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傷心,時間過去也能衝淡一切,再加上舊情,皇上不至於對黎嬪芥蒂至此。中間一定還有什麽別的緣故,是不是?”


    晴暖的陽光卷起碎金似的微塵,一絲絲落在身上,亦沾染了那種明亮的光暈,可是我分毫也不覺得溫暖,那種從身體深處蔓生的涼意,絲絲縷縷,無處不在。她徐徐道:“還能有什麽別的緣故,舊愛傷懷,蘇嬪又有了身孕,皇上移情之後,黎嬪隻會更受冷落了。”


    我所言非虛。景仁宮就在永和宮正前,每每經過,看著門庭冷落,幾可羅雀,我便可以想見,裏頭一寸一寸寂寞孤獨的時光,是如何難挨了。


    這樣的日子,我並非沒有挨過。君恩如水向東流,得寵憂移失寵愁。宮中的女子,這一日複一日,何嚐不是這樣挨過的。


    陶茜然更走近一步,語不傳六耳:“可是本宮怎麽聽說,皇上命陵合殿的大師在相印殿誦經一月超度祈福,是因為黎嬪生下的孩子,是個妖孽!”


    我連忙示意噤聲,神色平淡而波瀾不驚:“陶妃娘娘,宮內不比別處,這樣的話可是說不得也傳不得的。”


    陶茜然收斂笑容,冷冷一嗤:“這樣的話,何止是本宮,滿宮裏都在傳著呢!如今隻怕是黎嬪足不出戶,遲早也要知道了。”


    我心頭一凜:“滿宮裏都在傳?”


    陶茜然冷笑道:“可不是?以為誰瞞得住誰呢,你若不信,自己去聽聽便知異界豔修全文閱讀。”她說罷,喚過宮女一同離去了。


    宮裏的閑言碎語一向就比在陰暗角落裏竄來竄去的蛇蟲鼠蟻都要多。藏匿在宮苑紅牆碧瓦之下的犄角旮旯裏,嘈嘈竊竊,鬼鬼祟祟,交頭接耳。蠢蠢欲動。像灶房裏老鼠的窸窸窣窣,像牆頭草左搖右擺,一隻耳朵咬了另一隻耳朵,好話賴話,一律咬著牙舔著舌頭咀嚼著吐進吐出。隻有添油加醋,沒有短字少句。


    這便是後宮的閑話了,沒有一日斷絕,倒像是無邊無際的春草,漫無邊際地滋生著。往這閑話的波瀾起伏裏投下一塊驚濤巨石的,是黎嬪的自縊。


    相印殿閉絕一個多月的大門再度開啟。我得知消息的時候。已是午睡醒來飲茶用點心的時分。纖巧來稟告時,我驚得險將手中的一盞清茶皆潑了出去,忙忙扶了纖巧和涅筠的手往相印殿去。


    我趕到的時候皇帝和皇貴妃都已經在了。我請了安便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黎嬪被皇貴妃貼身的品紅按住了坐在床上。兀自嗚嗚哭泣。皇帝氣惱之餘不免有些心疼,口吻卻是十分嚴厲:“宮中妃嬪自戕是大罪,你有什麽想不開的,居然敢在紫禁城內自縊,也不怕添了宮裏的晦氣!”


    黎嬪隻穿了一身素白色綴繡銀絲折枝迎春的襯衣。外頭披著一件石青刻絲灰鼠大氅,那青青翠翠的素白底色,愈顯得那臉沒有血色,唯有雪白的脖頸上留著深紫一道勒痕,楚楚可憐地昭告天下,她是剛從鬼門關上被人拽了回來。


    黎嬪嗚嗚咽咽地哭著:“臣妾本來就是個晦氣的人。還有什麽可說的。皇上恕了臣妾,由得臣妾去死便罷了。”


    皇帝氣得別過頭去,皇貴妃亦不免含了怒氣:“即便你沒有家人需要顧及。也不怕連坐。可是皇上有什麽不疼你的,你便這樣自輕自賤,輕易毀損自己的性命,豈不是辜負了皇上對你素來的心意?”


    黎嬪哭得愈加幽淒:“隻有臣妾自己對不住皇上的。臣妾無話可說,也無顏再侍奉皇上!”


    皇貴妃看著滿地跪著的宮人道:“你們也是。不好好伺候著黎嬪,由得她這樣傷心這樣鬧。本宮要狠狠處置你們才是。”


    那些宮人們嚇得拚命磕頭道:“皇貴妃娘娘恕罪!皇貴妃娘娘恕罪!奴才們也不知是出了什麽事,黎嬪娘娘的情緒會這樣激動!”其中一個領頭的宮女哭著道:“這幾日黎嬪娘娘一直心緒不定,晚上也驚夢連連,睡得並不好!今兒午後娘娘本是要午睡的,可是娘娘並不讓奴婢們伺候,全打發了出去。奴婢在外頭聽著不太放心,又聽見凳子落地的聲音,怕出了什麽事,結果闖進去一看,黎嬪娘娘竟把自己掛在梁上了!”


    我忙問道:“那麽你家娘娘到底是為了什麽想不開?可是為了孩子的事?”


