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隻管道:“那孩子呢?快給朕看看。”


    劉阜立遲疑著挪到皇帝跟前,卻不肯撒手。皇貴妃與我對視一眼,隱隱都覺得不好。


    劉阜立撲通跪下了道:“皇上,您不管看到了什麽,您都穩穩當當地站著。您還有千秋子孫……”


    他話未說完,皇帝已經伸手撥開了繈褓,撒金紅軟緞小錦被裏,露出孩子圓圓的臉,分外可愛。皇帝情不自禁地微笑道:“不是挺好一個孩子麽?”他伸手微微抖開繈褓,劉阜立幾乎是嚇得一哆嗦,皇帝觸目所見,幾乎是愣在了當地,碰著繈褓的手似被針紮了似的,立刻收了回來。我發覺不對,一眼望去,嚇得幾乎一個踉蹌,連驚叫聲也發不出來了。


    繈褓中的孩子,四肢瘦小卻腹大如鬥,整個腹部泛著詭異的青藍色。更為可怕的是,孩子竟然已經沒氣了逆殺最新章節。


    四周靜得有些駭人,偶爾穿過庭院的風聲,像不知名的怪物隱匿在黑暗中發出的低沉的嘶鳴。所有的人都怔在了原地。心頭的震撼如驚濤駭浪,衝得我微微踉蹌一步,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微張的嘴,將那幾乎要噴湧而出的驚呼死死扼住。


    皇帝嚇得雙手一顫,幾乎是本能地把孩子推了出去。幸而劉阜立牢牢接住了,他也是一臉懼怕,雙手哆嗦著不知該如何處理手中的孩子。皇貴妃一時也看清了,驚得低呼一聲,花容失色,大為驚懼,緊緊攥住了皇帝龍袍的袖子。我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是否亦如皇貴妃一般難看,我隻覺得自己的心突突地用力跳著,仿佛承受不住眼前所見似的。我與皇室羈絆多年。雖也知道後宮孕育子嗣往往艱難,孩子多有夭折,可是大鄞開國百年,從未有過這樣的駭事!


    裏頭隱約響起女人昏迷醒來後疲倦的聲音:“孩子,我孩子呢?”


    皇帝的身體劇烈一震,像受了什麽無法承受的力量似的,死灰般的麵龐上唯有一雙驚恐而哀傷的眸子,那雙眸子裏的哀傷因為觸及孩子的麵容而如遇見寒雪的青瓦間的冷霜,轉瞬被覆蓋不見,隻餘下刺骨寒冷的驚恐與嫌惡。


    女人的聲音在裏頭再度響起。帶著期盼與希望:“把孩子抱來我看看……”


    一片靜寂,沒有人敢回答。


    皇貴妃迅疾反應過來,帶著冷冽的決絕。她轉首。發髻間一點銀鳳垂珠的流蘇簪閃過一絲寒星般的光芒,劃破深藍至抹黑的天際,轉瞬不見。她的語氣沒有任何柔軟與遲疑,決絕道:“皇上,這是孽障。是不祥的妖物,絕不能留!”


    皇帝微微一怔,茫然地點點頭,皇貴妃旋即看著劉阜立,一字一字吐出:“你去安排,告訴所有人。黎嬪生下的是個死胎,死胎不祥,立即埋了它!”她說到那個“它”字時。冷漠而不帶任何感情,仿佛那個孩子,就是一個不值一顧的小小牲畜,隨時可以將他鮮活的生命掐去。


    我實在有些不忍,低聲道:“皇上。這孩子也沒有別的問題,隻是多了……不如請太醫看看……”


    皇帝看著孩子小臉粉紅的憨態。一時也有些動搖。皇貴妃立刻轉過臉來,照著我的臉便是一耳光。那耳光來得太快,幾乎叫人反應不過來,我硬生生受了這一巴掌,隻覺得臉上熱辣辣的,勝過了一切痛楚。皇貴妃冷冷看著她,那雙眼睛如養在清水寒冰裏的一雙黑鵝卵石,看著清透烏黑,卻有讓人渾身一凜的徹骨寒意:“姝妃,你做錯什麽事說錯什麽話本宮都不會怪你。但是這一巴掌,你要好好記住,這個孩子是不祥的孽障妖胎。你若再容旁人知道,流傳出去傷害聖譽與大鄞的祥瑞,本宮就是殺了你也不為過。”


    臉上的傷痛一點一點逼到肌理深處,痛得久了,沒有挨打的另一邊臉孔反而有一種奇異的冰冷的觸覺,仿佛是滴水簷下的冰柱一點一點化下水來滑在麵頰上,冰得寒毛倒豎,凜冽刺骨。我明白那孩子是救不得了,也不敢捂著臉,隻得屈膝欠身:“臣妾失言,請皇貴妃恕罪。”


    皇貴妃揚了揚臉示意我起來。皇帝定了定心神,仿佛找到了主心的一縷神魂,極力平靜著問:“既然如此,皇貴妃的意思是……”


    皇貴妃微微欠身,語氣恭和而安穩:“黎嬪不幸,誕下死胎,無福為皇上綿延後嗣,還請皇上節哀。但願黎嬪來日有福,還能為皇家開枝散葉,再續香火。”皇貴妃瞟了一眼劉阜立懷中的孩子:“既然是個死胎,就好好處置了吧。劉阜立,這件事不許再有其他人知道。至於已經知道的人,除了本宮、皇上和姝妃,就是你了。”


