑了不少,


    這一日景仁宮的小廚房裏做了些魚茸荷花糕,拿鰱魚的脊肉磨細了兌了漿細了的荷花糕,是做給小兒的吃食。我又讓惠兒收拾了兩樣時新點心,一並拿去阿哥所給了十六貝子,又道:“說起來也怪可憐的,即便有靖太妃照料,也是沒有額娘的孩子,若是能想起來便送些吃食去,也是一份心意”


    惠兒笑道:“說也奇怪了,靖太妃的十六貝子養得又肥又壯,都三月裏了還裹得嚴嚴實實的。”


    我笑道:“十六貝子年紀小,他們上心也是應該的。你把東西交到貝子的嬤嬤手上,看著她喂了貝子,看合不合口味。”


    惠兒答應著去了。才到禦花園中,見假山上薜荔藤蘿,杜若白芷,在幾場春雨過後,藤蔓也泛出青翠的顏色,散發出草木萌發時特有的微微的清香。惠兒正貪看著,冷不丁手裏的朱漆祥雲如意食盒被人撞了一下,她嚇得差點沒叫出聲來,顧不上看是誰,忙護住了食盒打開一看,幸好是點心,沒散沒撒,倒也不妨。她這才回過神來,看了一眼,卻是大阿哥永璜。她忙收斂了神色請了個安道:“大阿哥萬福。”


    十六貝子隨口嗯了一聲,抽著鼻子蹭到惠兒跟前,盯著點心盒子道:“這是什麽?”


    惠兒忙笑道:“貝子,這是景仁宮新做的點心,奴婢就送去給貝子的乘風逆仙。對了,今兒是三月三,禦膳房給各宮裏都送了豌豆黃,貝子在阿哥所沒看見麽?”


    大阿哥搖了搖頭,小心翼翼的問“我能吃麽?”


    惠兒有些疑惑,臉上卻仍笑盈盈的:“當然可以”


    十六貝子有些膽怯地看著惠兒:“你不要給額娘說,靖額娘不準我吃這些甜點,說吃多了就記不下書了。”


    惠兒微笑:“放心,奴婢不會說的。”說罷打開盒子,取了兩塊芙蓉糕放到大阿哥手裏:“貝子快吃吧。”


    十六貝子看了惠兒一眼,方才敢拿起來,立刻狼吞虎咽吃了,才吃完,又眼睜睜盯著惠兒的點心盒子。


    惠兒不覺生疑,微笑道:“貝子還想吃麽?糕點吃多了容易撐著,再過半個時辰就是午膳的時候了,貝子用完膳再吃點心吧。”


    十六阿哥難過又畏懼地搖搖頭,搓著衣角道:“她們總不許我吃飽,才吃了半碗就收了飯菜,我總是餓。”


    “她們?她們是誰?”


    貝子向四周看了看,見沒人跟過來,才肯說出來:“就是伺候我的乳母嬤嬤們啊。”


    向來年幼的貝子出門,都是由七八個宮人跟著的。惠兒看了看並沒人跟著十六貝子,便問:“貝子,跟著您的人呢?”


    十六貝子掰著指頭道:“他們都不喜歡跟著我,由著我逛。”


    惠兒更覺奇怪,也不敢再問,便取出兩塊奶黃酥交到十六貝子手中:“貝子悄悄兒藏著吃吧,可不能給靖太妃是奴婢給的。奴婢先走了。”


    十六貝子小心翼翼地張望著:“那你也不能說我偷偷吃了點心啊,否則我也要挨罵的。”


    惠兒心頭一沉,忙笑問:“奴才們也敢責罵貝子?”


    十六貝子垂下臉點點頭,怯怯的似乎不敢多言。惠兒知道不好再問,連忙點點頭往回去了。


    景仁宮裏靜悄悄的,纖巧帶著宮人們輕手輕腳地換上春日裏用的珠綾簾子。我站在窗前賞玩內務府新送來的一盆玉石珊瑚花,聽得惠兒回稟,不覺回頭道:“那麽你見到十六貝子的時候,他身邊並沒有奴才們跟著?”


    惠兒點頭道:“十六貝子一個人從假山後麵跑出來,身上衣衫都沾了泥灰,定是沒有人跟著。”她仔細想了想,“還有,奴婢記得貝子的衣領上沾了些油漬,這個時候還沒到午膳,阿哥公主們的早膳清淡,不見油腥。這油漬一定是隔夜的。”


    我思忖片刻:“這麽說,阿哥所的嬤嬤們並沒有好好照顧十六貝子。”


    惠兒道:“奴婢一直聽人說起,說阿哥所照顧十六貝子的奴才十分多。或許大阿哥頑劣,也未可知。”


    珊瑚花冰冷的花瓣硌在手心裏,膩膩的有些發滑。我道:“是貝子頑劣還是奴才們有心怠慢,要仔細查查才知道。但你說了十六貝子吃了點心怕挨罵,倒真有奴才欺淩貝子的可能。今日之事你先別往外說,免得錯失。”


    惠兒點頭:“奴婢知道。”


    我歎口氣:“貝子也是可憐,才八歲的孩子,額娘死得早,沒人看顧著,什麽也不周全。靖太妃照料,不是親母,難免也有顧不到之時。”


    惠兒笑道:“娘娘擔心這個做什麽?如今娘娘得皇上的寵愛,遲早也會有個有福氣的小阿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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