    那宮女怯怯地搖搖頭,又俯首下去。


    皇帝氣得狠了,連連問:“你有什麽想不通的,盡可跟朕和皇貴妃說,再不然,姝妃和你這樣近,你也可以告訴她。”


    黎嬪哭著道:“皇上不就怕臣妾和別人說話知道些什麽嗎?所以皇貴妃娘娘也將臣妾關在這相印殿裏不許見人。臣妾知道自己人微言輕又命薄如紙,除了把自己吊到梁上,還能有什麽辦法?”


    皇帝將手中的茶盞重重一砸:“荒唐!”


    我忙接過茶盞吹了吹道:“茶盞太燙,皇上仔細手疼。”


    皇帝微微頷首,正要說話,卻見寢殿門口杏子紅的衣衫翠羅一閃,卻是陶妃娉娉婷婷立在了那裏。她由著宮女伺候脫下鬥篷,聲音冰冷冷的:“臣妾要是黎嬪,聽說了那些閑話,也是要想不開的了。好好的孩子,死了也罷了,還要被人傳成是多一隻臂膀的妖孽,這世上有幾個做母親的能受得了。”


    皇帝神色大變,蹙眉道:“你從哪裏聽來這些無稽之談,還跑到這裏來說?”


    陶妃倒也不懼,盈盈施了一禮道:“臣妾還用從哪裏去聽說,滿宮裏私底下誰不是這樣在傳呢瘋狂太歲全文閱讀。”


    黎嬪淒厲地尖叫著哭了一聲,從床上掙紮著起來,膝行至皇帝跟前,抱著他龍袍一角道:“皇上,請求您告訴臣妾一句實話,臣妾的孩子是不是一個妖孽,所以皇上會厭棄臣妾至此,整整一個多月都不願來看臣妾一眼!”


    皇帝勉強擠了一絲笑容道:“外頭的閑話,你別去亂聽!朕不來看你,也是為了你安心養好身體!”


    黎嬪哀泣道:“臣妾哪裏還能養好身體?即便臣妾幽居在相印殿裏,也能聽見宮牆外頭的議論。難怪皇上連那孩子也不讓臣妾看一眼便送走了,原來臣妾生的真是個妖孽!”


    皇帝有些煩躁,喝道:“劉阜立!”


    劉阜立緊趕著從外頭進來道:“皇上,奴才在。”


    皇帝冷冷道:“你去宮中徹查,到底是哪些人在散布謠言,說黎嬪生下的是個妖孽。一旦查到,無論是哪個宮裏的,立即送進慎刑司,終身不得出來。”皇帝這話口氣雖冷,但目光更是銳利,隻逡巡在劉阜立麵孔上,逼得他滲出了一臉冷汗,忙磕了頭道:“皇上放心,奴才身邊斷不會有這樣散布謠言的人,更不會有聽過這種謠言的人,奴才會即刻去查。”


    皇帝輕輕“嗯”一聲,道:“黎嬪,旁人有這樣的揣測謠言都不要緊,但你是孩子的生身母親,你若存了這樣的疑心,還要為此赴死,豈不是連你自己也在這樣揣測自己的孩子了。朕沒有別的話,隻告訴你,你便再要尋短見,誰也救不了你,更換不回那個孩子!”


    皇帝再無二話,起身離去,才走到庭院中,卻見陶妃緊緊跟了來道:“皇上,臣妾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皇帝道:“有話便說吧。”


    陶妃施了一禮,便道:“臣妾想著一事,不管黎嬪生下的孩子是什麽,即便是個死胎,也是不吉利的。且黎嬪又這樣尋死覓活的,怕是衝撞了什麽。如今蘇嬪有了身孕,又住在相印殿後頭,要是受了這不吉利的人與事影響,再涉及腹中胎兒,那便不好了。”


    皇帝道:“那你的意思是如何?”


    陶妃道:“皇上有大阿哥,唯有黎嬪的孩子有事,那便是黎嬪的不祥了。與其留這樣一個不祥人在宮中,還不如請黎嬪移居宮外別苑,再不要住在紫禁城中了。”


    皇帝淡淡“哦”了一聲:“隻有這樣的法子麽?朕的本意,是想請幾位法師超度之後便可以解了黎嬪的幽禁了。”


    陶妃搖頭,正色道:“臣妾別的不敢多言,不管黎嬪所生的是死胎也好妖孽也好,子嗣為上,若是沾染了她的晦氣,宮中再有一個那樣的孩子,可如何是好?大鄞百年國祚祥瑞,難不成就要斷送在她手裏?”


    我正跟著皇貴妃出來,聽到這句,不覺便上前了一步。皇貴妃按住我的手,緩緩地搖了搖頭。我心下擔憂不已,回頭望去,黎嬪還在寢殿深處鬱鬱哀哭不止。


    皇帝依舊是不動聲色:“話不要說半截,都吐出來吧。”


    “黎嬪不祥,上承天恩居然還會生出那樣的孩子,這樣陰鷙的禍水,是斷斷留不得了。臣妾想著,反正黎嬪也是想不開了要自縊,不如成全她,讓她陪著那個孩子去了,也算是積了陰德。”陶妃扶住皇帝的手臂,小心覷著皇帝的神色,意味深長道,“左右那個孩子是什麽樣子,皇上是親眼見過的。這樣的孩子,宮中是絕不能有第二個了。”


    皇帝的身體輕微一震,像是被她的話語深深觸動,旋即陷入更深的沉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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