    劉阜立悚然一凜,立即答應道:“是。奴才明白了。”


    我看他轉身離去,心下亦明白,這個孩子,斷斷是活不了了。


    皇帝疲倦地擺擺手:“皇貴妃,你和姝妃去安慰一下黎嬪吧,朕累了。”


    皇貴妃知道皇帝此時並不願與黎嬪相見,或許此後,皇帝都不會再想與她相見了,於是便溫婉勸道:“皇上累了一晚上,一定也倦了隨身副本闖仙界全文閱讀。不如去臣妾宮裏稍事休息,臣妾準備了一些五仁參芪湯,原是留著自己喝安神的,皇上趕緊去喝一碗定定神吧。”


    皇帝的目光掃過我的麵龐有些歉意:“那朕先去皇貴妃宮中了。”


    我亦知,今晚皇帝心裏一定不好受,皇貴妃萬事穩如泰山,皇帝在她那兒亦是好事。於是欠身相送:“皇上安心歇息,臣妾會與皇貴妃娘娘好生安慰黎嬪的。”


    皇帝點點頭,轉身離去。皇貴妃看了我一眼,伸手輕輕撫上我的麵頰,溫言問:“痛不痛?”


    我體微微一縮,有些難以抑製的畏懼,忙道:“謝皇貴妃,方才是臣妾失言了。”


    皇貴妃歎口氣道:“方才那種情況下,這個孩子是斷斷留不得了。萬一皇上起了不舍之心,一時難以決斷,往後日日看到那孽障,豈不更加煩心。且事情一旦傳出去,這多一隻臂膀的妖孽,會讓皇室蒙上何等羞辱?還是快刀斬亂麻的好。”


    我心口堵得慌,像是被誰塞了一把火麻仁一般,喉頭又酸又脹,語氣卻竭力維持著平和從容:“是,臣妾受教,是臣妾糊塗了。”


    相印殿寢殿內的哭鬧聲越來越淒厲,是黎嬪,急著要看她的孩子卻無人應對後的焦灼與不安。皇貴妃歎口氣:“走吧,如何勸住她,這便是咱們的事了。”


    我著皇貴妃推門進去,布置得精致秀雅的寢殿內頗有琴書靜韻,仿佛在那份喧囂的恩寵之下,芳姬亦有著一份自己的清新雅致,贏得皇帝的垂眸。可是此時此刻,殿中沉積的百合香氣味底下摻著濃鬱不退的血腥氣和潮膩的來自產婦頭頂與這個季節格格不入的大汗淋漓的味道。


    皇貴妃與我甫一進殿,便見黎嬪驚慌失措地掙開宮人們的扶持,從床上跌爬下來,滿麵淚痕地撲倒在皇貴妃下,泣道:“皇貴妃娘娘,他們不讓臣妾見孩子!他們都攔著臣妾!”她的慌張與不安明白無誤地鋪寫在她娟麗清秀的麵孔上。“皇貴妃娘娘,您告訴臣妾,孩子是不是不大好?”皇貴妃短暫的沉默讓她有些慌不擇言,“長得難看些不要緊,隻要是全的,全的。皇貴妃娘娘,孩子不會缺了什麽吧?”


    怎麽會缺?分明是多了些許不該有的東西。


    皇貴妃伸出雙手扶住她,緩緩地道:“黎嬪,你要節哀。”她瞥一眼我,我會意,隻得道:“孩子生下來就是個死胎。皇上吩咐,立刻送孩子……回去了。”


    黎嬪渾身打了個激靈,像是有驚雷從她頭頂毫不留情地碾過,驚得她渾身戰栗不已。她癱軟在地,哭號不已:“不會的,不會的!孩子生下來的時候,我還明明聽到他的哭聲,怎麽會是個死胎呢?”


    “黎嬪,你當真是聽錯了。孩子一生下來就是沒了氣息的,怎麽會哭呢?”黃貴妃憐憫地看著她,然後緩緩地目視宮中諸人,“你們當時都在黎嬪身邊,告訴黎嬪,孩子是不是生下來就是沒有聲息的?”


    皇貴妃的目光和緩如往日,可是目光所及之處,無人敢不跪下,俯首低眉道:“是,皇貴妃娘娘說得是,還請黎嬪節哀。”


    我低低道:“你要是傷心,不如請陵合殿的師父來誦經祈福,也好送孩子早登極樂。”


    黎嬪在淚眼蒙矓裏醒過神來:“請皇貴妃娘娘好歹告訴臣妾一聲,這孩子到底是男是女……”


    皇貴妃微微一怔,有些為難地看了我一眼,我猶豫著道:“是個……”


    皇貴妃旋即道:“是個小公主,所以你也別太傷心了。姝妃說得對,是要請陵合殿的師父好好來替小公主誦經超度。”皇貴妃沉聲吩咐眾人:“這些日子黎嬪人坐月子補養身體,不許她走動見風,隻許陵合殿的大師進偏殿祈福誦經,其餘任何人都不許來打擾黎嬪休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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